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带血的剑,站在满地的尸体中,看着一个求饶的村民,他跪下他磕头,他说他没有分食善水天师,他只是、只是在旁边看着。
是吗?他只是看着……
她的师父一世行善,救济天下,救了瘟疫之下那么多那么多人,这些愚昧之人却听信恶人之言,认为她师父的血肉可以治好瘟疫……
叶同尘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剑,看着一地死去的村民,提剑要杀了他。
他们该死……
“同尘。”突然有人叫她。
她回过头看见大雨里她师父撑着伞,对她招了招手:“下雨了,快过来。”
师父……
她怔怔的走过去,师父拉住了她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把伞撑在她头顶,伸手拨掉她额前的湿发,好温柔的说:“冷不冷?快进屋擦干,明日若是生病又该难受了。”
她任由师父拉着,走进道观里她住的房间。
房间里师兄师弟们全都在,他们笑着跟她说话。
“师妹成了落汤小猫了。”
“师妹莫不是因为没记住剑招羞的大雨天也要练剑吧?”
“少说师姐!师姐是最厉害的!她只是一时忘了而已,师姐你别理他们。”
“师妹我煮了姜汤……”
她湿淋淋的站在那里,师父摸摸她的额头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同尘,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她抬起头看见师父笑着的眼,他说:“忘了剑招也没什么关系,同尘,师父将你带上山,是因为你天生仙骨,拥有常人没有的能力,若不好好教导怕你踏上歧途,但你生性善良,如今也长大了,你随时可以离开道观还俗回家。”
“你不必非要苦修济世。”他说:“师父只希望你做个良善之人。”
她脸上湿淋淋的,低头看见自己手里还滴着血的剑,她是不是……做了很坏的事?
她……
“喵。”一只白色小猫突然窜进她怀里,将她从那梦境里一下子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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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同尘冷汗淋漓的惊醒过来,睁开眼看见眼前蹲着一只毛绒绒的白毛狐狸,它担心的望着她,不停拿脑袋拱她的脸,期期艾艾的叫着。
“你醒了?”晓山青的脸探过来,望着她担心的问:“你脸上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他忙抽了纸要替她的擦,擦了两下又意识到什么,把纸递给了叶同尘,“是做噩梦了吗?”
叶同尘望着他,愣怔的接过纸,“是……”她做了好多梦,她梦见了师父,梦见了小清静,梦见自己好像杀了很多人……
这只是梦吗?
晓山青拿了一瓶没开封的果汁,拧开了递给她:“把这个喝了,是甜的。”
叶同尘接在手里发现是温温的。
“护士站的一个小姑娘帮你用温水泡热的。”晓山青笑着说:“她是你的观众,说很喜欢你,还送了暖宝宝贴给你。”
叶同尘这才留意到,自己热乎乎的手掌下贴着一个暖宝宝贴。
她把手里的果汁喝了,那个热心的小护士就抽空又来看她,很开心的和她说没想到能够亲眼见到她,说她们护士站的人都很喜欢晓山青和她了,还帮她在网上骂纪家的私生子。
小护士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活泼开朗。
叶同尘望着她,想起很多小小的女孩,想起魏盼盼,想起蛊女……又想起苗苗,苗苗长大一定也会这么活泼快乐吧。
如果可以她希望所有小小的女孩都得到她的庇护。
外面还在下雨,竟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她睡了这么久。
叶同尘摸了摸口袋里的竹笛,打算和晓山青直接去机场吃点东西回杭市。
白毛狐狸钻回了她的包里,她和晓山青刚要走出医院,背后就有人叫她:“叶律师、晓律师!”
她回过头,看见是那名小护士,她跑着过来把手里的伞递给了叶同尘:“外面还在下雨,你们用我的伞吧,别再淋雨生病了。”
叶同尘不好意思接,她却硬塞给她:“我和同事下班后打一把伞就行了,这伞就当送给叶律师的,千万别和我客气,就一把伞而已。”
塞完就跑了,跑远了又回头朝她们挥挥手再见。
晓山青笑了:“这也算是好人有好报?”
叶同尘撑开了手里的伞,黑色的伞上还印着可爱的小狗小猫,她会心笑了,这世上良善之人都在做着力所能及的好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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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晓山青坐上了下午五点多的飞机,预计半夜十一点多到杭市。
戴也提前就到机场去接他们了。
叶同尘睡了一路,飞机刚刚落地杭市,她和包里的白毛狐狸就齐齐感应到了强烈的气息,是蛊女的气息,她已经脱离冥器复生了?
她加快脚步和晓山青一起往机场外走,可蛊女的气息实在太强烈了,她朝气息来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那片夜色阴云密布。
那个方向是……律所的方向?
白毛狐狸躁动不安。
叶同尘拈指算了个方位,竟然发现蛊女复生的气息来源于抱一道观。
她怎么会在道观复生?
机场回律所还要一个半小时,太久了。
“你让戴也送你回去吧,不用送我回律所。”叶同尘对晓山青说,随便找了个理由:“我要去苗苗那里一趟。”
“这么晚了去找苗苗?”晓山青惊讶:“让戴也送你去吧。”
“不用,我坐地铁,更快。”叶同尘脚步更快,直接上了扶梯去地下一层的地铁方向。
晓山青甚至没来得及跟她说再见,她就已经走了。
等看不见晓山青,叶同尘走进了无人的洗手间,边走边拈诀念令,和白毛狐狸说:“带路,去找金铃儿。”
白光在她眼前的墙壁一闪,她带着白毛狐狸穿墙而入,下一秒踏出发光的墙壁直接就到了抱一道观内。
“这边!”白毛狐狸窜出去,飞快的往道观后的塔林奔去。
怎么会在塔林?
叶同尘跟在狐狸身后奔入塔林,浓烈的鲜血味混杂着蛊女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先看见了塔林外停着一辆挖掘机,又看见了在她师父的青塔下站着的人。
那是……晓清静和纪耀光?
昏暗的夜色下,路灯在一闪一闪,她看见纪耀光抓着晓清静的脖子在狞笑,而晓清静手里的撬棍贯穿了纪耀光的腹部,血在一股一股的往下流。
纪耀光却不觉得痛似得,死死抓着晓清静的脖子,指甲变的卷长深深陷入晓清静的皮肉里,狞笑着在说:“都该死!该死!”
他的脸上涌动着红色的血管,彷佛蛊虫要破茧而出了。
“主人!是主人!”白毛狐狸要冲过去。
叶同尘突然吹响了竹笛,“突突”两声。
抓着晓清静的纪耀光僵了住,猛地扭过头看响了叶同尘,喉咙里发出声音:“阿哥……?”
晓清静挣出一口气,传音和叶同尘说:“别过来,有监控……”
可没等他说完,叶同尘抬手一挥,闪烁的路灯和监控一起“砰砰”爆炸,她在电光火石之中逼近被附体的纪耀光,伸手抓住晓清静的肩膀将他带进怀里,另一只手凌空画符“砰”的拍在纪耀光的心口之上——白红两道光迸发而出,晓清静只感觉自己握着撬棍的手被叶同尘握了住。
她的手很凉,从前的她的手没有这么凉。
晓清静听见她飞快的说:“退到后面。”
她振臂将他送到身后,如一道惊鸿之影握着撬棍将被附体的纪耀光直逼的后退,抵在了青塔之上。
纪耀光突出血来,溅在叶同尘的脖子上,他痛苦的颤抖着,可他体内的蛊女在狂笑,“全部都该死!巫神也该死!该死!”一道符根本封不住已经复活的蛊女,血红的“血管”钻出纪耀光胸口的肌肤顺着撬棍蔓延就要爬上叶同尘的手。
叶同尘再次吹响竹笛,可这一次蛊女连停也没停,狂笑着爬上她的手指呐喊:“阿哥也死了!阿妈阿爸也该死!他们不要我!阿哥没有回来看过我!都死吧!”
她的声音声嘶力竭。
不管用,这竹笛不能唤醒她。
叶同尘看着快要钻进她手背里的“血管”,蹙紧了眉:“金铃儿我不想灭了你魂魄,停下来。”
可她早就没有理智了,狂笑声盖过叶同尘的声音。
“叶同尘!”晓清静想冲过去。
身侧的一团白光猛地撞了过去。
“不要!”白毛狐狸突然化成了白康的模样,扑过去一把抱住了纪耀光,挡在叶同尘的手掌下,它看着那双眼,那双属于金铃儿的眼,哭着说:“不要杀了她,不要灭了她的魂魄……她会清醒的,会清醒的……”
那双赤红的眼怔怔的看着它,它那张哭泣的脸放大在那双瞳孔里,它哭着叫她:“不要杀死主人,醒过来金铃儿,我们去看月亮,我会天天陪着你……”
——“不要死!”
——“我会永远陪着你,你想我就吹笛子,我一定会来。”
——“我们一起逃出寨子,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赤红的眼直勾勾的盯着哭泣的那张脸,金铃儿想起来了,想起阿哥在她跳下山时抱住她,想起阿哥在床边一遍遍抚摸她因哭泣而颤抖的后背,想起她说要逃出去时阿哥拉紧她的手带她跑出寨子……
“血管”停在叶同尘的手边。
纪耀光那双赤红的眼在流泪,那是金铃儿在哭,她想起来了,在她要跳下山时抱着她的不是阿哥,是空青……是她的小空青幻化成阿哥的模样来求她不要死。
她想起来了,那之后每个夜晚来陪她的阿哥、带她逃出寨子的阿哥一直都是空青幻化的假阿哥……
她知道的,她一直知道那之后的阿哥是空青,因为她的阿哥不能触碰她,要戴着厚厚的手套才能抱她,可山崖边的阿哥用冰冰的手抱住她,用冰冰的手抚摸她。
这世上只有她的小空青可以这样触碰她,也只有她的小空青能毫不犹豫带她逃出寨子。
所以她好恨,恨族长,恨寨子里的所有人,恨阿妈阿爸,也恨阿哥就那么真的不来看她了……他们丢下了她,从出生起就丢下了她,他们为什么不带走她?带她逃出寨子……
“不要丢下我。”眼前的空青在哭,它在叫她:“主人、金铃儿……我帮你找阿哥,我们去找阿哥……”
缠绕在撬棍上的红色“血管”慢慢的退了下去,退回了纪耀光的身体内。
一双幻影般的手从纪耀光的身体内伸出来,抱住了哭泣的空青。
空青愣了住,感受到那双手在轻轻的抚摸它的脑袋,忽然之间,泪如泉涌。
它听见金铃儿在纪耀光的身体里发出沙哑的声音:“空青,我的小空青……”
她醒了,她认出了它。
阴云密布的夜空响起闷雷,远远的地方传来警车鸣笛的声音。
是警察来了吗?
“警察来了。”晓清净立刻上前,拉开了叶同尘握着撬棍的手,掏出手帕一边替她擦手、擦撬棍上的指纹,一边说:“你快走,回律所去,监控没有拍到你,你就当没有来过这里。”他说的飞快,“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动善水天师的墓……”
叶同尘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指:“你认识我。”
晓清静的手在她的掌心颤动了一下,他心跳的飞快,他不敢抬头去看她的双眼,他怕自己露馅了。
闷雷之下,他的黑发被吹凌乱遮盖在双眼之上。
“抬头看着我。”叶同尘紧紧抓着他的手指,命令一般说。
晓清静眼眶红的要命,手指颤抖的要命,他抬起头看向了叶同尘。
“你刚才叫了我叶同尘。”叶同尘注视着他的双眼,“你认识我。”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晓清静是从前的认识她的人,甚至怀疑过他就是小清静,可他一再拒绝否认。
所以她打消了这个怀疑,因为她的小猫怎么可能否认跟她相认?它不是一直在轮回里找她吗?
可这样,她清晰的听见晓清静叫她叶同尘,她的小猫也总是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
叶同尘伸手拨开了他额头的碎发,掌心贴在他的额心问他:“你是谁?”
她的掌心冰冷,白光粼粼。
晓清静知道,这是她从前总会跟他玩的术法,她叫这种术法——测谎术。
只要他撒谎,她就会感知到。
他紧抿的嘴唇也在颤抖,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和她相认,可一旦他和她相认,他下的那道禁术就会破除了,她一定会背负起她的恶果……
不,他不想看她痛苦。
“你是小清静吗?”她皱紧眉头再次问他。
警笛声划破夜空,就停在了道观外。
晓清静握住她的手腕拉了下去,“快走。”他的眼眶被风吹的很红:“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快离开这里,你脱身了才能替我打官司对吗?”
他红着眼眶哀求她:“求你了叶天师……”
叶同尘的眼眶也像是被风吹红了,她的小猫从来不肯称呼她主人,它很调皮,很猖狂,修成人形后也总是“叶同尘、叶同尘”的叫她,只有一次,他闯了祸打伤了一个人,她要赶他下山说不要他了,他才红着眼眶蹲在她膝前委委屈屈求她不要赶走他,叫她:“叶天师求你了……”
他就是小清静对吗?
闷雷滚滚,脚步声和警察的叫喊声响在身后。
叶同尘终究是松开手,闪身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晓清静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抬起头看了一眼阴云里的闪电,慢慢整理好自己的衣襟、袖口,抬手将碎发捋到了耳后。
“里面的人别动!”警察的灯光照过来,打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