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窈强作镇定:“怎么这么说?我好的很啊。”
宫应雪的目光落在谢窈手臂上。
谢窈将手往身后藏了藏,支支吾吾道:“你看什么呢?”
宫应雪抬指扣了扣眼前的小桌案,道:“把胳膊放过来,我帮你上药。”
“我没受伤啊?为什么要上药。”
“不要嘴硬。”宫应雪语气清淡,静静地看着她。
谢窈不情不愿地伸出胳膊,又被宫应雪强硬地拉住手腕放到跟前。
他将衣袖给掀开了,露出里面包扎得很拙劣的伤口,纱布上面已经沁出了血液。
“你竟然真的……”
宫应雪眼眶微红,哑声问:“疼不疼?”
“也不怎么疼。”
谢窈梗了梗,又道:“你别露出这副表情,你这幅表情反而让我觉得伤口多么疼一样。”
谢窈毕竟是一只手给自己包扎的,伤口很是潦草,连药粉都洒得不是地方。
宫应雪帮她将纱布拆了,清理伤口后,又重新包扎了一遍。
“你不必如此苦心救我,也不要对我心生愧疚,亦或者……是怜悯。”宫应雪艰难道。
他不想为了渴求这些好,对这世间有更多的留恋,也不该有更多的不舍与不甘。
谢窈对他多好一分,他担心自己会更失控一分。
明知她全无非分之想,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生出非分之想,去奢求那些本不该是他的东西。
谢窈闻言,笑了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放血救你几天性命,你正好教我阵法,这不是很好很公平的事吗?”
宫应雪一愣,片刻后才释然一笑:“是我想岔了。”
他重新摆好了棋局,这几日,谢窈都在跟着宫应雪下棋,下棋如行阵,如此消磨着时光倒也很好。
谢窈捏着黑棋,趁着宫应雪落子时,问:“不过说真的,我们伪装大婚,宫择真的会来吗?”
宫应雪未束的发尾垂落在肩头,看着桌上的残局:“他们会来的。梅雪山庄重重机关阵法难闯,他暗杀数次,折兵损将,自然着急,大亲当日我会撤去所有阵法。”
“这么明显的圈套他也要进?”谢窈诧异。
宫应雪淡淡道:“是他必须来。我既放出了消息,你我同修,若真待我修复沉疴,他便更没有机会了。大婚之时,鱼龙混杂,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到时候我也帮你抓叛徒!我最近又练了一套剑谱,感觉自己要突破了。”谢窈说着就落了一个子。
宫应雪问:“你确定吗?”
他这么一问,谢窈又不确定了,端详会儿棋局,灵光一闪,懊悔道:“我看错了,我其实想下这里的。”
短短几日,谢窈悔棋都快悔成家常便饭了,刚开始还胜负欲作怪,理解了棋法如阵法后,还想赢他一把,结果屡屡下错,她都要很不好意思地表达想悔棋。
现在她直接熟能生巧,一句看错了,捏着棋子就往别处放。
宫应雪笑道:“所以我告诉过你许多次,下棋不要讲话。”
谢窈真的服了:“我其实想干扰你的。你怎么就能一心二用!”
宫应雪解释道:“我幼时喜当剑修,只是身体不好,多修符箓,阵法,那么多年了,我若这点本事都没有,我岂不是白学了。”
“接着下,今日我一定要赢你。不许放水!”谢窈觉得昨日宫应雪偷偷放水简直过分,不尊重对手是吧。
下到最后,谢窈也没赢,最初是支着下巴看棋局,后面是越看越困,趴在桌上看棋局,最后双眼一闭梦周公。
屋内烧了炭火,热烘烘的,谢窈进门没多久,就摘掉了毛线帽。
眼下,毛茸茸的发梢围在脸庞,脸庞被热意蒸得粉扑扑,像是白桃子一样。
宫应雪轻声叫了她几声,她都没醒,反而把脸埋在了胳膊里。
没办法,他只好起身,将谢窈打横抱起,放在塌上,盖好了被子。
他看着她的睡颜出神。
他早已算好了自己的归处。
如今宫淼淼已经被他送出梅雪山庄,待他于大婚之日将宫择一伙擒住,为宫淼淼扫平障碍,待他死后,会将全部家业,连同家主雪龙印,一并交给宫淼淼。
所有他的心腹,都会是宫淼淼的心腹,他们会辅佐宫淼淼,成为宫氏的新一任家主。
待此事了结,他和谢窈便是彻底的毫无瓜葛了。
到时候你会去哪里?
去见谈惊春吗?
明明有千万种办法可以立刻送谢窈离开这里,为什么不离开?
明明早就知道谢窈在割血为他续命,为何不早点制止。
明知她在怜悯,为何甘之如饴?
明知不可越雷池半步,为何偏偏放不开。
宫应雪啊,宫应雪。
你竟也如此的卑鄙,有朝一日竟也要求人垂怜。
可纵使如此,他依旧放不开,若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呢?
一点点的可能,谢窈会选择他……
许久,他低下头,俯身在谢窈额心落下虔诚的一吻:“若要可怜,便多可怜我一些吧。”
“连个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四周安静了,体内的心魔又开始蛊惑起来。
宫应雪眸中的温情迅速褪下,眸光似是结了冰般寒冷:“她现在这样就极好了。”
心魔冷笑:“嘴上说着放得下,我看你就是放不下!不过,我就喜欢看你自欺欺人的傻样。”
“人啊,只有在清晰意识到自己会永远失去时,才会不甘,怨恨,痛苦,懊悔。”
“宫应雪,你的这一刻不远了。”
*
魔宫。
谈惊春自那日回归魔域后,伤势倒是养得很快,天慈早在追随谈惊春时,就派了各种能工巧匠,不出一月就在中心魔域,将魔宫建造完毕,占地规模巨大,追随者甚多。
谈惊春顺利回归魔域后,魔族气势大盛,很快消息就穿到了修真界。
一时间人心惶惶,都害怕若是这位新上任的魔主哪根筋搭的不对,要去修真界屠个宗门玩一玩。
天慈到时,看到鲜血顺着门槛渗到殿外,就知道谈惊春又在杀人。
目光从那些浓稠的鲜血上挪开,他小心避开了那些血迹。
自从谈惊春回到魔域后,杀人似乎成了家常便饭,开心了杀,不开心了也要杀。
他初任魔主,四大魔域除了西魔域,也就是天慈管控的领域,东魔域桑元,这两域是归顺的。
裴红月和谢尘缘两个人就属于相安无事,不主动招惹的状态。但他们辖区的大能都不是很服气。
更有些魔知晓谈惊春方从万象宗回到宗门,试图趁他虚弱,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好能提升自己的修为。
于是来魔宫刺杀他的人日益增多,几乎隔三差五就要从殿内清理出一批尸体来。
谈惊春的白靴踩在一个刺客胸口,神寂刀没入刺客肩头。
胳膊支在膝头,谈惊春俯身看着他,眸光冷淡:“你同伴都死了,你是最后一个。确定不告诉我你主子是谁吗?”
这些来暗杀他的人鱼龙混杂,今晚倒是训练有素的一批,很难让人不怀疑被背后有人一直在觊觎他。
周围同伴的尸体七零八落,那刺客被他挑断手筋脚筋,却是个硬茬:“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谈惊春眸色渐渐黯了下来。
天慈进门时,恰好看到谈惊春轻描淡写地将刀插入那刺客口中,四周皆是血泊。
他忍不住心想,谈惊春跟谢窈待在一起的时候,可真是收敛多了。
这副暴虐嗜杀的样子,若让谢窈看见,估计得连夜扛着佩剑逃跑才是。
谈惊春自从留春城一战后,彻底解开封印,被带回魔域后,很快就将受伤的丹田内府休整好了,修为也日益精进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他体内积蓄着过多无处宣泄的魔息。
而杀人有助于他将自己多余的魔息宣泄出去,所以来到魔殿的刺客被抓住后,无一例外都是这种凄惨的结局,被玩弄致死。
返祖之魔之所以暴虐,就是暴虐到这个方面,当体内过多的魔息寻找不到适当的宣泄口时,杀戮反而是最简单的,从杀戮中获得精神的安定与喜悦。
等他结束单方面的虐杀时,整个大殿已经找不到一具囫囵的尸体了。
一身镶金白袍,纯金色的腰带将他腰身收束,玉石般的手指捻着手帕,发稍长了,垂至腰间,就用红色丝带简单束了一下。
殿内晦暗的烛火下,他眉目秾艳,慢条斯理地擦拭指上的鲜血。
周围尸体满地,他立在其中,可谓仙人之姿,却又是实打实杀人不眨眼,反而以此为乐的恶鬼。
察觉殿外天慈已经等候多时了,他道:“说吧,我师姐那边传来了什么新的消息?”
天慈叫来人清理殿内,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抬出去。
他想起今日潜伏在梅雪山庄的探子传来的密报,一阵头大,战战兢兢道:“谢姑娘她最近在筹备与宫应雪的婚礼。”
谈惊春擦拭指节的动作微微一滞,抬眸看向天慈:“筹备婚礼?”
天慈不敢接腔。
谈惊春又放慢了语速,重复了一遍。
那几个字轮番在舌尖上卷过,反而念出了几许缠绵缱绻地味道。
他肤色雪白,唇瓣醴艳,却是弯眸露出一个笑容来,看起来有些病态的糜丽。
整个人松弛地坐在座上,轻笑起来。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不亲自恭贺?”他说话时,明明是笑着的,可是根本看不出笑意。
天慈垂头。
若是自己出现在师姐眼前,也不知道她究竟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甚至期待那时候师姐,会怎么对他解释了。
谈惊春捏碎了扶手处的骷髅,目光冷了下来,兴致缺缺道:“把魔宫守卫都撤了,我想杀人了。”
作者有话说:
回L开头的那位读者:虽然可能被sh发现,但我会小心的,而且只是亲亲
第67章 魔宫(四)
◎那我师姐,我就带走了◎
大婚当日, 锣鼓喧天,山庄外围了不少百姓观看。
谢窈从昨晚就有些心神不宁,谈惊春的好感度, 明明前几日还维持原样,不知为何, 昨天大幅度降低。
从88降低到了60, 又缓缓上升,缓缓下降, 甚至在某一刻, 好感度疯狂降低到了0。
谢窈都忍不住吐槽:“这是干嘛呢, 忽升忽降的, 系统你是不是坏掉了?”
“这跟我没关系!”系统反驳道:“你怎么不想想谈惊春呢?说不定他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那会儿正纠结你有没有骗他, 他原不原谅你。”
说着,它顿了顿,冷嗖嗖道:“说不定好感度为0的时候,他还在琢磨着要不要杀你呢。”
谢窈听到那个字,想象了一样, 那个时候说不定谈惊春真考虑过这个。
她倒是想好了怎么跟谈惊春解释, 就实话实说, 就怕到时候他丧失理智, 我不听我不听。
那她可能就真凉凉了。
阿楚帮谢窈戴好了凤冠, 让她低头看向镜内,由衷夸赞道:“谢姑娘真好看。”
铜镜内,少女面若桃花, 眸若秋水, 金步摇坠下的丝坠晃动着, 谢窈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去,告诉自己不要紧张,第一个帮人抓叛乱的家臣,到时候打起来,应该很刺激吧。
不出意外,今日人多眼杂,是梅雪山庄对外开放的时候,宫择没有可能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会来的。
这么想着,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一个侍女走过来,对阿楚道:“家主有令,让我来伺候谢姑娘着衣,你可以先下去了。”
阿楚迟疑地问:“碧月姐姐,你不是应当在前院伺候宾客吗?”
谢窈的目光也一并被吸引过去了,电光石火间,她好似想到什么,扬声道:“阿楚,快躲开!”
阿楚一愣,再看向那侍女的神情已经有些变了。
谢窈召出月落剑,抬手攻向那人。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侍女眸中一缕凶光闪过,抬手抽出长剑刺来。
谢窈连忙将其挑开,紧接着默念剑诀,月落剑一分为三,顷刻间将那侍女钉在地上,谢窈一道剑气,她便破开屋门,倒在院子里。
那刺客诧异道:“你是谢窈吗?明明情报上说了,谢窈虽为万象宗弟子,但不专修行,法力甚低。”
谢窈没搭理她,只将方才慌乱中跌倒在地的阿楚扶起来:“你还好吗?”
阿楚抬头看向她,脸上带了几分羞怯,连忙道:“没事,谢姑娘。我这就去叫人把这刺客带走。”
阿楚跑出去,不消片刻,就带了守在谢窈院外的修士:“公子不是让你们好好看在外面,怎么你还会放这种人进来?”
“她不是说她是碧月嘛。”那修士小声反驳了一句,很快又垂下头。
“今日公子已经特意交代过了每个人负责的地方,如若有人擅离职守,一律家法处置,没有人想触这个霉头。”阿楚道。
很快修士将那位刺客带走了。
谢窈更换了嫁衣,阿楚将盖头覆在她头顶,低声道:“该去前面拜天地了。”
谢窈由着阿楚搀扶,往前院走去。
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谢窈忍不住想,因为看不清前面,只能看清脚下的路,只能由着别人的搀扶亦步亦趋的往前走。
很快到了前院。
砖上洒了不少深红色的炮竹皮,地毯铺展在脚下,本来尚且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直到有人如梦初醒一般,高呼了声:“新娘子来咯!”
人群才又沸腾起来。
宫应雪站在远处,看着谢窈一身婚服,朝自己走来。
心魔道:“觉得好看吗?喜悦吗?其实她本来就该是你的妻子。”
“住口!”
喉咙间又开始泛起痒意,宫应雪压下腥甜之感,朝着谢窈走去。
隔着红纱盖头,谢窈能看到一个身影在朝着自己走近,最后取代了身旁的阿楚,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窈窈。”
谢窈目光下移,视线落在宫应雪的手上,将手放在他掌心。
宫应雪的掌心倒是泛着温润的热意,他牵着谢窈走了一会儿,从下人手中接过红色绸花,自己手执一端,谢窈则握住另外一端。
司仪高声道:“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在如潮的宾客中,宫映雪目光落在谢窈身上,贪心地幻想着,如果这场婚礼是真的该有多好。
指甲嵌入掌心,他眸光如平静的海流,波涛汹涌在海底。
“二拜高堂——”
此时,一个声音传来,“来人啊,给我把这里围起来!”
隐藏在众多围观百姓中的修士们撤掉伪装,将那些真的在看热闹的百姓驱逐出府后,纷纷抽剑,指向喜堂上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