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馥长出一口气,总算把如鸵鸟一般埋着的脑袋抬了起来,装作无事惊慌,淡定地扫了一眼陶染。
他听着前排女生的回答,视线从她面前的桌子上刚刚抬起来,重新又落在她脸上。
那神色竟然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许馥顺着他方才的视线轨迹下落,看到自己面前摊开的本子,是她刚刚无所事事时顺手写下的一行字:
[警告你,敢叫我就不礼貌了,小陶。]
她毫不犹豫,“唰”地翻过了那一页。
“感谢同学们的分享。”陶染收回视线,重回讲台,“每一个神经病患都有自己独特而丰富精神世界,可能会认为自己是只小猫小狗,或是一只易碎的玻璃杯。”
“神经系统的潜力是巨大的。可能有令人惋惜的折损,也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超常发挥。举个例子,很多失聪人群反而容易成为极顶尖的建筑师或数学家,因为他们对三维空间有独特的敏感度和见解。这就是颞叶损伤后产生的转移作用。”
“‘走进寂静’社会实践项目,是我校和‘有声’语言康复中心学校、以及和闵医院耳鼻喉科专家共同合作的,针对于听神经瘤患者的听力重建,服务于听障人群的公益项目,欢迎大家踊跃报名。”
下课铃声很快打响。
以陶染为圆心的讲台上,围绕了一圈年轻大胆的女孩,她们刚以极高的分数考上这所高等学府的医学系,也才成年不久,正是对未来充满向往和憧憬的时刻。
而陶染不论是外形、谈吐、家境还是履历,各方面都是如此完美,正与她们心中的医学理想型无限接近,因此聊天很快就脱离了课程本身,开始围绕起他的个人问题。
“老师,您结婚了吗?”
“肯定没有吧?都没戴婚戒呢。”
陶染笑着肯定道,“对。”
“那老师现在在谈对象吗?”
“没有呢。”
“那老师读书时谈过对象吧?是什么样的女生呀?”
“肯定是校花级别吧?”
“不好意思,没谈过呢。”
“啊――老师这么多年都没谈过女朋友吗?真的假的?”
“是不是眼光太高了呀,没有喜欢的女孩吗?”
许馥百无聊赖地在最后一排转着笔等待,心想现在的年轻女孩实在太单纯――
这么多年没谈过女朋友合理吗?怎么不猜他是gay啊?
“喜欢的女孩倒是有。”陶染开口道。
许馥立刻竖起八卦的耳朵来。
“是什么样的类型?为什么没在一起呀?”
“是比较成……”陶染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微微一变,还是坚持说了下去,“……成熟的类型。没在一起是因为对方没有结婚的打算,而我认为恋爱应该以结婚为目的开始。”
……好老套的想法。
许馥在心中腹诽:也太古板了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想结婚啊,都是束缚,是枷锁,是封建压迫……
很显然,她与年轻灵魂的悲喜并不相通,因为前面的女孩们已经尖叫起来,“老师好好啊!”
“真的!男人就应该这样!”
“我能不能找到这样的啊?”
……
女孩们总算散去,许馥很识相地走上前来打招呼,“学长。”
陶染慢条斯理地整理衬衣的袖子,“不好意思。临时换了节课,忘记告诉你,害你来早了。”
“没事,我今天休息,起得也早。”许馥习惯性拍起马屁来,“还能听到学长的一堂课,我很荣幸。”
“是吗,”陶染套上大衣,两人往外走,他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低头问她,音调轻柔,却有一点惩戒的味道,“怎么不叫小陶?”
“……”许馥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肖涛?哦,以前好像是我们班的,毕业就没联系过了,可能现在都不在临床了。”
她话和话接得紧密,一口气都不带喘,“所以这个项目是去师母的学校开展吗?”
陶染闷笑,胸膛溢出几丝声响,他手握拳掩了下唇,道,“还可以去聋哑学校,儿童医院。先一起去食堂吃饭?下午我们可以去几个点看看。”
“好的,学长。”
-
陈闻也六点下班,六点半准时到家。
家中空无一人,花瓶下的纸条仍在原位。他心一紧,快步走过去,弯腰拈起,展开来看。
在他龙飞凤舞的字迹下面,添了几行娟秀清丽的字。
[好吃,谢谢田螺少年。
许馥]
他眸子愉悦地弯起来,将那便笺纸小心压平收回房间,想象许馥坐在这张沙发上写字的模样。
许馥好像很喜欢柔软的触感。
凡是要坐或躺的地方都会布置的很绵软,餐椅包了边,雪白盖毯毛茸茸的,沙发更是坐上去就会下陷的款式……
他现在正与她坐在同样的位置上。
左思右想,陈闻也还是发出去消息一条,
“晚上一起吃饭吗?”
那边很快回复――
“不啦,有约。”
-
许馥和陶染跑了一下午,晚上还在聋哑学校和小朋友们一起吃了顿食堂,跟老师学了几个不太熟练的手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她好久没走过这么多路,浑身酸痛地打开了门,发现家里亮着一盏小小的、百褶落地灯――
还是她小时候的老物什了,还是她指着求陶教授买回来的,当时喜欢极了,晚上还要开着灯睡觉,后来这么多年,灯泡也坏掉,早就被她顺手扔进仓库,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她试探地问一声,“阿也?”
没人应答,便笺纸却不见了。
许馥没有探究。她稍微整理了一下今天收集到的资料,刚准备上楼洗澡,敲门声却突然响起来。
“谁?”许馥往门口走,问。
“我。”熟悉的男声,除了陈闻也还有谁,偏偏还要报上大名来,“陈闻也。”
许馥失笑,她打开门,“你不是有密码?”
一开门愣了。
大冷天的,陈闻也穿一件宽松的无袖运动衫,从发梢到睫毛都浸润着水汽,眸子里蒙了一层雾似的,有种湿漉漉的性感。
“感觉不敲门不太礼貌似的,”他笑笑,拿搭在颈上的毛巾在脸上胡乱揉了一把,同时从毛巾里含混地出声,“下次可以不敲门吗?”
许馥在他蒙着脸失去视野的几秒钟内迅速打量了他的身体,并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当然可以,你现在是正式的租客了,”她让开了道,欲盖弥彰地嘟囔,“这是干嘛去了?”
他的无袖运动衫是比较复古的款式,浅蓝色的,微微落肩,后面还带着兜帽。
许馥注意到,胸口与背后部分被氤氲成了深蓝,是矫健的蝴蝶骨与胸肌的形状。
“80分钟18公里跑,”陈闻也拿了杯子去接水,仰头灌了几口,道,“恢复一□□能。”
“会不会太夸张?”许馥立时蹙起眉来,叮嘱道,“不要一下子运动太猛了,循序渐进,不可以太劳累。”
刚运动完的唇有些发红发烫,他喝足了水,舌尖探出润了一下,才回答,“不劳累的。”
“运动对我来说很简单的,”说着,又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就像做饭一样简单。我的优点还是不少的呢,姐姐。”
“姐姐”的咬字格外清晰,听起来有些挑衅的味道。
还挺记仇。
许馥眨眨眼睛,也勾起个甜美的笑,“优点确实不少。”
“比如说……穿蓝色的时候,格外好看呢。”她歪歪脑袋,一派纯真模样,“算优点吗,弟弟?”
第13章
高强度体能训练也没打乱的呼吸速率,被许馥轻巧一句话彻底打乱了。
陈闻也勉强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心跳,只道,“……当然算优点。”
又强装淡定追问,不服气似地,“只穿蓝色好看?”
“穿蓝色‘格外’好看,”许馥笑着逗他,“其他颜色也好看。”
毕竟他肤色本身就白,人又帅气,什么靓丽的颜色都可以一试。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玩笑似的奉承,也让陈闻也有些承受不住。他装作无事,淡淡点头,“谢谢。我去洗澡了。”
许馥本来也打算上楼洗澡,偏偏她不着急挪动,只站在原地抱着双臂,欣赏他急匆匆冲进浴室的背影。
运动短裤质感软而薄,勾勒着他挺翘的线条。他腿型真好,很直。露出的小腿肌肉线条也流畅,想必有力得很。关键的是,臀也很翘。
实在让人很想拍一下。
仙品啊……实在是可惜了。
她心中叹气,回忆起黎教授昨天上午的那通电话来。
那时她刚从陈闻也的病房出来,还没过半个小时,黎教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小也要和你住一起?”
当时许馥还很惊喜,感觉母亲开窍了似的,竟然关心她的清白来,忙道,“对,放心,我有分寸……”
“你最好有。”黎茵很严肃,“我跟叶灵这么多年交情了,小也这个孩子我知道的,一直很乖很重感情的,也没谈过恋爱,你不要随便拿人家寻开心。”
许馥简直无语――她妈竟然担心的是别人的清白!
她立时来了脾气,“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啊?我是什么泰迪吗?我寻开心也是要筛选的好不?”
“哦,”黎茵顿了顿,“他是根本没有入你的眼吗?”
许馥想到星空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莫名犹豫一息。但黎茵根本容不得她犹豫,“没有入你的眼,你会同意他和你住在一起吗?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不嫌麻烦的人了,妈妈竟然都不知道呢。是不是最近对你关心太少了?”
知女莫若母,黎茵阴阳怪气的水平也是教授的水平,许馥张口结舌,“你……我……”
“别你你我我的了,”黎茵正色道,“告诉你,别主动招惹人家。”
“……我至于吗?”许馥嗤道,“主动招惹我的男人多得是,我没事儿上什么赶子去招惹他?”
她为自己挽尊,“倒是他,他主动招惹我怎么办?”
“要是他主动招惹你,”黎茵沉吟一下,“……你要是只想玩玩的话就算了,忍忍吧。男人那么多,他毕竟是叶灵和陈琛的儿子。行吗?”
黎茵一向秉持放养原则,甚少向她提什么要求,竟还用的这样客气的疑问句。
许馥撇撇嘴,“行吧。”
在黎茵准备挂掉电话之时,许馥突然又小声问了句,“稍微玩一下行不?”
语速快得连成珠。
“不行!”
“OK。”
-
许馥泡了个舒适的澡,秉持着黎教授的谆谆教诲,选了身相对普通、没有那么暴露的家居服下了楼。
陈闻也换了一件卫衣,质地极为柔软,袖子堆在小臂处,从厨房探出身子,“吃甜品吗?”
许馥顿住了正准备拉开冰箱门的手,问,“什么甜品?”
“牛奶桃胶。”
许馥好奇地跟进厨房,站在他身旁看那炖盅。
他掀起那炖盅,白雾蒸腾,甜丝丝的香气迅速溢出。许是厨房开着火的缘故,当她贴近他身边时,融融暖意也包裹了她。
许馥凑过去闻,手背碰到他的青筋微显的紧实小臂,觉得他的体温更暖。
她在心中暗暗叹气。
知女莫若母,如果没有黎茵的耳提面命,她现在准让陈闻也喂她一口尝尝。
她会用莹润的唇含住那只勺子,然后给他一个拉丝的眼神――
他肯定会明白的吧?
现在可好,看得见,吃不着,早知道就不让他住进来了。
白白浪费如此美妙的夜晚。
她矜持地转身回了沙发,“吃一点也不是不行。”
陈闻也选了个蓝色窑变釉的陶瓷碗,给她盛了一小碗。
今晚还是那部肥皂电视剧,只是把冰啤酒换成了热腾腾的炖甜品。许馥窝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没一会儿就把碗吃了个空。
她转过头,看到陈闻也坐在桌旁,正认真地看着笔记本电脑,还在触控板上刷刷地写划着。屏幕光影隐绰,在睫毛下打了一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英俊又温柔。
余光感受到了她的注视,陈闻也看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站起身,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空碗,低声问,“还吃吗?”
她被取悦,声音也缠绵,让他跑来跑去,还像是赏赐似的,“吃。”
又一碗被递了过来,许馥接过,继续看电视,心情很是舒畅。
有个室友的感觉真不错啊。
尤其还是一位帅气养眼、手勤腿勤的年轻男性,更重要的是,还是普通朋友关系――她庆幸自己刚刚把持住了,没有往下发展一步。
如果是女性,她肯定不好意思使唤人家帮忙;如果是恋爱关系,便没有这么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会被对方占用自己的宝贵时间。
她不谙世事之时,也是和男友同居过的。
同居之前也是多少有些喜欢的,觉得住在一起会更方便。但真的住在一起之后,便只剩下麻烦,就像被嚼到无味的粘腻口香糖。
哎,对了。
许馥突然想起来他还是个病人,转过身问,“你今天出去感觉怎么样?”
“啊,”陈闻也一惊,他坐得很端正,回答得飞快,“很好。什么问题都没有。”
“那就好。”许馥道,视线重新落在电视上,“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另外早点睡觉,不要熬夜。”
“好。”
……她还会不会转过身来了?
陈闻也难堪地拉了下卫衣的下摆。
许馥也实在太漂亮。
她窝在沙发上对他笑,唇角沾了一些雪白的牛奶渍,卷发丝绸一般地散落着,对他甜甜说“吃”的时候,他简直心猿意马,差点把碗都摔掉。
他很庆幸自己今天穿了件足够宽松的款式,站起来的时候还好,但坐下时,那个地方滚烫执拗,迟迟不肯低下头去。
陈闻也拼尽努力,才把许馥的模样重新换成电脑上的CFD仿真分析进排气道。
他正在设计最新款的新能源超跑。
超跑追求性能极限,工程技术又极为精细,每次0.1秒的突破,都是从设计、技术到生产整条产业链的变革。
而纯电超跑,即便放眼全世界,也都没有还足够成熟的技术支持。想要成功,需要智慧、经验、创新,还需要在一次次失败中不断尝试。
比如现在,设计着设计着,就又卡了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