晚间生产队出海的船都回来了,上百艘船都停靠在码头附近,加上救援舰也停在距离码头一百多米的位置,军队的船很难绕进来充当桥梁,思来想去还是生产队用的小船行动灵活,调度方便。
廖新禄沉思几秒,觉得可行,马上通知人给公社打电话。
公社的领导一听是驻岛的军人打坑道受伤了要借船,赶紧通过广播把长桥大队的人喊了过来。
长桥大队的船离码头最近。
这会儿长桥大队生产队的人都在家吃晚饭呢,本来家家户户还在饭桌上聊天,听到广播一响,知道公社有事要通知,立刻都不说话了,待听清广播内容,姚昌盛筷子一丢,小跑冲了出去。
姚海芸饭也不吃了,紧随其后。
和平年代,基本很少出现这么严重的受伤事件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家里其他人饭也吃不下去了,拿上一个窝窝头,关门跟了出去。
姚昌盛等人没一会儿就跑到了码头,他找到队里经验最丰富的几个老船长,由他们负责驾驶船在码头和护卫舰之间当桥梁。
生产队的船在设备上可能不及军队,但祖祖辈辈都以海为生的渔民具有丰富的海上斗争经验,大海就是他们的主场,一看就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姚昌飞上船后立即指挥队员扎紧锚头,栓牢锚缆,熟练驾驶船只慢慢靠拢,海面上巨浪滔天,几个人直接跳了水抓住船舷,一番操作以后,靠拢在一起的两艘船竟慢慢在翻滚的海浪中稳住了。
渔民或许不懂这样做的理论原理,但他们知道这是父辈祖辈传下来的经验。
董晔书看着发生在眼前神奇的一幕,激动又欣喜,有救了。
在船上渔民和军队的协作下,担架上的钱永超被安全转移到了护卫舰上,由董晔书和组织处处长郑奕陪同前往。
护卫舰告别的鸣笛声响起,董晔书凝眸望去,码头上站满了听到广播跑过来的渔民,隔着层层的人群,他依稀看到了站在码头目光沉静的姚海芸,还有那两艘给他们搭桥的渔船,船上的渔民高兴地跟他们挥手告别,这一刻,董晔书似乎懂了这座岛屿的可贵之处。
看到伤员平安送上了船,大家齐齐松了一口气,廖新禄站在码头亲自接船上的渔民下来以示感谢,末了又说:“过两天跟团里开会商量完,一定给生产队一份厚礼。”
姚昌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别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廖新禄笑道,“要的要的。”
海军医院早已做好了手术准备,钱永超刚到医院就立即进入了抢救,郑奕跟他说了声,先去打电话给团部汇报钱永超的情况。
董晔书靠在手术室门外,忽然想给家里打个电话,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以后,他苦涩笑了笑,摇摇头继续专心盯着手术室的情况。
手术结束,钱永超的命暂时保住了,但也留下了终生的残疾,他的妻子从外地辗转三天坐火车到达了医院来看他,在病床前看着丈夫痛哭流涕。
董晔书和郑奕每天分早中晚汇报钱永超的情况,等到四月中旬他彻底脱离危险了,他们也收到回岛的命令,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要恢复和适应这具身体还要长达半年,钱永超要在医院治疗。
依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治疗完也无法回到军队了,董晔书听说团部会尽量参考他的想法将他安置到老家的公职岗位。
临行前,董晔书过来跟他告别,两人相顾无言。
军装穿上不易,要脱下更不易,何况他还不是正常退休,钱永超当着董晔书的面就是再怎么勉强自己也笑不出来,他轻叹了一口气,“跟你没关系,别怪自己,我相信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董晔书站直身体,抬手恭恭敬敬敬了一礼,最后喊了他一声钱连长,“保重!”
“保重。”
钱永超目送他离开。
回南营岛的船上,董晔书一改初来时的心态,过去他只当来南营岛是父亲锻炼自己的手段,只想等期满就央求父亲把他调走,不到一年,这座岛上的人和事改变了他太多。
四月里温度回暖,南营岛已经改换了春装,万物萌发,远看不再是灰蒙蒙的一团,多了一抹绿意。
回到宿舍,陆文修和裴立群迫不及待问起钱永超的事情,听到他不会再回海岛,心里也有些痛惜。
室友许志帆从楼下上来,看到董晔书在宿舍,说了句,“董晔书,楼下有你电话。”
董晔书下楼接电话,电话那端男声轻喊了声,“小书。”
董晔书听出声音是谁,心下意外,“哥。”
董晔诚问道:“报纸说南营岛岸炮2连在打坑道时发生了爆炸,你没事吧?”
董晔书声音低沉,“没事,不过我们连长受了很重的伤。”
南营岛坑道爆炸的事情月初就上了报纸,董晔诚也摸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何况不用他了解,家里母亲已经跟父亲闹了一通,出于担心,他给弟弟打了这通电话,最后道:“照顾好自己。”
第29章
董晔书嗯了声, 问了句:“家里一切都好吗?”
“都好,爸妈身体很健康。”
董晔诚沉默几秒,追问道:“你在岛上生活怎么样?还是不适应吗?”
董晔书诚实回答:“没有,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南营岛挺好的, 之前是我想法太幼稚了。”
董晔诚惊讶于弟弟的转变,也很为他开心, “适应了就好。”
兄弟俩都不是善谈的人, 聊了两句就没了话题,董晔诚随后挂了电话, 董晔书正准备上楼回宿舍, 又被喊了回来,“是董晔书吧?这里有你的一封信。”
董晔书接过一看, 是姚海芸送来的,道了声谢,把信塞到了口袋里。
董晔书迫不及待想看到信的内容, 但又顾及到这会儿宿舍室友都在, 他不想回去看, 上楼后左右看了看,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偷偷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信是上个月寄过来的, 字数不多,讲了下他送钱永超去医院之后的事情, 团部给生产队送了一头猪, 当做感谢。
董晔书看完信重新叠好, 睡前趁还没关灯赶紧给姚海芸回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也很简单, 看到姚海芸说起钱永超,想必是关心这个事情,他便顺势说起了这一个月在医院陪护的经历,只写了个大概,更细节的就略过了。
董晔书是第一次主动想要去追求一个女生,心里其实也胆小得很,加上现在摸不清楚姚海芸对他的态度,他不敢还没真正建立起初步的感情前贸然约她出来,只能暂时通过书信试探。
钱永超因工致残的事情出现,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团部加强了安全培训,董晔书所在的连队更是重中之重,他本来想亲自送信的想法也搁浅了,只能把信通过部队寄了出去。
四月是小黄鱼的汛期,供销社也忙了起来,也许是知道一个月后会发生什么,姚海芸这段时间经常会莫名焦躁,有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
董晔书不知道她家在哪,信都是寄到供销社,接下来的两个月,两个人一直通过书信联系。
董晔书会跟她说这周连队进行了武装泅渡训练,他黑了不少;团部有比赛,他获得了神枪手的称号;钱永超顺利出院了,他请求陪同,跟随领导去医院给钱永超送了行。
梁丽洁把这周董晔书的信放到了她书桌上,姚海芸从仓库清点完货物回来,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信,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她在忙碌之余,难得的慰藉了。
新的来信,还是往常的风格,说起自己这周在军队的工作,不过在最后,问她愿不愿意下周日出来教他钓鱼。
两个人一个人在军队,一个供销社,一周里只有周日能有时间见一面。
这段时间姚海芸已经习惯了跟他互通书信,通过信上的文字她也对董晔书这个人有了更多的了解,平心而论,是个不错的人。
但答应就意味着要试着接受这段关系了,姚海芸还没做好准备,她犹豫不定,先把信放到了包里。
午后狂风大作,敲打着供销社的窗棂。广播里说近几日南营岛会有台风登陆,出海工作的渔民早早就回来了。
陈兴海望着窗外被大风刮得左右摇晃的树,语气担心:“今年的台风感觉比天气预报里说的还要厉害啊。”
梁丽洁叹了口气,“哎,马上要收小麦了,偏偏这个时候下雨,够遭罪的。”
进入六月份,岛上的麦田变成了黄澄澄的一片,预计过不了几天就该收割了。
持续降雨会影响小麦的品质,收割下来不好好晾晒小麦也容易发霉,想到这里姚海芸不禁有些发愁,“希望雨早点停吧。”
因为台风的侵袭,南营岛这一周的报纸来得都比较晚,但到了六月,停课的风波还是蔓延到了岛上。
这个时候上学小学是五年制,初中和高中各两年,只需要上九年学就能考大学了。
小学生嘛,正是好动的年纪,坐也坐不住,看书也看不下去,在学校上课跟坐牢一样,每天回家还要写作业,写不完家长揍完老师揍,一听老师说不用上课了让他们背着书包回家,兴奋不已,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乐颠颠出了校门。
初高年级的学生也不太焦虑,心里都觉得是暂时的,最多停一两个月就能回学校继续上课,这段时间就当休息了。
但对于正在准备今年夏天高考的学生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眼下正是重要关头,突然不让他们上课了心里怎么能不慌?为了不耽误学习,老师交代学生把书带回家先自学。
今天的课上到一半就结束了,皮蛋别提有多开心了,刚上一年级的他从学校出来跟同学一起回家,四个人在路上就把等会儿去哪玩商量好了,皮蛋知道妈妈最讨厌他把书包弄脏,打算先回趟家,跟同学说:“我先把书包放回家。”
三个人在门口等他,“那你快点!”
皮蛋看马兰英在院子里洗衣服,蹑手蹑脚走了进去,把书包扔到客厅的凳子上就准备溜,生怕奶奶一会儿喊他干活。
下午一直刮台风,天色昏昏沉沉的,马兰英也辨不出时间,看到孙子回来还以为自己今天干活太慢忘记了时间,急忙站起身趁皮蛋还没跑远一把将他拎了回来,“去哪,我马上给你做晚饭。”
皮蛋一个劲摇头,“不饿,现在才三点半。”
“三点半你怎么回来了?不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马兰英心想难不成是生病了,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烧了?”
“没有。”
皮蛋甩开她的手,兴奋地说:“奶!学校不上课啦!”
马兰英觉得孙子在撒谎,板起脸上手要揪他耳朵,生气道:“臭小子,净胡说,你这个年纪不上课你干嘛?”
皮蛋委屈地撇起嘴,“不是我说的,是老师说的,不信你去看看,今天学校一个人都没有,全都回家了。”
马兰英跑出家门口站在路边一看,果然看到陆陆续续背着书包回家的学生,个个欢欣雀跃,她看到了走在前面的姚辉,急忙出声喊住了他,“小辉,你咋回来了?”
姚辉是隔壁姚国伟和梁丽洁的儿子,今年上小学五年级,相比一年级小学生皮蛋混乱无重点的表述,他的回答更加详细,“兰英奶奶,现在岛上的学校都停课了,不止是小学,初高中也停了,说要闹革.命呢。”
马兰英对国家政策都是从丈夫孩子那了解到的,完全没听到有停课这条,她傻眼了,“那啥时候能回去上课啊?”
姚辉耸耸肩,“不知道。”
皮蛋得意一笑,欢欢喜喜跟小伙伴出去玩了,五个孩子口中唱着,“明天、后天、大后天、下个月都不用上课啦~”
通过自家正在上学的孩子口中,停课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南营岛。
傍晚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狂风呼啸,即使是撑着伞也无法避免被雨淋湿,姚海芸冒雨回到家,先进屋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穿上拖鞋。
徐友月理解停课的政策,不过心里也有点担心儿子的学习,整个姚家,要说她最信谁的话,非姚海芸莫属。
她看姚海芸换好了衣服凑过来问她,“海芸,你说现在停课是啥意思啊?过一两个月应该会恢复吧?”
姚志能笑她太蠢,“肯定会复课啊,我跟你说,最多停三个月!”
姚海芸不敢告诉她,高考从此会停滞十年,不过明年大概小学初中高中会陆陆续续复课,但具体什么时候轮到南营岛说不好。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徐友月被丈夫说了一通,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了,也是,怎么可能一直停课?她松了一口气,“希望快点恢复吧,皮蛋正是学习的好时机。”
此时的姚宝瑞小朋友不知道父母的担忧,在家门口已经玩疯了,狂风带走了夏日的闷热,他们仿佛能召唤风的勇士,对着一棵棵树发起攻击,“轰轰轰!吹!”
对于常年在海上的姚昌盛来说,台风就是噩梦,看到家门口还站着一帮小孩子,趁着这会儿雨小了点,他毫不客气开口道:“都快回家吃饭去,这么大的风,不能待在外面,小心风把你们吹走。”
皮蛋对着爷爷使出了狂风攻击,张大嘴吹了一下,挑衅道:“我们才不怕!我们是风神!”
“你是风神,我就是风神他爷爷!”
姚昌盛一把拎起孙子脖子,表情严肃,恶声恶语赶剩下的小孩,“快给我回去。”
小朋友吓得逃跑了,皮蛋也被爷爷拎进家。
姚昌盛作为生产队长,手里掌握着生产队的收音机,用来听天气预报来判断适不适合出海作业,这两天因为有台风,他去哪都带着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
走进厨房,他把收音机放到了桌上,全家人都听到了里面关于台风的播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