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不知道是年龄上来了还是班上久了，现在好像很难动心了，我只想换工作，遇到个好领导，升职加薪。”
许媛静了一会儿，看向远方悬挂在山腰上的银白色瀑布，低声说，“是啊。”
前两年觉得谈恋爱是生活最重要的一部分，伴侣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人，随随便便就会因为伴侣说的话、做的事而牵动情绪。
如今看来，确实是为情所困了。
爱人先爱己。考完CPA那天晚上的快乐，远比王洲给她过生日、带她去度假的快乐，要真实得多。
余月挑眉，“你这是啥反应，跟Alan哥吵架了？”
“没呢。”
“看你今天总是避着Alan哥。”
“这么多人的场合，他跟我既是上下级，又是情侣关系，当然要避嫌。”
“他好像没想跟你避嫌。”
余月看了眼迎面走来的男人，贴着许媛的耳朵说了句，“我就不当电灯泡啦。”然后一溜烟地跑到远处。
王洲在许媛面前停下脚步，他逆着光，高大的身形投落一大片阴影。
“看你没带水。”王洲将手里的NFC橙汁递给她。
许媛摇头婉拒，“我不渴。”
她看了眼右前方，樟树底下，Ella正在跟徐琛讲话，Evan也往两人的方向走去。
左边草坪上有很多第一年和第二年的小朋友，有人很快就注意到了她跟王洲。
她跟王洲之间的关系早就是公司公开的秘密，就算是刚进来的小朋友，说不定也早早地就听说了这桩八卦。
从前许媛觉得这些流言没什么，现在她却跟王洲一样，想跟这些流言撇清关系。
许媛找了个理由跟他分开，“余月在前面等我，我跟她一起去山上转转。”
王洲没打算让她就这么走，挡在她前面，“两个女生上山？很危险。”
“没事，现在是白天，山上人也不少。”
许媛从他身侧绕过去，突然间看见前面出现个人影，是终于摆脱了Evan魔爪的徐行之。
徐行之看了眼王洲的背影，“打算上山？”
“嗯，跟余月一起。”
“我陪你们吧。”
“好。”
王洲虽然背对着两人，眼睛没能看见，但耳朵却没聋，两人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进他耳朵里。
徐行之：“你们准备走哪条线路？”
许媛：“我看看，余月之前给我发了张攻略图......”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唇线下压，王洲握着果汁的手收紧。
他突然回想起一件事。
许媛刚入职时，有天中午想找他一起吃饭，他因为办公室人多眼杂而拒绝。
那时候Ella走上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他想着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跟Ella聊，于是就答应了。
走到电梯厅的时候，发现许媛一个人站在角落，安静地看着他跟Ella并排走进电梯。
那趟电梯明明还有几个空位，她却没有上，站在电梯厅，等待下一趟。
如今王洲终于隐隐能够体会，许媛当时是种怎样的感觉。
下午五点，Ella在群里通知大家到山脚的农庄集合，一起吃晚饭。
收到消息的时候许媛三人还在半山腰，掉头往山下走，来到农庄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齐了。
不过好在人多，分了三桌，三桌各聊各的，包厢里面喧闹嘈杂，他们就算晚到也不算引人注目。
Kate看见许媛，朝她招手，指着自己边上的空位，“Ann，坐这儿来吧。”
许媛扬起唇角，她好久没跟Kate一起做项目，一起吃饭。
“恭喜Kate姐升经理。”许媛轻声说。
Kate挑眉，“也恭喜你升Senior。听Jack说，你进步很大。”
“Kate姐上次分享给我的生产成本审计培训，我受益很多。”许媛抿了抿唇，“谢谢Kate姐。”
如果不是因为Kate，她至今可能都没搞懂成本要素，更不会找到自己努力的方向，也就不会下定决心一定要考过CPA。
Kate笑了笑，许媛说话一向好听，而且并非是谄媚，而是那种很真诚的心里话。从实习生开始就是这样，这些话总是让人觉得听了很舒服，忍不住想帮她。
如今升了经理心情大好，又加上之前听Jack夸她好几次有进步，Kate对许媛的那些芥蒂淡化了很多。
其实她跟Alan谈恋爱也没做错什么，只要她有真才实干，能够帮到项目，就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和尊重。
“今年CPA考了几门？”
“剩下五门都考了。”
“哦？那你感觉能过几门？”
许媛想了想，“还不知道，但希望可以过三门以上。”
“嗯，过三门以上也好，升了Senior之后，忙起来就很难有大段时间给你备考了。”
许媛点头，拿起桌上的椰汁，拧开瓶盖，“Kate姐，我给你倒点椰汁？”
“好。”
许媛看了一圈四周，没见到Joe的身影。她平时最喜欢粘着Kate，今天却没见到她人。
“Joe没来吗？”
“没来。”Kate喝了口椰汁，“她今年没晋升成功，心情不太好。”
“她没升Senior吗？”许媛有些错愕，“为什么？”
只要在徐琛的部下，工作上没出现什么大毛病，在经理之前基本上都是一年一升。
Joe好像也没犯什么大错，怎么会没升职？
“独立性。”Kate说，“她爸爸买了被审计单位的股票，触碰了红线。”
会计事务所为被审计单位提供审计服务的项目组，审计师本人以及直系亲属不能持有被审计单位的证券，这是审计准则的硬性规定。
一旦触碰了这条红线，无论有多大功劳，都不能晋升。
许媛被警醒到。江霞是不买股票的，但许建国可能有投资股票的习惯，过两天得给许建国打个电话，把自己参加审计的项目列出来，提醒他千万不要违反独立性的规定。
Kate指了指服务员刚端来的小炒肉，对许媛说，“快吃点东西吧。”
许媛点头，拿公筷夹了点放进自己碗里。
Kate给她夹了个玉米饼，“我还记得你还是个实习生的时候，有次老板请大家吃饭，你也是坐在我旁边。我问你想吃什么，你说想吃玉米饼。”
许媛笑了笑，“是啊，那个时候徐总在，我有点不敢放开了吃，不敢夹菜，光在那儿扒饭，幸好Kate姐注意到了我，帮我夹了我爱吃的，不然那天晚上可能会被饿晕。”
Kate也笑了，眼角弯起，“你还记得。”
“记得。”许媛咬了口玉米饼，适时表达自己对于Kate的感激，“我一直记得当初实习的时候也是Kate姐耐心地教我，入职之后也是Kate姐愿意带我。”
Kate唇角弧度加深，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许媛重感情，听话懂事，待人接物有分寸，唯一的短板专业知识，如今看来也补的差不多了。
Kate刚升经理，徐琛给她分了不少项目，她却愁手下没个能做事的心腹。
Joe没能晋升可能随时要走，Jack一定是Alan哥那边的人，能堪大任的只剩下许媛。
Kate凑近许媛，遮住唇低声问，“你想不想跟我做项目？”
许媛愣了愣。
如今Kate已经是经理，她将脱离王洲跟Ella独立管理项目，并且直接跟徐琛总汇报。
如果她去到Kate部下，那么等于离开了王洲。
“我......”许媛不知道怎么答复，这是她能决定的吗？
“告诉你一个秘密。”Kate声音压得更低，“Ella怀孕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休产假，届时徐琛总会把她的项目都给我做。”
“怀孕？她......不是已经有小孩了吗？”
“二胎。据说徐总很不满......”
Kate见Ella正朝这桌走来，忙掐断了话题，偏头对Ella笑了笑，打招呼，“Ella姐。”
“你们这桌还喝酒吗？”Ella指了指桌上未开封的威士忌，“不喝的话我拿到徐总那儿去了？他们还没尽兴。”
Kate看了一圈，她这桌大多是小朋友，于是说，“他们应该不喝了，你拿走吧。”
Ella走到Kate与许媛的中间，微微俯身，手指够到威士忌的瓶口，将整瓶酒拎起来。
许媛瞥过她的小腹，确实已经有些显怀。
Ella走后，Kate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说，“你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
“好。”许媛说。
-
徐琛今天心情还不错，不仅参与了下午的飞盘游戏，晚上还喝了些酒。
遇到些新面孔的小朋友，他叫人分别自我介绍，模样和蔼可亲。
晚上吃饭，他这桌坐的几乎都是经理以上级别的同事，王洲和Evan分别坐在他的左右手边。
有今年新晋升的经理过来敬酒，王洲依然知分寸地适时帮他挡酒。Evan虽然没什么眼力见，但一些夸张的举动、不知分寸的言语，很适合当个笑话看看，为饭桌增加趣味。
Evan有些喝高了，趴在桌上，眼神迷离地看着徐琛，“徐总，你可别信那些投诉......那些都是、都是没有的事儿......”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风不起浪。”坐Evan对面的一位男经理像是在开玩笑，实则暗藏深意，“Evan哥，你三个女儿未来也是要参加工作的吧，现在你年纪也大了，对新人好一点，多为女儿积德。”
王洲抬眼看过去，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位男经理曾经在新人时候也被Evan霸凌过，后来调去了别的组，因为过于出众的业务能力还有能抗事儿的品质，如今已经升到经理的职位，刚被徐琛调回来，这样在公开场合直接怼Evan，看来还是没能忘记当年Evan给他带来的伤害。
Evan一听他提到三个女儿，气得面红耳赤，他家老人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没想到的是，老婆的肚子不争气，一连三胎全是女儿。
可鉴于徐琛在场，Evan不好直接发作，于是脑筋一转，顺势卖惨，“徐总，我也好不容易啊，要养三个女儿，我压力好大，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说着说着，还挤出来两滴眼泪在眼角挂着。
徐琛并非不知道这眼泪里更多的是表演成分，也明白那些投诉并非都是小朋友的夸张，只是，Evan虽然管理能力差了点，但终究是能干活的人。Evan需要养家，确实像他说的那样，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不然之前也不会车祸骨折还没完全好，就拄着拐杖来上班。
想要拿捏这种人很容易，只要给他足够的激励，他就能够为公司卖命。
徐琛笑了笑，“知道你压力大，但现在有谁压力不大，你看Ella，又多了一个小孩要养。”
话题直接转到Ella身上，她窘迫地张了张唇。
她知道徐琛是在表达自己再次怀孕的不满。
“Ella，养一个小孩跟养多个小孩是很不一样的。”Evan开始传授自己的育儿经验，“你要想节省育儿时间，就得学会集中作业，集中式喂饭、换尿布、给他们洗澡......”
饭桌上的人开始哄笑，就连徐琛也笑着喝了口酒。
Evan有时候确实没眼力见，但也正是因为他没眼力见，容易得罪且不怕得罪人，所以十分适合当他手中的刀箭。
Ella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求救般的眼神递给王洲，王洲却丝毫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意思，反而一直盯着隔壁那桌，心不在焉的。
许媛正在跟身边的Kate说话，微微侧身，露出白皙的耳朵和一小块精致的侧脸。
她今天穿的很淑女，一身白色的长裙，衣服上有淡雅的雏菊印花，灯笼袖里面两节细白的藕臂露出来。
Ella挪开目光，跟徐琛陪笑，找了个理由离开饭桌，“老板，我去给大家再拿瓶酒。”
第29章 各取所需
酒过三巡，王洲到餐厅外透气。
颀长的身形隐入树荫，打火机打燃的火光照亮他低眸点烟的片刻，然后只剩下一点烟头火光。
Ella朝他走来。
她停在他面前，露出少有的示弱表情，“Alan，你会帮我吗？”
王洲偏头，朝另一侧吐了口烟。
“帮你什么？”
Ella抿唇，索性将话挑明，“徐总对我这次怀孕很不满，他想把我的项目都交给Kate，我没有项目很难继续在P记待。”
王洲看着她，一字一句，“你也知道。”
既然后果都知道，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做？
怀孕没有错，但有得必有失。现在的职场环境对怀孕的女性职工并不友好，在P记这个快节奏高薪资的公司，升到经理后拿着大几十万的年薪，三年抱俩是职场大忌，既然选择了家庭和孩子，那么必然要承受生育带来的职业危机。
Ella看出他眼里的失望，闭了闭眼，“我有的选吗？”
“我是意外怀孕，如果我打掉，他就会跟我离婚。”
就算她的婚姻是一滩烂泥，她也没有勇气离婚。
王洲掐了烟，这种家务事他没办法做评判。
“Alan，我们是同一年进来公司的，我们在徐总这里经历了好多，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就像我知道你有多不容易一样，我们一起在这家公司工作，八年了，几乎是八分之一的人生。”Ella仰头看着他，“你也不愿意看到自己最亲密的伙伴跌落，对吗？”
“你想我怎么帮你？”
“还像上次那样，你跟徐总说，由你先代管我的项目，等我休完产假之后再还给我。”
王洲笑了，“Ella，今时不同往日，上回徐总答应，是因为那时他手下没有别的可用的经理。现在可不同了。Kate已经晋升，明年Jack也会升，再加上刚调来组里那几个经理，可用的人太多了，他的项目甚至不够分，怎么还会专门为你留着？”
“......”Ella脸色惨白，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其实她在徐总这里并不重要。
“徐总跟你最亲近。”Ella咬着唇问，“你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吗？如果我把孩子打掉......”
“既然打算要孩子，就好好养胎。”王洲打断她，“别的事情，等休完产假回来再从长计议，人生很长，机会也多，你还年轻。”
Ella喃喃，“我不年轻了。是我没认清形势，我太糊涂了，以为自己已经坐稳了徐总心腹的位置，也以为徐总对我有情分，但其实徐总一直都没真正欣赏过我，他还是质疑我的学历，当年升我是因为需要我为他卖命，现在我怀二胎，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价值了，他找到了可以替代我的人......”
王洲没再说话，职场是残酷的战场，作为同事，他只能说到这儿。
餐厅门口走出来两个人，许媛扶着余月的手臂慢慢走下楼梯，余月整个人像是没力一样，倒在许媛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