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几乎就没怎么进过医院, 结果今年连续来了这么两次,就被宣判失去了听力。谁能不厌恶这个倒霉的地方呢?
但是医院却是有她的地方。
他们的关系由这里开始拉近, 这也让他对医院常怀有一颗感恩的心。
许馥早就想要带他来一趟医院了。
在他不经意地抚上助听器的无数个瞬间,在他说到赛车比赛和演唱会时停顿的一拍, 在他轻声问她“怎么会喜欢一个聋子”的时刻――
她就想好了,要带他来一趟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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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他不是作为病患,她也不是作为医生,而是作为真正的旁观者,来看一看这人间。
许馥思索着按下了电梯,“唔,就从门诊开始好了。”
“你带我来参观么?”陈闻也反应过来,微微勾起唇角,“导游姐姐。”
“差不多,”她递给陈闻也一个口罩,莞尔道,“带你参观我的‘奇妙走廊’。”
急诊室的大门永远常开。
如今到了流感的季节,门口的长凳上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们,咳嗽声、擤鼻涕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有小朋友在父母的怀里沙哑地哭,也有几个中学生边擤着鼻涕边聊天,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发出一通夹杂着咳嗽的爆笑。
医生熟练地问病情,每个人都差不多,头痛、肌肉酸痛、咳嗽、莫名其妙的高烧……
“张嘴,做个咽拭子。啊――”
“拿这个缴费,去抽血室采血样。半个小时后出结果拿来给我看。”
看了血样和阴性流感报告后,又道,“看血样高度怀疑病毒性流感,淋巴细胞绝对值明显下降,白细胞偏高一点,应该属于假阴性。把磷酸奥司他韦吃上。”
发烧的情况十个里有八个都一样,但其他的就都是些特别的情况。
“让一让――”中年男子推着轮椅进来,几人很快将轮椅上昏迷不醒的老太太搬上了病床推走,他焦急地跟在一旁,手一直紧紧地抓着那床边,像抓着一根极细的、即将断开的丝线。
一对中年夫妻相拥着,那男士将老婆护在怀里,请问前面的人可不可以插一下队。
“实在不好意思,我老婆和我儿子玩跷跷板时不小心栽下来了,头上砸了这么大一个包,”他很慌张地在他老婆头上比划,“就在这里,你们看,这么大啊!这么大!能不能插一下队?拜托了。”
众人的目光都如他所愿,聚焦在他老婆脑袋上的大包上。
他老婆脸青一阵白一阵地拉了他,“行了,闭嘴吧,排不了多久。”
微胖的男士急得一头汗跑进来,“医生,我刚被鱼刺卡了!”
许馥对同事挤挤眼睛,示意他“来活了”,旋身拉着陈闻也走了。
在这条弯弯折折的走廊里,他们时不时就要为推着病床或轮椅的人们让路。
有紧紧戴着氧气罩,面色发黄、紧闭着双眼的老人,和身边表情麻木的家属和护工;
也有刚打篮球崴了脚龇牙咧嘴的少年,和怒目而视的父母。
他们路过了采血室、放射科,人们惶恐不安地排着长队,等待门打开传出“下一个”的声音,然后忐忑地走上前去。
他们路过了妇产科,年轻的夫妇甜蜜地咬着耳朵说着小话,男人的手、女人的手时不时地就要去抚摸一下涨起的肚子。
他们路过了ICU,那里紧闭着大门,门边的墙壁上被画了一朵小花。
“这是一个从ICU里出来的小朋友画的,”许馥不知想到了什么,脚尖在地上轻轻摩挲了下,画出了个圈来,“她妈妈在这门口跪了三天,祈求她的孩子健康平安。”
陈闻也的手指摩挲着她手背,道,“她的祈求成真了。”
“对……但那个小朋友最后还是去世了。”许馥望着那朵小花出了会儿神,然后笑了笑,道,“她离开了人间,但把她的这朵小花留给了我们。”
她转过身,面向他站定,一双眸直直地望向他,“阿也,这是一条奇妙的走廊。”
“同样的、狭小的时空之中,聚集着无数正在生活中挣扎沉浮的人们。而不管是我,还是你,在这之中,都绝对属于更幸运的那一批。”
她的手抚上他的助听器,嫣然一笑,“不过是听力不好,算什么呢?”
“你还是这么健康,年轻,英俊。有着无穷无尽的勇气和不可限量的未来。”
“我们之间,也是非常正常的、单纯的谈恋爱,是健康的男人与健康的女人在平等地交往,绝不存在什么‘怜悯’‘救赎’之类的复杂含义。”她莞尔着,话语温柔又笃定,“你这么好,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能够可怜你、救赎你什么。”
“所以不要再因为这一点小事产生任何自卑、怀疑自己的情绪了。我希望你永远像站在领奖台上一样自
忆
信、骄傲、朝气蓬勃,那才是真正的你的模样。”
话音落下,她望向陈闻也,觉得他那双眸里包含了太多深浓的、不可捉摸的情愫。
“……怎么不说话?”她轻咳一声,问,“听到了么?”
“……听到了。”陈闻也终于笑笑,露出虎牙来,指指自己的助听器,“听得很清楚。”
在他灼灼的视线和明亮的笑容之下,许馥后知后觉,莫名其妙觉得耳根有些烧,“那就好。”
“行了,你走吧,我要上班了。”
陈闻也左右看看,发现无人注意他们,探身俯向她,一个吻飞快地落在她脸颊上,轻声道,“晚上见,姐姐。”
“……晚上见。”
陈闻也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许馥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心跳竟因为这一个普通的、蜻蜓点水般的吻,加速得厉害。
她希望陈闻也能够明白,就算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分开的原因也绝对、绝对不是因为他的听力。
那么明晃晃的一个显眼包,不应该为这些小事绊住脚。
但这里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奇妙走廊”。
在无数个几乎崩溃的瞬间,她曾在这里呆坐,试着去感受一切,理解一切,同时重新去感恩那些自己拥有的、却被误认为是微不足道的所有,然后重振旗鼓,勇敢地继续走下去。
如今她带他走进了她的走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着他扫去那些阴霾,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重新变得生机勃勃,莫名地,她觉得好像是拉着他的手,靠近了自己一步。
……这样是正确的么?
他应该听到了她在咖啡厅里的那些话吧?
也明白了她从来不打算奔着结婚去,更不想要一段长久的感情。
这或许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可为什么他却完全不作任何评价,也不表露出任何一点儿情绪呢?
她站在原地,将他刚刚放开的、还留有他余温的手揣回白大褂的衣袋里,一时有些恍惚。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嗓音说不上来的熟悉,低哑,极富磁性,带着调笑之意,道,“这么奇妙么,医生?”
许馥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影高大的男人走近。
-
顾司允今天的心情烦躁得很。
他实在想不明白,老一辈人的思想怎么会那么倔。
放着极有资历、高薪聘请的私人医生不用,一定要来这样的公立医院亲自挂号,住院也要住在这个破烂地方,甚至都不跟他说一声。
她难道以为自己的儿子还是当年那个路边的那个不入流的混混、一穷二白的小子么?
最后还是保姆怕出事,忤逆了老太太的意思,偷偷告诉了他,他这才紧赶慢赶地过来。
这垃圾地方――
小得要死,挤得要死,人又多得要死。
他没怎么来过这样的综合医院,也根本不习惯没有人服务的日常,来得又急,没来得及叫秘书,只能冷着一张脸问护士台“住院部怎么走”。
但旁边排队的人太多了,叽叽喳喳,护士没顾得上回答他的问题,他压着心里的怒火又不小心和人撞了下,抬头看是个医生,问了句路,抱怨了声,结果还换来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说教。
而准备离开医院之前,竟然在这里看到了个熟人。
他的死对头,陈闻也。
当年远也科技还没到这小兔崽子手里的时候,发展路径也算是中规中矩、稳扎稳打,与领航科技平分秋色。
而自从他接管了远也科技,研发跑车也好,组建车队也罢,处处压榨本就不宽裕的市场,而且手段极其老练狠辣,并不给谁留一分薄面。
就算如今耳朵出了问题,也没有影响到“也许”系列进入了新一轮的研发阶段。
领航科技与远也科技明里暗里竞争激烈之时,顾司允也曾在商业场合见到过陈闻也几次。
有次他主动端了杯香槟走上前去,没想到对方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作为同行,也作为他的前辈,却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客气,甚至连虚与委蛇都没有。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过于张狂的年轻人。
顾司允冷下脸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实在是……让人很想看到他低下头求饶的模样。
而今天,顾司允竟然看到了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女医生,甚至泛着那有些傻气的微笑。
好像这时候,才显出了一些符合他年龄的幼稚来。
她应当对陈闻也,十分的重要。
他跟在他们身后,将那些对话听了个全,然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竟就是上午明明带着和煦笑意,眼底和话语却冷得像锋利的刀一样的女医生。
原来她的笑意还可以如此温柔明亮,说话时轻声细语,哄人哄得这么真心实意啊。
竟然和上午与他说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人。
不仅仅是足够漂亮。
“实在不好意思,不小心听到你们的对话。”顾司允勾起个玩味的笑意来,视线从她胸前名牌划过,道,“许医生,我为我上午的莽撞向您道歉。”
第73章
最近的日子像抹了厚厚蜜糖的面包, 咬一口下去,酥软又甜蜜,温热地充斥整个心房。
陈闻也设计的赛车进入研发阶段, 每天都要往公司跑,时不时还要跑到外地工厂监工, 忙得团团转,还要坚持当天往返,说什么也要回家睡觉。
许馥被安排下个月出差去外地参加学术研讨, 最近开始勤学苦练起来, 难得有空就抱着本厚厚的医学书学习,晚上电视也不看了, 安安静静地窝在沙发上翻起书页来。
一看就看到深更半夜, 陈闻也连轴转了几天, 眼都困得要闭上,还死活不愿意先睡觉, 非要从她书架里找本书来和她一起看,坚持贴坐在她身旁。
“你先睡吧, 野宝都睡了,”许馥看着书道,野宝在她脚边窝着睡着了,一边睡, 尾巴还在扫着她的脚背,她道, “我下班睡了一下午,刚起来呢, 估计要看到深夜了。”
“我不困。”陈闻也给她递一杯温牛奶,刚洗完的碎发还带着湿气, 像模像样地翻开书,道,“我也很喜欢看书来着。”
许馥瞥了他手里的书一眼,实在没想到陈闻也还是个读书的料。毕竟那书虽然是日常科普,但阅读起来也算是枯燥。
结果没翻两页那脑袋就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地就往她肩膀上靠。
许馥心里暗自好笑,往他那儿又挪了点,很快地感受他沉甸甸的重量。
他睡梦中找到了支力,鼻子皱皱闻了闻,好像确定了熟悉的味道,不一会儿就靠着她的肩膀睡沉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又看了会儿书,才将他手里虚虚握着的书抽走放在一边,干脆扶着他的脑袋躺在了自己腿上。
他“唔”了一声,很快找到了舒适的姿势,环抱住她彻底睡去,呼吸又深又均匀,一看就是累得够呛。
许馥端着那书端累了,放在他脸上翻了会儿页,他都没醒来,等书拿起来,倒是在他侧脸上压出浅浅一道红痕来。
她自顾自地笑,玩心大起,揉了揉他的耳垂,又捏捏他的脸颊,刮刮他高挺的鼻梁,后来干脆边看边把玩着他的短发,心情舒畅,连读书竟然读得也很舒畅。
等她读累了,读困了,才拍拍他叫他起床挪窝,没想到对方迟钝地睁开雾气蒙蒙的双眸,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之后清醒过来,第一句话竟然很是不情愿地道,“……你怎么不叫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危险地眯起眸子,“不觉得我很贴心么?”
“当然很贴心,”但他还是很不情愿,坐起身来嘟囔,“但我想和你看书来着,一点也不想睡觉。”
他帮她揉腿,问,“麻了吧?”
还真的不怎么麻。
稍微有点压麻的时候她就推着他的脑袋换地方,反正他也睡不醒,随她乱摆乱放。
但她眼睛一眨,只道,“超级麻。”
陈闻也生气道,“我就知道。”
等第二天,他一改昨日困顿模样,在她身旁兴致勃勃地看起书来。
许馥看累了休息时望他,发现他竟然边看边勾着唇角,竟然很是乐在其中。
她一看封面,竟然是她的大学教材,不由得吃惊,“……这你也能看进去?”
“嗯,怎么不能,”陈闻也还带着笑,又翻过去一页,笑意更深了些,“都告诉你我很喜欢看书的了。”
许馥越看他越觉不对劲,探过身子来一看,立刻恼羞成怒,上手和他抢起来,“不许看了――”
那时候她应该才大一,初初十八岁的年纪,非常喜欢在教材上吐槽。
看不懂的地方在旁边打着巨大的硕大问号和感叹号,波浪线下了狠劲,力透纸背,有时可能实在背不进去,直接在旁边标注“什么鬼东西”,甚至还夹杂着和朋友顺手传的纸条。
她那时的字比较现在还更娟秀一些,是正和好朋友闲聊。
对方传来,[怎么不回我消息!群公告看了没?]
她回,[可以当我没看到么?]
对方很强势,[不可以啊啊啊啊!8:30和体育学院联谊,后门火锅不见不散啊^3^]
她更强势,[不喜欢体育生。火锅味道大。昨晚没吃饭,今早起来体重胖了一斤,烦。]
对方回,[我跟人家说好了,求你,给你点了奶茶马上送到!亲亲抱抱举高高]
她没再回复了,顺手夹进书页,想必是被那奶茶贿赂了。
“怎么不喜欢体育生,”陈闻也很来劲,高举着书不让她抢,一脸坏笑,“你前几天在床上还夸我练体育练得有多好。”
“这几天也总吃火锅呢,”他得意洋洋,“看来还是我比较特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