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当然是黑渊之前邀请我,要不要一起围杀你,不过我拒绝了,早料到是一群乌合之众,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裴红月打量着谈惊春的脸,弯眸道:“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更加具有观赏性。”
他看着谈惊春眼下的黑眼圈和眼周红肿的皮肤,这在他脸上看起来简直太明显了,整个人憔悴的好似被熬过的鹰。
裴红月忍不住奚落道:“果然是条没断奶的小蛇,看来没了你师姐,你最近没少躲起来偷偷掉眼泪吧。”
半张脸都泛着紫青色,一看就是挨打了,裴红月没忍住,笑喷了:“你这脸,怎么回事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一道利刃擦着裴红月耳畔划过,谈惊春眉峰蹙着,冷冷地望着他。
裴红月揩去脸颊的血,舔了去:“气性不小,笑都不让笑了。”
他抬起手,一颗雪白的光球出现在手中:“你想要的东西,就在此处。”
“世人皆道,数十万年前神魔之战,众神陨落,地上之界秩序崩乱,可却不知地下阴府,秩序尚存。此界存在的最后一个神,便是司掌轮回之鬼神。”
“不过,轮回道将崩,你可要做好和他交易的准备,会死的哦。”裴红月弹指。
光球如同弹珠一般弹出,快得几乎看不到影子。
谈惊春牢牢握住,转身离去。
后脚就有眉姬出现:“你把召引鬼主的禁术交给他,你想做什么?”
裴红月伸个懒腰,道:“老人家呢,杀心太重,一点也不好,可该多多养生,多行善事呢。”
话音刚落,便被眉姬狠狠拧了一把:“说实话。”
“只不过是给双方都指一条明路罢了。”他顿了顿,扬眸笑道:“我可是还想当很久很久的南魔君呢,所以还是希望谈惊春主动赴死。”
*
屋内的暗室中,以鲜血画就的阵法狰狞又繁复,谈惊春盘腿打坐,膝盖上放在谢窈的衣物,九十九盏明灯散发着亮意。
伴随着咒术的施展,那些鲜血画就的阵法动了起来,身下的平地化作沸腾的波涛,像是小片汪洋的海域,无数漆黑的鬼手探出。
哀嚎声,凄厉的哀鸣声不绝于耳。
漆黑的如同锁链一般的咒印渐渐爬上谈惊春的手背,汹涌的死气爆发而出,咒印从他肌肤每一处爬过后,最后爬到他的脖子,耳根,停触在眼角,开出了诡谲的花。
咒印停了下来,谈惊春闷哼一声,脸色煞白,血液顺着唇角流出。
一道身影从地面波涛中浮出,带着磅礴的死气灵压,赫然是司死的鬼神。
他只显现出了上半身,双目微阖,周身死气沉沉,感受着召他出来的这只魔。
返祖之魔,天生的魔神之躯。
嗯,不错,他很满意。
就是脸不知道用什么法诀遮住了,难道长得貌丑吗?
鬼主道:“阴府向来与阳界江水不犯河水,今日你以禁术将吾召出,所谓何事?”
“我要你找出这团气的主人。”
由于谢窈死去不久,她穿过的衣物,触碰过的东西都能提取出独属于她的气息,根据这些气息便能找到真正的谢窈。
鬼主接过那团雪白的气,瞬间便感受到了这具身体身前死后,所经历过的一切,皱眉:“世外之人?”
谈惊春看起来对这个答案并不奇怪,只问:“阴府中可有这具魂魄?”
鬼主并未立即作答,反而问:“她是你的什么人。”
似乎是被触及到内心的柔软地带,谈惊春眸光稍微缓和了些,道:“心爱之人,我甘愿为她而死。”
鬼主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身为始魔你不毁天灭地,为害世间,你要为心爱之人而死。
彳亍口巴。
他挠头,道:“这种话真不像是从一只魔口中说出的。”
“不过,吾仍要告诉你,阴府并无此人魂魄。”鬼主正色道,“往常时,偶尔会有世外之魂跌入此界,进入此界阴府,可已经有数十年没有了。”
谈惊春眸中亮起的光,又熄灭了。
“吾司掌此界阴司,六道轮回,万物守恒,多一个魂魄和少一个魂魄,吾了如指掌。只是此世自上次神魔之战后,天道已出现一道裂缝,后不乏有个别异世之魂跌入此界,入此界轮回。只是借尸还魂,魂魄无踪……”
顿了顿,鬼主继续道:“要么此魂已离开此世,回到她原来的地方。要么此魂早已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最后几个字重重砸下,谈惊春表情出现一瞬的空白……
“不入轮回……”他喃喃道,旋即攥紧了手指,又问:“离开此世,回到她原来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你既已知她为世外之人,便该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界之外,更有三千小世界,你又何尝知晓,我们所处的世界之外,是否有更广阔的世界呢?”鬼主道。
“不过万事万物皆有其运行的法则,试图扰乱法则之人……只会死。”
谈惊春静默片刻,抬眸问:“为什么我不能是重建法则之人?”
看似反问,实已见其真正用心。
至此,鬼主终于睁开眼睛,眸中露出一丝诧异:“试图挣脱法则之人,只会被法则制裁,不入轮回。”
“不信的话,试试看吧。吾会注视着你的。”亘古般悠远的声音终于消散。
“在你濒死时来见你。”
最后悠远的声音消散,唯余九十九盏明烛跃动着。
……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有大进展了。
系统危
第76章 高楼金笼(三)
◎哪怕变成灰烬◎
鬼主离开后, 谈惊春感受到有人正在冲击院外的结界。
谢窈的这座小院和整个魔域都不是很搭,里面生机盎然,栽种的都是人界妍丽的花朵, 园圃内不止种花,还种了些许蔬菜。
结界被打开时, 谈惊春从中信步走出, 恹恹地抬眸望去,却见正是谢尘缘。
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谈惊春心想。
此刻的他正是心烦意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尘缘一把上前攥住他的领口, 双眸赤红, 哑声问:“为什么谢窈没了。”
“你告诉我, 是假的, 对不对。”
谈惊春眸中带了些许高高在上的怜悯。
师姐死了, 死的迅速,短暂。
死前唯独见过他,只对他讲过话。
这种唯一让他产生了一种荒谬又隐秘的满足感。
仿佛在师姐心里,自己就是最重要的人。
不是谢尘缘,不是谢凌, 不是贺淮舟。
谢尘缘是从裴红月口中得知这一切的, 之后, 他就用谢窈曾送给她的草编蚱蜢日夜招魂。
他和谈惊春是一类人, 他不肯相信谢窈死了。
可是招魂的结果无一例外, 都让他失望。
“谢窈没了,都是因为你。”谢尘缘问,“你既护不好她, 何必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她现在死了, 你开心了吧?”
谈惊春已经被质问过太多次, 已经到了不耐烦的地步。
是以,他抓住谢尘缘的手臂,甩开,冷声道:“我现在没有心情与你争辩此事。”
话音落下,谢尘缘已经抽出长剑,“可我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你。”
他当时就不该听谢窈的话,就该一鼓作气把谈惊春先灭了,抢走谢窈再说,否则又怎会有她被留在魔宫,让那些包藏祸心的人钻了空子。
剑芒朝着谈惊春而去,谈惊春拧眉,微微退开后,祭出神寂刀,凛眸:“我是无心争斗,你若来,我奉陪到底。”
两人打了起来,绕过小院,到了别处。
身形在楼顶之间兔起鹘落,双方都抱着杀死对方的决心,谈惊春身体不支,被一剑自高空打落,摔在地面。
神情空白一瞬,下一秒就是谢尘缘迎面插下来的刀刃,裹挟着万钧之势。
他就地滚开,剑刃立刻斩断他的一截碎发。
谢尘缘白发滚动,眸中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周身杀气凌然,身形闪过,片刻挪到谈惊春跟前,将其摁在地上,剑身嵌入他的肩头。
谈惊春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或许是刚刚见过鬼主,谈惊春的身体遭受到鬼主身上的黄泉鬼气的反噬,此刻伤上加伤,密密麻麻的漆黑咒印从他的脖颈上爬出,直到眼角。
谢尘缘一怔,停下来辨别着他身上的咒印:“你去见了裴红月,找了鬼主?”
轮回道将崩,作为掌控此世轮回道的鬼主,若是他也死了,此界彻底玩完,可是谈惊春去见了他。
谢尘缘拧眉,鬼主是唯一未陨却将陨的神,谈惊春若是去见他,交易也显而易见,“你用自己去向他换谢窈的去处?”
他睁大了眼睛,“你会死的。”
“那又怎样。”谈惊春平静反问。
“她已经死了!你该不会真的相信谢窈还活着吧……”谢尘缘眸中露出些许诧异。
谢尘缘跟踪着谢窈的气息,曾将手附着在树上,通灵之术后,重现了谢窈死前的情状。
她死的干干净净,就连和杜千秋作战时的场面都复原了。
谢窈为了见谈惊春,死前都要努力见他一面。
可是她确实死了,谈惊春不仅不相信这个事实……
“你疯了吧。”
“我没有。”
谢尘缘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些许可怜:“你何必自欺欺人?”
谈惊春本来淡泊看不出情绪的眼眸突然猩红起来,明明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却有着说不出来的狼狈:“那你要我怎么办,就这么相信谢窈死了吗?”
他除了相信谢窈还活着,没有其他退路和生机。
如果连这点痴心妄想都要剥夺的话,谈惊春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为什么而活。
他笑了起来,骗过别人,也骗过自己,“我会找到她的。”
话音落,谈惊春一脚踹开了他,剑刃也随着飞起谢尘缘的动作,从他肩膀中拔出。
谢尘缘被踢了一脚,正要反击,突然想起什么,又收了手。
谈惊春顺势一刀将他劈进了湖水之中,溅起数丈高的水花,接着转身离去。
*
在谢窈死的第一年,整个太玄九洲曾参与围杀的仙门遭到血洗,其手段残忍,规模之大,让整个九洲闻风丧胆,噤若寒蝉。
谈惊春讲究冤有头债有主,谁参与便杀谁,若是宗门非要庇护那人,与他为敌,那惨了,整个宗门都会被屠掉。
就连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也被一并找到,是以那些年,人们一觉睡醒,经常发现路边多具尸体。
后来因为谈惊春手段之残忍,不少仙门义愤填膺,纷纷发声举九洲仙门之力,剿灭魔患。
结果打到魔域后,又被一个个杀了,无穷无尽的鲜血将魔域的土地染成深红。
谈惊春的怒火平息后,又轮到了魔域。十年后,再听到魔域的消息,已是谈惊春收复南北两大魔域,自此一统四域,成为真正的魔域之主,后来人们便很少听到他的消息了。
据说他常年闭关修炼,不见外人,唯独每年二月是出关之月,整个魔域群鸦乱飞,不见天日,那个时候,魔宫的大殿总有粘稠的鲜血从门槛下渗出来,就连空气也带着蓬蓬血雾。
二月是他的出关杀人之月。
按理说谈惊春出关,性情愈发乖戾,应当无人想要撞在他枪口上。
可是偏偏,有人就是会这么做,甚至还会在二月自作聪明地投其所好,知晓暴虐弑杀的谈惊春有过一个人类的白月光,于是搜集各类长得像她的女子。
无一例外,也被谈惊春都杀了。
谈惊春闭关时久,转眼百年已过。
百年间,整个魔域都交给天慈代为打理,他毕竟不如谈惊春修为高深,忌惮他的人并不多,刑罚对于魔的威慑越来越低,后来,胆子大的魔对修士的打压便愈加猖狂。
更何况得了谈惊春这种始魔的主人,更是无可忌惮。
就算是天慈多次打罚,魔入侵仙门的事情屡禁不止,于是修真界与魔域之间矛盾愈演愈烈,打打杀杀之事发生的愈加频繁起来。
“大人,前几日修士屡次进犯魔域,杀我们的弟兄,这些修士现下已全捉了起来,这些修士怎么办啊?”一位魔将上来对天慈禀报。
谈惊春下月就要出关了,他每年出关都是谢窈祭日当月,自然心情好不到哪里去。
那些撞到眼前的修士,谈惊春可不会可怜他们弱小无辜,也不考虑自己曾是仙门之人,一概全杀了,手法自然也温柔不到哪里去,捏爆脑袋已经是最柔和的死法。
天慈道:“关监狱里,给他们点苦头吃吃,月底前扔出魔域吧。”
他手段曾经被裴红月说过于柔软了,应当当着那些修士的面凌迟几个,其他的看着,杀鸡儆猴,自然不会再有那些“不把魔域当魔域,轮流来过家家酒”的修士。
可惜天慈始终未能选择这么极端的手法,不乏他本人生性温和,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谢窈。
倘若谢窈还在,她应当也不愿让仙魔两界打起来。
谈惊春不在乎,为所欲为。
天慈倒是还记得当初带谈惊春越狱离开万象宗时,谢窈曾对他讲,你们路上小心。
她既说了“你们”,那便是她不曾把他当做单纯的仆人,而是自己的伙伴,是少见的被尊重的感觉。
所以他也愿意为了谢窈,在谈惊春闭关时,帮他看顾一下名声,避免两界的争端再扩大。
不过,转瞬之间,就已过了百年。
百年啊……
就算对于普通的魔也是个漫长的时光了。
谈惊春也等了谢窈百年,天慈看他作茧自缚地找了百年,甚至到后来已经忍不住劝他:“逝者已逝,生人的路还在前方。”
可是他知道,谢窈一日不醒,谈惊春也与死人无异。
*
魔息在周身运转着,明明身处冰冷的地宫中,谈惊春却似拨开了天地云雾,神识笼罩山川河流,千山风雪,又乘着清朗的风,直上九霄。
魔域昏暗厚重的阴云被拨开,之上是浩渺的天空,群星璀璨,明月极大极圆,清冷的风吹动着他的衣袍。
他注视了会儿明月。
浩瀚天地之间,他渺小若蝼蚁;光阴长河中,他也不值一提。
感慨和好奇片刻,他又抬头看向了天空。
此世并无天壁,自不成一体,天道有缺,才致使世外之魂落入此界。
那此界之外,又是什么?
是否飞升后,突破此界,便能去往他界,看到更广阔的天地,找到师姐的魂魄。
这个问题困扰他百年。
于是其间无数次神识飞跃,如飞蛾扑火般撞向天壁,以求去往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