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笔帖式的待遇还没有公布,也就不会有人奔着待遇强撑,所以这个巷子的进出基本是等的,一个上午大约都留不下一人,可以想见在物理面前,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根本没有碰运气的余地。
教授的老师是传教士,康熙付出了不少赏赐才让他接下的任务,这也给这门课带了一层异域的色彩,洋人的教授固然能让人看热闹,但也会让部分读书人因此芥蒂。
佟珍瑶觉得招录并不会顺利,那十个名额大约还是多了。
“让一让让一让~”
一辆堆着货的大车经过,意外的是提醒的声音是清脆的女声,佟珍瑶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一张微褐色带几点雀斑的脸庞,刚觉得有些眼熟,还来不及辨认,这队人就推着好几辆大车飞快的跑过了这一段路。
“塔娜咱们是不是快到了?”乌日娜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望了望前头的路。
塔娜从后面冒出头,“姐姐,咱们不都是第一次来吗?”
“这不是——心里没底吗?这可是京城啊,阿爸怎么也想不到我能到京城来。”
这事说来就话长,当初公主预备建纺织厂要招织工的消息传开,他们住帐篷的都是不敢信的,那是什么位置啊?除了草和羊粪蛋什么都没有,在这种地方建厂?
果然消息传了两个月后仍然没有下文,几乎无人记起。
但就是这时候忽然迁来了一群人,一个姓雷的匠人领头,在那块地上走了好几天,然后就扎上棚子开始挖地基了。
那之后源源不断有砖瓦木料送来,还有一包一包奇怪的灰土,竟然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建好了那高大宣阔的房子,再往后这些人也不走,一波人进城去探查倒塌损毁的民房,另一些仍住在棚子里,开始平整土地,用那奇怪的灰土修起路来。
后来乌日娜才知道,那种灰土叫水泥,是特地磨出来的,而那条从厂房开始修筑的路直通京城,是第一条水泥路,在这路上奔跑激起的尘土几乎可以忽略,拉起马车来更是平稳。
这时候她的阿爸本想让她去城里做侍女,她不想被主人打骂,就强撑着要等工厂招人,未免不通过招工,她特意和城里的一个汉人女人学了一个月,早晚不停的练习,只要有空都在练习纺线织布。
可即使是这样,在公主的管事来选女工时,她仍然不能去做纺织,看在她熟练的份上,问她要不要去捻线,她一咬牙就答应了,捻线一个月也有四百个钱呢!还给一个铺位,包两顿饭一顿点心。
签完契约之后,她才知道她们要纺织的是羊毛,除了她们这样年轻略懂一点纺织的,后面还招来一群膀大腰圆的婶婶,负责清洗甩干晾晒羊毛,之后还有不会纺织的去做分拣梳理,再后才是纺线组。
而她的捻线位置也比较特殊,她们这组人专门负责把细线几股合在一起,捻做更粗的线,开始她还不知道这样的区分是为什么,还是在管事穿上毛衣后,她才知道这线是为了织成毛衣。
这毛衣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比那些毡子之类的柔软暖和,所以她当时就生出了要给阿妈买一件的想法,阿妈成日里做活,冬日里骨节都肿得肿大,只要袖子做长一点,阿妈的手就能够拢进去……
她这么想也鼓起勇气这么问了,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吴而似救0八乙救2管事倒是没什么傲气,只告诉她们刚出来的毛线价贵,愿意等的话,会有纺得不匀染得不好的卖给当地,只要学一学怎么织,有两个棒针就能自己织一件,大约只要五百个钱就够了。
也是那个瞬间,她才知道她捻线一个月,都不够买有瑕疵的毛线给阿妈,顿时羡慕起做织工的组,那个组里一眼看过去全是汉人,她们操作着复杂的织机,织着一种细密柔软的布,一个月上满就能拿到七百个钱,还有专供的食物和奶,说是怕她们熬坏了眼睛。
除了纺布,染房也是她羡慕的地方,不过染坊都是调来的匠人,她是绝对挤不进去的,所以她就把目标放在了织工身上。
后面经过一个冬天,毛线卖得好,她们组进了人,恰好织工组有人生病,无法做活,她才央求了管事让她去试试织工的位置,当时她拿了两个月的二百钱,才算是跟上了织工组的工作。
但人有时候就是不知足,一个月净赚七百钱,还能在月初和月中休假回家看望家人,按理说她不应该有什么不满意,可在织机面前熬了几个月开始腰酸背痛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能不能做个管事这样的人呢?不用在织机面前煎熬,还能拿到一千文钱的月例。
大约她真的有几分运道在身上,毛呢往草原的销路并不好,但是公主说在京城卖的不错,便想抽调人手到京城,一是在铺子里出掉一些毛呢,二是在京城找个地方单独办新厂织毛呢。
公主指明了要伶俐的人,要她们自荐,乌日娜虽然没卖过货,还是咬牙站了出来,这一步要是走对了,那就是公主的家臣,而不是她手下一个可有可无的织工,她想试试。
最后果真叫她过来了,但是意外的是她的小表妹塔娜也在队伍里,还是被管事指明送来的。
塔娜的故事就比较简单了,那日遇到公主的人手,然后传出要建纺织厂的正是她家,她虽然技巧不够好,只被分在检查组,但是在毛线出来的时候,她立刻就让她的阿妈学了怎么织毛衣,有了她阿妈带头翻着花织毛衣,那一带的妇女们才知道这是个好东西。
可以说毛线在归化城一带的普及,得记塔娜家一功。
有了这样的功劳,塔娜的灵活会抓住机会,也在大管事心里挂了号,这才第一个想着她。
不过对塔娜而言,来京城并不只是被推荐来,她还想留在京城赁一个住处,然后把她的阿妈接过来,毕竟只有京城这样的地方,才能让她的阿爸胆怯,不敢再打她的阿妈,也不敢把她像买牲口一样随便指出去。
好在有公主作为靠山,她们在京城一切顺利,很快就结识了一个同样刚来京城的热心邻居。
“陈五哥上学啊?”
陈康和犹豫了一瞬,还是放弃了和她们解释去天工院和上学的区别,只是点了点头,“正好要去。”
“今日怎么没见你兄弟?”
他又听到她们好奇。
“表兄在学里坐馆授课,我去天工院,就不一起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陈康和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 原本他是被家里打发来的,一路上还有些不情愿,福建和京城何止千里之遥,再加上他的口音和官话不一样, 他一路上还要跟着家里的管事学官话, 日子很是痛苦。
不过表兄那日一接到他, 当日接风洗尘的时候就说了天工院招笔帖式,他本不以为然,表兄却说要的是会格物的笔帖式, 还是先听课后报名选录,他便觉得去看看也无妨。
等表哥给他安排好住处, 再拉扯着他到天工院外面的时候, 距离张榜已有十日, 只为凑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排队,只稍微等一等他就进入了课堂。
进门一看,环境很简单,甚至连一般的学塾都不如, 座椅都没有摆整齐,看起来只是随意的整治出了这么一间房,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个高鼻深目的洋人,手里捏着两个小球, 见到新人进来,司空见惯的招呼了一声。
“找地方坐下。”
这就是那个洋人老师?汉话说得还挺清楚,陈康和想, 随便找了个门边的椅子就近坐下。
“要想学习,我们要理解一个概念, 什么是,力……”
洋人一点不耽误的开始讲,陈康和听着概念,只觉得和自己想的格物不一样,但又不想离开,硬着头皮听了下去。
听着听着,他又觉得有点意思,这个力在生活里无处不在,可这力似乎又不太一样。
当他问出这句话时,那洋人眼前一亮,“感谢上帝!总算是遇见能明白的人了!请你一定要来报名!”
陈康和听完这一节课,尚且在犹豫,这固然不是科举的圣人文章,但是和他想象的格物到底是不一样的,是否真的要把精力放在这个被称为物理的格物课程上?
老师看出了他的犹豫,“哦~你看起来家境不是很好,是担心报酬吗?这是一个既学习又工作的位置,听说报酬很丰厚,你的话我想是很有希望的。”
陈康和听懂了这个洋人直白的暗示,实际上作为当地的富商,他的家境岂止不差,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只是刚到京城,他的新衣没来得及做好,故而显得比较朴素。
不过他也并非完全不通俗物,笔帖式这个位置更像是不知道怎么安排,勉强定下的名头,既然报酬十分可观,也可证明朝廷对此处的重视,这样一来倒是叫他有兴趣对这天工院一探究竟了。
“既然要报名选录,想来要懂的不止这样皮毛一样的知识,我应该在哪里学习更多的物理知识?”
这位临时的老师很高兴他有这样的觉悟,“何必找其他地方,每天早晨你就过来见我吧,我的桌子和书你都可以使用!”
就这样,在额外的关照下,陈康和彻底掉进了这个大坑,这些力居然真的和工巧相关,他一一和天工开物上对应,大约能分析出用了什么力,又反过来能明白这些设计的巧妙之处。
因此时限到达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报了名,想揭开天工院的面纱了。
考核的试题对他而言并不难,只是特殊的是这里考核的,并不只是读书人,他见到一个自称是铁匠的北方大汉,用口述的方式在隔壁答完了题目,虽然用词不是很精准,但的确是正确的答案,他便预感这是他未来的同事。
果然,在对一百来人考核后,最终被选出了八名笔帖式,甚至不够满额,但是那个大汉正在其中。
这之后就是正式的上值了,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陪他来的管事终于发现这个笔帖式,并不是什么正经的职位,未来的升迁也很难说,不面对介绍的表兄有几分意见,便劝阻他不要接下这个位置。
他理论数日,管事始终拿出他的父亲来压他,说这是辜负了父亲的期许,但是忽然间有了正经的商事要处理,这才顾不上他,由着他日日前去应卯。
陈管事倒不是不想管,实在是管不来,家里的根底还是生意,虽说才和人一起包了船跟着南下,但是须知多年的禁止下,大船难找,这趟生意的赚头便有了限制。
恰好他听闻京中要办一个海货认筹拍卖,是哪些有船位的富贵人家,要向商人认购货物,这样的事哪有不参与的,不说赚头,能搭上京里的关系也是好的。
为了谋一个入场的帖子,陈管事就顾不上家里一向不晓事的少爷了,今儿一早上少爷都没出门,他就已经到场等候了。
但许是他到得太早了,只看到街口有贵人清道,长长的一队人马经过,那为首之人骑在马上,身披官袍,好不气派。
“这又是哪位大人要出去办差?”
“我瞧瞧——”
蹲在檐下的几个帮闲搭着话。
“像是佟大人,那会儿弄蜂窝煤的时候,近近的见过一面。”
“哪个?大的那个?他出京做什么?”
一旁的店里闪出一个伙计,“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北边儿~就那什么沙俄!总算是肯认输了,佟大人这次应当是去负责和谈的。”
“北边儿?这有什么可谈的!那冻死人的地儿,能有什么好东西,别还要咱们接济。”
“你这就小看他们了,听说他们的京城和王公们都在西边,东边不好西边好啊,要是能弄来他们的货,不也和西洋的一样卖!”
“哎哟——”伙计正指点着,忽然被斜后方伸出的一只手,拧着耳朵进去了,“什么一样卖?活不干就在外面吹!”
伙计是进去了,但帮闲们话头还没完,“你看这话做不做准?他们家倒是卖洋货的。”
“什么准不准?你还真当他自家打听出来的啊?那他们恨不得捂得死死的,哪会这么说出来?”
“你说打哪儿知道的?”
“那个四时印社,不是出了个什么漫画吗?生意可红火!秋斋的眼红这份生意,就包了画师仿,可人家讲船出海见到的西洋事,他们去哪儿知道,这不就仿出来一本陆上的,我听了一耳朵像是提到了什么沙俄的。”
“这倒像话了,他一个伙计,字也不认得多少,哪会去看正经书……”
陈掌柜没有再听,他搭上的大商人过来了,得紧着点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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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
佟珍瑶难得一早就过来。
毕竟佟贵妃早逝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这忽然的生病,由不得她不紧张,反正早上是文学课,也就那么些东西,儒家经典嘛,也不会忽然多出一本,少上一节并不碍事。
加上她们到底年纪大了,如今这位老师并不是很管束她们,有几分避嫌的意思,她让宫女带了话过去,就理直气壮的赶到承乾宫来了。
“格格万安。”
佟珍瑶只是抬了抬手,脚下毫无迟滞,直接就进了殿内。
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热气,如今热起来,佟贵妃又病了用不得冰,即使宫女细心打扫了,到底里头空气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