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实力的魔是会被放弃的。
谈惊春向来知道这个,他如今伤重,是不是谢窈觉得他的伤不能再养好了,所以要离开他。
他眼眶泛红,低声道:“我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如云般的发丝垂落在肩头,他的脸色苍白,目光像是一阵风吹过,就会被打散一样。
谢窈没感觉自己说得话有哪里有问题,可是看他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又隐约意识到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遂道:“你要相信我,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解决,你就在魔域安心养伤,我们就是短暂分开一会儿,到时候我去魔域见你。”
“这样可以吗?”她的声音柔缓。
谈惊春身份明明遭人忌惮,众人忌惮他,畏惧他,可是眼下却患得患失,粘人的不行。
他垂着头,不作言语,垂落的发挡住了他的神情。
眼下天慈派来的手下已经赶来了,就在不远处,也不知道如果在此和谢凌派来的那些大乘修士打一架,他从谢凌手中将谢窈抢走的几率有多大。
他现在虽然失血严重,如果将肉扯下来,喂给那些魔,那些魔短时间修为暴涨,受他支配,他一定能抢走谢窈。
只是他并不想当着谢窈的面大开杀戒。
这样的话,似乎应该先把谢窈弄晕才对,等他杀了那些人,清除了谢凌的记忆,就没人记得这里发生过什么。
等谢窈醒来时,就已经在魔域了。
他会告诉谢窈,路上她太累,睡着了,而他们又被万象宗赶上了,所以那些修士都被万象宗杀了。
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谈惊春方才还尚且温顺的眼底,竟透露了些许疯狂的底色,依旧低着头,神色阴翳,平静地问:“你是不是要抛弃我了?”
嗓音沙哑,又很平静,仿佛弃犬。
谢窈看不分明谈惊春的表情,只是下意识否认:“你到底从我哪个字里听出来我要抛弃你了。”
两个人这边拉扯着,天慈在一旁看得都着急,哎哟,谈惊春这到底怎么回事,就这么不安吗?
明明谢窈都保证好几次了,这未免有点油盐不进了。
他要是谢姑娘都想直接一手刀砍晕了带走。
“师姐该让我怎么相信你?”
谈惊春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手缓缓地放在了谢窈的手腕。
理智告诉他不该那么做的,可是他控制不住。
任何承诺都有崩毁的那日,他很难做到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或者说,他最害怕的,就是被谢窈骗。
只有全部掌握在他手中,他才能消除掉这抹不安。
太阳穴凸凸跳着,头痛欲裂,那些疯狂的念头充斥着他的脑海,只要……
只要先让谢窈睡着。
他心里盘算着,猝不及防一个温暖的躯体撞进怀里,后背被紧紧抱住了。
谈惊春目光微微一怔,目光看着谢窈身后的虚空,神情有片刻的失神。
谢窈抱住了他,语气里带着点埋怨:“都说了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去解除一下和宫应雪的婚约,等我把事情结束了,就回去见你。”
“还有,你这幅样子吓唬谁呢?”说到这里,又带了几分佯怒。
谈惊春下巴搁在谢窈的肩头,目光稍微缓和了下,仿佛从方才的魔怔的脱离了出来,轻轻点了点头:“我错了,师姐。”
谢窈暗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那种如芒在背的压迫感稍微降低了点。
毕竟谈惊春方才还一副特别不舍得的样子,突然变得那么冷静,肯定是心里在憋什么坏水。
只可惜谈惊春把她抱的太紧了,谢窈就抱了一会儿,胳膊就累了,思考谈惊春什么时候才能松开。
怎么连抱都要抱这么久的。
最后还是天慈好心提醒道:“那个,魔主他现在已经昏过去了,谢姑娘可以先放手了。”
于是谢窈就松了手,看着魔族将谈惊春带走。
谢窈看向天慈,道:“你们路上要小心。”
天慈愣了一下,才笑道:“多谢谢姑娘关怀。”
谢窈则走向谢凌的马车,那些大乘修士纷纷让开,“小姐,请。”
谢窈掀开车帘,坐了进去。
目睹方才一切的谢凌几乎要咬碎一口牙,皮笑肉不笑道:“那只魔对你倒是依赖信任。你也真用心啊,当天得知,当晚就要行动。”
“灵力损耗那么大,不要命了?”
可能是谈惊春被带回魔域了,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她反倒有些困了,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道:“兄长,我这不是没事嘛,今日的事,多谢你了,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连珠炮似得把话说完了。
“还知道夸我了?我以为你眼里只剩下那只魔了。”谢凌酸溜溜道。
说着,他从锦盒里取出一颗鹌鹑蛋大小的药丸来,递给谢窈:“来,尝尝丹师新送来的药丸子,吃了强身健体,扩充气海,疏导灵力,市面上千金难求。”
“不吃。”
“甜的呢。”
“那吃一颗。”谢窈从善如流地捏了一个放进嘴里,双眸微微一亮:“真的耶。”
“那可不是,你试试咬一口。”谢凌怂恿道。
谢窈还真听话咬了一口,立刻被里面铺天盖地的药味苦到了,五官都要皱在一起,药味浓郁到极致,甚至带了点恶心感。
本来的困意瞬间消散了,她瞪着谢凌。
谢凌笑得一肚子坏水,道:“不许吐,好好吃了,这可是对你身体有益呢。”
谢窈忍着恶心把药吃了,后面就不肯再理谢凌了。
……
作者有话说:
更!
第66章 魔宫(三)
◎有朝一日竟也要求人垂怜◎
梅雪山庄。
煎药的陶罐嘟嘟地响着, 蒸汽冒出来,一双手隔着布握住锅耳,倒进小瓷碗里。
谢窈进来后, 道:“阿楚,你要送药吗?这次也让我来吧。”
阿楚有些不好意思:“最近的药都由小姐送, 太麻烦小姐了。”
“没事, 让我来吧。”谢窈从她手里接过托盘,离开了厨房。
梅雪山庄是宫应雪养伤的本家, 谢窈自从帮谈惊春逃出去后, 就被谢凌接回云川养伤, 等伤养好后, 就来到了梅雪山庄。
留春城自从被杜千秋布下了夺灵阵法后, 整个城的生机被迅速剥夺, 土地失去了肥力,干旱少雨,草木枯萎,已不再适合百姓居住。人们都从那里逃到了其他城池以及仙门世家的辖地。
而在万象宗内,由于谢窈帮谈惊春逃跑, 引起了不小的动乱, 有人说要将她逐出宗门, 但出人意料的却是, 这件事行止道尊根本没有同意。
他只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来到了云川谢府,单独找到了谢窈,叮嘱了她一些话。
那日谢窈还很紧张, 毕竟他是突然出现在谢窈跟前的, 甚至连谢凌都没有被惊动。
“师尊……”谢窈有些不自在, “您是来将我逐出师门吗?”
“你是世外之人。”行止目光中带着些许审视,定然道。
谢窈嘴角的笑容一僵。
行止继续道:“你不必紧张,我无意拆穿你。”
“我已算到数十年后,此方世界必有大乱,而祸起便是谈惊春。”行止淡淡道,“那日你既然阻止我将其压入亡牢狱,执意带谈惊春离开,便是执意将此方世界维系在了他一人身上。”
“你种下的因,自然也该由你来结果。”
他犀利的目光落在谢窈身上,“我不会将你逐出师门,只是希望你,能够留在他身边,必要时杀了他,这是唯一拯救此界的方法。”
至于他不会将她逐出师门的原因,也不外乎是寄希望于谢窈。
毕竟现在的谢窈在他看来,和谈惊春截然不同,一个是在意情感关系的,另一个则是冷血无情的,可以做到背叛任何人的。
若是将谢窈逐出师门,谈惊春没了忌惮,日后难免不会对万象宗展开报复,亦或者是无心的波及。
谢窈本来以为会是什么大事,只是认真道:“弟子会尽力而为,只是我能力有限,未必能做到全善。”
只是她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能算过客,她死后,能对谈惊春造成多大的影响,以及能够影响他多久,这些都是她不能预料到的。
记忆被拉回来,谢窈想起那时尚是晚秋,眼下却已经入冬了。
梅雪山庄里种了许多梅花,粉色白色红色的,北风凌冽,虽然没有下雪,空气却又冷又干的,懂得人鼻腔都痛了。
谢窈头上还戴了一个毛线帽,如此依旧忍不住打喷嚏。
冷死人了。
她把药端进自己的房间后,将衣袖拉开,露出缠着绷带的左臂。
想了想,她还是放过了这条胳膊,咬牙往右胳膊上划了一道,将血滴进了药碗里。
血液坠入后,泛起波纹,很快又消失不见。
系统罕见地出声了:“我有时候都搞不懂你,又不是你跟宫应雪订婚了,他死活与你又有什么干系。更何况原主早就死了。”
谢窈将伤口包扎起来:“你说的呢,也有道理。但我毕竟不是草木,好歹也是相识一场,更何况现在宫家局势紧张,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稍微帮点忙而已。”
“这毕竟只是书中的世界,何必要为npc担心呢?”系统作为高维世界的管理者,对于谢窈的举动并不是很理解。
它忍不住提醒道:“你打算这样做多久?既然已经和宫应雪退婚了,留在这里,你想好到时候见谈惊春要怎么解释了吗?”
“起码先帮宫应雪把宫家内乱平定一下,再走吧。至于谈惊春……”
谢窈顿了顿,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时的谈惊春,道,“就用嘴解释呗,这还不简单。”
宫应雪的病她确实没办法治,她不喜欢他,自然不能为了让他延年益寿就答应双修。
但是毕竟用了原主的壳子,说不定原主对他还真有那么点心思,谢窈心里过意不去,但能做的也只有先用血给他拖几天寿命,等帮宫氏度过难关,宫淼接位后,她再离开。
毕竟这几个月,梅山宫氏发生了不小动乱,宫家家主宫平,也就是宫应雪的父亲去世后,宫应雪继任家主。
恰好宫应雪的叔叔宫择不满意宫应雪继任家主,可惜宫家的老祖宗非常喜爱宫平这一脉,就算明知宫应雪是个病秧子,也执意要将家主之位传给他。
这一举动就引得宫择不满,试图争夺宫家家主之印雪龙印。
只有持此印者,才能调动整个宫家的产业。
在谢窈来退婚之前,宫家的内乱就很严重了,宫择派人暗杀了几次宫应雪,未果,反而被宫应雪手下带着抄了家。
宫择只好去了旁的地宅,韬光养晦。
谢窈端着药走在连廊间。
连廊上已经挂了红绸,灯笼也换成大红色的,窗棂上处处贴了囍字,一派喜庆。
连廊间侍女们干着活儿,低声议论:“又吐血了,你们说,谢姑娘来了,公子真的能好转起来吗?”
虽然宫应雪已经当上了家主,可是侍女们依旧选择以公子称呼他。
“我听说,他们二人气海相和,公子先天不足,气海有亏,成婚后,谢姑娘自然能够弥合公子气海。公子的病就会好了。”
“可我怎么听说,谢姑娘是来退婚的啊。”
“对啊,我记得已经退过了。”
察觉到脚步声,那群侍女惶恐低头。
谢窈并未理会他们,毕竟她确实救不了宫应雪。
疏影楼。
宫应雪着一身雪白里衣,肩头披着厚重的披风,眉间蹙紧,闷声咳嗽着。
鲜血溅在手帕上,尤其渗人。
他折起手帕揩去唇畔的鲜血,引火烧掉。
阖眸感受着生命从体里溜走的感觉,天旋地转的恶心感在头颅流转着。
一个声音在耳边满是蛊惑地讲:“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你现在的病症乃是先天不足气海有失,要么靠你那个未婚妻,两人双修或许能缓和,要么你入魔吧,入魔后我会告诉你如何活下去。”
“活下去多好啊,你自小受如此苦痛折磨,难道没羡慕过那些剑修吗?”
“他们凭什么可以去做你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而你只能缠绵病榻,被困于方寸之间。”
“最近的事情你该看清了,你还没死,族内旧部就开始考虑如何夺权,你就不恨吗?”
魔音在他脑海中萦绕,蛊惑着他。
“住口!”宫应雪脸色苍白如纸,冷声喝止。
“其实你也很恨吧。你还真打算就这样等死不成,连未婚妻都被别人抢了,你还剩下什么呢?”那个声音继续道,“入魔吧。”
宫应雪抬指点住自己数道穴位,压□□内暴窜的灵力,将寄居在体内的那缕魔气一道挤压起来。
心魔痛苦地惨叫起来:“你为了让我疼,就宁愿自己也一并疼?我到底哪里说错了!”
宫应雪脸色苍白,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就算是死,我也要将你封在我体内,和我一起死,要你再无寄居他人体内的机会。”
这心魔还是那日在隐山秘境,他在伏魔之时,小臂被魔气浸散。
他没少用符水袚稧,可那缕魔气不仅没有被驱散,反而日益成长起来,到后面甚至能够开口同他讲话。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恨呢?”心魔不解道。
屋门被人轻扣了许久,外面的人一直没听到回应,才道:“我进来咯?”
宫应雪脑海中那些嘈杂的声音霎时消散。
“进来吧。”
谢窈端着药碗进来,一眼就看到窗户还开着。
宫应雪正盘腿坐在窗户边,鸦发披散在肩头,支额看着窗外。
谢窈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只见远处的干枯的枝丫,一枚树叶正挂在上面要落不落。
“这么冷的天,你还要吹冷风,不怕又病倒了?”
她一把把窗户关上了。
谢窈今日穿了身红衣,领子袖口都是兔绒所做,毛茸茸的,很是暖和,红裙衬得她肌肤愈发雪白。
宫应雪面上毫无血色,唇也是苍白的,清俊的眉眼间绽开一抹温和的笑意,仿佛冰雪初融:“这几日真是劳烦窈窈了。”
“这有什么劳烦的?只是端个药过来。”谢窈笑道,“你最近觉得好些了吗?”
宫应雪的目光柔和,点了点头:“好了许多。”
谢窈松了口气:“那就好。”
“可我觉得,你应当不是很好。”宫应雪清冷的目光落在谢窈身上。
他周身的气质很独特,如同天寒地冻的冰雪,亦如远天之上的明月,目光总是带笑的,又很沉静。
人们往往只需要被看上一眼,便会觉得自己内心所想被猜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