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翻飞,宛如绽放的蝴蝶,顷刻之间被风雪吹散。
黑渊眼睁睁地看着谈惊春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被砍断的尸体几乎堆叠成小山,前赴后继的魔朝着他进攻,又一个个倒下,无穷无尽。
身处在这样铺天盖地的杀阵之内,纵使他每一个都能将其杀死,但消耗在其中的时间依旧不可估量。
更何况,围困谈惊春的魔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而是十万。
能追随黑渊这种以食魔为生的魔,自然也都是亡命之徒。
可是此时此刻的谈惊春,却比他们更要像亡命之徒。
谈惊春长刀滴着汩汩鲜血,肤色煞白,瞳孔中金纹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整片大地都浸泡在雪水泥水之中,每日更稳稳群吴儿思酒零巴衣玖而整理白雪落在散发着热气的鲜血凝集成的小溪上,又迅速消融,横尸遍野,仿佛来自地狱。
黑渊亲眼看着谈惊春孤身杀万人,周身气势森然,能杀的都被杀光了。
谈惊春步步逼近:“告诉我,我师姐在哪里?”
黑渊竟被他周身的气势惊骇地往后倒退数步,跌坐在地,不断后退。
本来他在苦苦支撑着,等杜千秋那边阵法结成,就将谈惊春带过去,谁知道,杜千秋后来根本就不吱声了。
眼前谈惊春浑身浴血,貌若修罗,鲜血将他身上都沾染出了热气,森然白骨裸露出,又有新鲜的血肉滋长着。
黑渊心想,怪物,这是真正的怪物。
让人害怕的魔并不可怕,若是让魔都倍感恐惧的魔才是真正的危险。
“她在中心魔域的鹰嘴崖,求你饶我一命,我只是一时糊涂啊。我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求求你,别杀我。”黑渊跪地哀求着。
谈惊春抬手,黑渊漂浮在空中,灵力灌注其中,撑爆他周身的灵脉后,又被无形的气体撕扯开,化作碎片,最后被雪白的焰火燃烧。
灵髓取自他的脊骨,被碎的痛苦让他脸色异常苍白,那个灵器本该能给谢窈多抵一命,可是已经碎开了。
微弱的气息他再也感受不到。
那谢窈呢?是否还活着。
浓密的发在风中飞舞,黑渊已死,未杀光的魔将纷纷退开,忌惮地看着他。
谈惊春眼尾泛红,苍白的唇瓣上是干涸的鲜血,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赶,身形隐入风雪。
直到察觉一丝熟悉的属于自己的灵力。
是一只金色的蝴蝶,穿过飘渺的风雪,直奔他而来,停驻在他的指尖。
那上面带着谢窈身上的灵力。
他垂眸看着指上停驻的蝴蝶,施诀帮它挡住了暴风,喃喃道:“师姐……是师姐!”
神寂刀消散在手中,转身时,红彤彤的眼尾凝出一颗泪珠坠落在风雪之中。
师姐能够传蝴蝶给他,那就说明,他给师姐的玉髓帮她挡住了致命一击,师姐会活着。
师姐并没有死。
她来找他了!
此时此刻,谈惊春发现,他的焦躁,不安,恐惧,竟然会因为一只小小的蝴蝶瞬间改变,化作汹涌的喜悦,一种令他感到无尽的,窒息的,濒死的喜悦。
他终于不再像失群的猛兽,只能盲目的在天地间寻找,终于有了具体的方向。
而他所要做的就是——
跟随着蝴蝶的指引去见谢窈。
*
雪越来越大,像是漫天飞舞的纸钱。
上个冬天一直都没有下雪,唯一一场大雪落在初来的春季,却是那么冷,冷得浑身好像针扎一样。
风雪中,谢窈看到了谈惊春,强行撑起精神,揉了揉脸蛋,好让脸色变得稍微正常一些。
少年乘着风雪而来,发丝被风雪刮的凌乱,脸色苍白如纸,唯独眼尾是红的,就像是哭过一样。
“师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谈惊春的话音带着哭腔穿过猎猎风雪声传入谢窈耳中。
谢窈掩着唇轻声咳嗽着,喉咙间传来血腥味。
难以聚焦的视线落在谈惊春脸上,他仿佛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漂亮惊艳,风雪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像是画中人从画卷中走了出来。
他来的可真是时候。
谢窈想,这种情况其实和她预料的时间分毫不差,他们能赶上第一场烟花。
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太虚弱了,只能先捡重点来讲。
于是她只能很用力地弯起眼睛对谈惊春笑,嘴巴开合着,轻轻讲了一句:“谈惊春,今天是你的生辰。”
她缓了一下,继续道:“生辰快乐!”
话音落下,无数烟花在少女身后绽放,风雪拂起来她的裙角,笑容明媚灿烂。
这声音很小,甚至会被风吹散,但是谢窈确信他听得到。
谈惊春眼睛微微睁大,唇角扬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又被他抻平了。
他的眼圈迅速红了,他偏过头拭了拭眼泪,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低声道:“师姐,你真的是……”
系统即时的播报声【当前目标角色好感度98,99,100,113,199,278……恭喜宿主攻略成功,检测到当前宿主生命体征过低,询问宿主是否要脱离……】
谈惊春从未想过,他竟也有如此快乐的时候,这股幸福的感觉几乎让他眩晕,站立不稳。
他感到胸膛中有无数的蝴蝶在飞舞着,几乎要从他的嗓子眼里飞出来。
胸膛中的蝴蝶变得更多了,暴涨着……
蝴蝶要飞出来了。
谢窈闷哼一声,鲜血从她嘴角溢出来。
视线在触及到猩红的血液前一刹,谈惊春表情还是充满了羞赧,动容,眼底却折射出截然不同的光景。
谢窈开始吐血,他在烟花的光影下清晰看到她苍白的脸色,竟然可以比雪更白。
那一刻,他清晰意识到他一直担心的事情将在片刻后便作现实。
意识却开始肆无忌惮地发散,他想起了母亲曾经亲口为他解释过他的名字的含义。
那时候也是美丽的大雪天,幼时的他趴在窗台,看外面的鸟雀啄食着地面的食物,是母亲专门留下的,因为母亲说过冬时候的鸟儿没有食物,需要洒些谷子,小麦。
屋里的碳火烧的很足,他赤足趴着,脚被冻得红彤彤的,但他不在乎。
他伸出手接外面的雪,看它们在掌心化作雪水。
女人看着雪,像是陷入了回忆:“说起来你出生那日,也是这样大的雪。你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春天里的第一场雪,大地被新雪包裹着,像是雪白的绮罗。”
许是怕谈惊春听不懂,她弯起眼睛解释着:“绮罗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布帛,就是你身上穿着的这些布料。”
“字的话,我偷偷给你起的,别人都不知道,就叫惊春,一场足以惊艳春天的雪,是美好的象征。”
“名绮,字惊春。这个名字你也喜欢吗?”
“啊,忘记了,你还不会讲话。”女人摇头感慨着。
他不会讲话,但他记忆很好。
他记得出生时,她抱着他看着窗外飘零的雪花,虚弱又柔软的声音,满含期翼的为他起了名和字,最后他们一起看着窗外的雪。
她讲:“年初雪这么大,之后的一切都会很美好吧。”
他眨着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窗外的世界。
好安静的一场雪啊,幼时的他想。
第一束烟花在谢窈身后炸开。
谈惊春本应该听到烟花的声音,可是他什么也听不到。
天地好像一瞬间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延长缓慢,变成极致的慢镜头。
明明在吐血,可她好像感受不到痛苦,依旧在弯眸笑着。
就像没感觉一样……
为什么会没感觉呢?
他好像被一把剑贯穿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喜欢下雪吗?”谢窈搓着手问他。这个时候已经是冬天了,魔域冬天比人界冷多了,就算是碳火和炽金石也无法改善。
“不喜欢。”他说着,将谢窈的手拢在掌心,动用了灵力帮她暖着。
“为什么啊?”
谢窈皱眉思索了会,豁然开朗,“你不喜欢下雪一定是因为没遇到我。等到今年下第一场雪时,我带你打雪仗吧。”
“把天慈,冷秋都叫上,不准用灵力作弊,等我们打雪仗累了,就去堆雪人,厨房会烧很多的饭,如果大师兄,二师姐,白师弟,兄长,也在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少女说了很久,见对方渐渐没有了声音,好奇地望过去。
谈惊春满脸阴翳,不悦道:“为什么要叫那么多人?就我们两个不好吗?”
“当然是因为人多热闹啊。”谢窈笑着戳了戳谈惊春的脸颊。
谈惊春不同意,被戳烦了,变成一条雪白的小蛇,缠作一团。
他装死起来,不肯再跟她讲话,被她惹烦了,就咬她的指尖。
时间在他脑海中奔涌流动着,无数记忆碎片翻滚而来,他想起了后来疯癫的母亲。
“你把他们都杀了。”女人脸色苍白,头发松散在束着,全然没了往日的温柔,质问他,“你这个怪物……你有心吗?你理解人类的感情吗?”
他有些困惑地讲:“可他们该死。”
“可你的手法太凶残了,你让我感到害怕,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女人双手抱着头,目光不忍地看着他,神神叨叨地讲:“可能他说得对,你这样的怪物,只有被镇压起来,才会对所有人安全。”
他歪歪头,浅色的瞳孔中满是懵懂。
“你不明白吗?那你要什么时候才明白?”女人哀伤地看着他。
直到后来,在他被镇压前的最后一次,女人掐着他摁在干草中,声嘶力竭道:“惊春,这个名字真恶心。”
“你永远配不上任何美好!”
像是一锤定音的诅咒。
——砰!砰!砰!
烟花炸开迟来的声音,在此时此刻终于传入他的耳中。
一瞬间的事情竟也可以如此漫长。
山崖下,魔族正在无知无觉的为他庆生,欢声笑语这么传入到他的耳中,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天空炸开后,变成了“生辰快乐”四个大字。
脑海中的回忆如被击碎的镜片,龟裂开来,支离破碎。
他的眼前是谢窈,她身体从腿部开始往上,小腿,腰部,胸口,再到额头,最后是发顶,化作雪白的光点消散,像是破碎的星辰。
一阵风吹过,最后的光芒也消散在风雪中,衣物簌簌落在茫然雪地之间。
狂风从他体内呼啸而过,像是一并刮走了他的五脏六腑三魂七魄,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他耳边是恍如亘古的忙音。
雪安静地落下。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或许很久,也或许是他早已无意识地扑了过去。
谈惊春只知道他意识回归时,抱紧了地上的衣物,将脸埋了进去,声音沙哑颤抖:“所以,我才讨厌生辰……”
“当前攻略对象好感度:‘???’,数值无法监测,宿主失去生命体征,自动脱离此世界,倒计时:10……”
“9。”
“8。”
……
“0。”
作者有话说:
后续有知道穿越真相的桥段
第74章 高楼金笼(一)
◎镜花水月,万物空妄◎
漫天飞雪, 天地茫茫。
谈惊春抱着衣物,穿行在冰天雪地中,胸口好似被挖了一个大洞, 风雪呼呼得往里面灌。
逝去的太迅速,反而让他没有实质感。
谢窈真的死了吗?
应当是死了的。
毕竟他亲眼看到她的逝去。
雪落在他长睫上, 他眼底空洞, 毫无生机,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恍惚间被什么东西绊住, 摔了一跤, 冰冷的雪扑在脸颊上。
他抱着谢窈的衣物, 突然开始大口大口的呕血, 背弓着, 就连手臂上青筋都鼓了起来, 似乎在极力抵御这种无孔不入的痛苦。
顷刻间,他又翻了个身,躺在雪地中,鲜血顺着唇角滑落在耳际,他开始大笑, 像是疯了一样, 他想的是, 世间不公。
血液呛进了喉管中, 又溅在白雪上, 像是凤仙花汁,红得刺目。
镜花水月,万物空妄。
天地之大, 最后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
……
灵舟出现在魔宫上空时, 谢凌搭着护栏往下看, 瞧见魔宫内很是热闹。
他不由感慨:“谈惊春竟然把魔域建得跟人界一样,这种生机勃勃的大街小巷,跟魔域阴沉的气氛不是很搭啊。”
贺淮舟道:“是吗?我倒是觉得很搭啊。”
他弯眸笑了笑,和谢凌一道自飞舟上跃下,坠落在地面上。
“那就先逛一逛。”谢凌将飞舟收了起来,道:“找个人问问魔宫怎么走。”
正说话间,突然一女子身着月牙白衣裙,拿着长剑走近,目光冷冷盯着他们,戒备道:“不知几位前来魔域。所谓何事?”
自飞舟驶入外城时,她便已察觉到了,修士此时出现在城里,说不定要搞什么小动作,是以便率人直截了当地来问。
谢凌淡淡道:“我是来见谈惊春的,讨回我妹妹。”
冷秋对谢窈的身份早有打听,自是知晓云川谢氏家主之妹,又见他周身布料确为云川盛产的天云锦,身份不会有误,她恍然大悟:“谢姑娘啊,她正在魔宫,你若要见他。我现在带你去。”
众人一道来了魔宫,却未见到谢窈。
只看到躺在门口的天慈。
贺淮舟同他有两面之缘,自是记得他。
冷秋觉得哪里不对,上前拍他的脸颊:“醒醒,醒醒,别睡了。”
话落下,依旧不见人醒。
贺淮舟并拢食中二指,在他眉心一探,神情一肃,道:“失魂症。”
已经跑去院子里找了一圈的冷秋跑出来,惊慌失措道:“谢窈不见了。”
“失魂症,应当魂魄飞得不远才对,大家四处里找一找,说不定能看到。”谢凌道。
季如霜很快在草丛中找到了个小小的白光,将其捧起来后,低声道:“在这里。”
“等他醒了,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白洛川道。
她走近后,将那团发光的魂魄放回到天慈额心,顷刻便没入了他的脑袋中。
天慈恍惚间醒来,看着四周的人,倏然从地上爬起来,往院子中去。
冷秋在他身后道:“不用找了,谢姑娘不在这里。”
天慈只觉天旋地转,完了,他把谢窈看丢了,谈惊春回来了,得杀了他吧。
就在天慈担忧自己还能不能活时,就听到不远处踩雪的声音,咯吱咯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