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月鸯冷眼看着萧鹤棠所坐的地方,那张太师椅供他一个人区区有余,她人纤瘦稍微挤一挤也行。
但是萧鹤棠说:“坐我腿上如何?”
东月鸯面露恼意,而萧鹤棠在将她惹恼后,又戏谑地开口,“我只是觉得,与其你去问傅紊,还不如问我这个当事人,那天你们遇袭,世叔世母还有你弟弟后来怎么样了,我都从金乌寨的人口中审问出来了,你不想听听吗?”
东月鸯当然想,简直求之不得,可是萧鹤棠会那么好心?
东月鸯:“我问傅紊,他是不知道,但他愿意自愿帮我,我问你,你真会和我说吗,难道不是对我另有所求。”心怀鬼胎。
后面的东月鸯没说,萧鹤棠未尝领会不到,他的字是弦音,未必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萧鹤棠:“说的什么话,傅紊对你是没有所求,我的就是所求了?你不问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跟你说,不说我叫你来做什么。”
东月鸯:“傅紊至少不像你――”
萧鹤棠陡然冷声道:“够了,别再傅紊傅紊的了。”
东月鸯:“……”不是他先开的口,这又是生的什么气?
萧鹤棠拉下脸,没多久,很快又在东月鸯不解忌惮的眼神中缓和了,“我知道,你对我有偏见,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我欺负你,不会轻易把这种好事告诉给你听,你不信我也是应当。”他摊开手,“可是世叔世母失踪不是儿戏,他们不仅是你父母,还与我萧家有旧,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知道你急,又岂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威胁你?”
他这样讲就显得东月鸯之前,避着他去找傅紊的所有举动都很小肚鸡肠,仿佛在说他是那样趁人之危的人吗?论关系,东家跟萧家岂止是姻亲还有祖上旧情,不比傅紊熟?
他宽容大量贴心为她考虑,东月鸯却故意把他想得不近人情,这一下到底谁对谁错?
东月鸯听了萧鹤棠的辩词,人也变得恍惚,难道真的是她过分小心谨慎了,萧鹤棠没那么坏,知道东萧两家的关系,又或是看在萧老夫人的份上,看在以前情面上才帮忙打听消息。
那他多少还有些人性,但是想要因此引起东月鸯对他的歉疚,觉得是她误会了,那他就失算了。
若说萧鹤棠对东家还保留一点仁义,对她,那么萧鹤棠从未留情,他是那么心狠,在弋城内那天,她陷入困境被鸨母污蔑羞辱,他亲口说不认识她,怎么相信?就这般,夫妻情分都不念,还指望他对她父母兄弟有多关怀在意吗。
东月鸯没被轻易糊弄过去,淡淡嘲讽回去:“大将军位高权重,自然说什么是什么,我身份卑微,怎么敢信?”
她完全是拿那天他的话堵他。
果然萧鹤棠撑着额头,流露出一丝丝拿东月鸯无可奈何的苦恼,哂笑:“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既然你觉得我必有所求,不愿意平白从我这得到消息,那我就‘勉强’说两个吧。”真的是很“勉强”。
东月鸯:“……”
可恶,还是着了他的道了。
东月鸯恨萧鹤棠自导自演那么久,说了一大堆推辞,结果是在这里等着她,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这样吧――”
萧鹤棠一反方才无欲无求的样子,明目张胆地提出,“把你给傅紊做过的,为我也做一遍,不,不止一遍,天天要如此,直到我说不为止,从今日起,你还要贴身照顾我的起居,事无巨细。瞿星、沈冠做的,你都得做,这是其一……”
“其二,”萧鹤棠突然变脸,眼神冷下来,“以后有什么事,只许来问我,不许去求别人。”
这还说没有所求?面对萧鹤棠提出的一大堆要求,东月鸯第一想的就是拒绝。
傅紊,她为傅紊做什么了?萧鹤棠为什么要紧紧揪着不放?说是照顾不如说是伺候,瞿星、沈冠是萧鹤棠在萧家的随从,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以前都是他们负责萧鹤棠身边的杂事、内事,好麻烦的。
成了亲这些本该由东月鸯接受过去,但是那时候萧鹤棠拒绝了,说是不让她麻烦,实际上是担心她做得不好,扰乱他习惯,萧郎君还是纨绔时,对身边杂物事还是很有要求的。
如今他当了大将军,臭毛病不定会改,说不好还有一堆。
至于第二个要求,倒是无须在意。
她本就是抱着一点侥幸去找的其他人,也不认识几个人,除此以外还能求谁?至于萧鹤棠,只要知道父母兄弟的去向,解决了这个,她还用委曲求全吗?
东月鸯:“我不擅照顾人,你也知道,在萧府,曾经都是祖母派人来帮我,共同协理帮忙分忧。万一我没照顾好你,又怎么说?我看你还是另请高明……”
“你看,我不要求你,你觉得我不安好心,我要求了,你又推三阻四。何必对我这么防备?”
萧鹤棠是知道她细活根本不会的,说:“你无疑怕的就是事没做好,我找你麻烦,别找什么借口。”萧鹤棠笑,道出保证,“放心,即使你做得不好,我也不会罚你,更不会对你动辄打骂。”
东月鸯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萧鹤棠不着急地说:“话我放在这里,若有违背,你随时可以反悔,我也不会责怪。并且,只要你答应这两项要求,我就把世叔世母的消息告诉给你,金乌寨的当家已经被我杀了,他手下那帮人也都尽数陪葬,如今知道内情的只有我……如何,你慢慢考虑。”
东月鸯衡量这场交易的利弊,“那等找到我父母他们,你会放我走吗?”
这才是东月鸯最想知道的答案,她不可能一辈子给萧鹤棠当女奴,他们都知道那一张卖身契不过是暂时用来逼迫她服软的工具,只要见到父母,亦或是等世道稳定,她去报官找回身份号牌,就能证明她的籍别。
萧鹤棠显然也清楚她想要什么,他神意自若,眉尖眼尾透露着晦暗不明的味道,“当然了,难不成我还能留你一辈子。”
真是太好说话了。
东月鸯表情犹豫,萧鹤棠百无聊赖地偏了偏头,“我总是要再娶的,与前妻纠缠不清,有什么意思?”
他说出来,看看东月鸯的反应。
东月鸯小脸沉思,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听见萧鹤棠会再娶也只是眨了眨眼,他们已无夫妻关系,各自嫁娶才是正常,东月鸯也没有往别处去想,最多不过是萧鹤棠果然是没有心,这么快就有了娶亲的心思,然后就是庆幸。
虽说这辈子她不知天下大乱,世道不稳,但好歹她比上一世幸运,捡回条命,还及时止损的和离了,比起冤屈而死,岂不是好了太多。
当着萧鹤棠的面,东月鸯还是保持了自己的态度,“我还是要回去想想。”
这就是东月鸯的难搞之处,她像只缩头乌龟,蜗牛都比她胆子大,什么都要慢慢想细细想之后再答应,生怕会上当受骗。
萧鹤棠淡然颔首,“请便。”
走出主将营帐,看到外边天色,东月鸯才发觉自己活过来了,她居然就这么平安无事地从萧鹤棠那出来了,他竟不曾像前几回那样对她百般刁难。
走回去路上,东月鸯看见傅紊站在军医处附近,离她住处两三步的距离,这是在等她吗?
“傅紊。”东月鸯走近。
傅紊回头:“月鸯,你回来了。”
东月鸯好奇地问:“你找我,有事?”她语气正常,没有哪里不妥。
傅紊上下观察她一番,不知道为什么,想说的话又咽回了嘴里,松了口气,“没什么……我是听闻,鹤棠遣你去他帐子里……今天白日里,你来寻我,他怕是误会了。”
按照萧鹤棠的性子,不免让人多心他会怎么对待东月鸯。
可是,结果好像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东月鸯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傅紊诧异,难道萧鹤棠没有欺负她。
东月鸯略微惊讶,傅紊是在关心她?他和萧鹤棠不该是一伙的吗,怎么会?
东月鸯客气道:“没有,他才没有误会。”一个不得他喜欢的前妻,他有什么好误会的,她跟傅紊又什么事都没有。
因为萧鹤棠的关系,东月鸯虽和他的好友兄弟们认识几年,说过话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到此为止,接触最多的就是这次,东月鸯给傅紊送了一碟点心,还是抱着打探消息的目的去的,依旧客套生分。
傅紊也是看出东月鸯此时很好,他问:“那你今日拜托我的那些事……”
东月鸯停顿了下,说:“我想,可能暂时不用了,不劳烦你了,傅紊。”有一样萧鹤棠说的没错,东月鸯很小心谨慎,不在情非得已的情况下,她不爱麻烦别人。
她跟傅紊说到底不熟,她在这个军营中,哪怕一些人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是有眼睛的都知道她和萧鹤棠的关系,她再和傅紊牵扯不清,除了给她自找麻烦,还会把他牵连进去。
所以还是保持像以前的样子,最好。
和傅紊说完,东月鸯挪动到歇息的榻上,心神都放在萧鹤棠提出的要求上。
要答应吗?还有当时,应该和他提出,撕掉荒唐的卖身契,就以普通人的身份照顾他起居的,那么好的机会,东月鸯揉了揉额头,痛苦地想,她倒是给忘了。
不过,他肯定会借机让她还钱吧,那一袋赎金,又要养兵。
还是太一无所有了,不然她一车车的财物没被抢,区区一袋金算得了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夺走的钱财才能被还回来?
隔日一早,天未亮外面就有人找东月鸯,“姑娘可醒了?”
东月鸯带着匆匆被惊醒的意识,卷着被褥,两眼迷蒙地望着门口,隐隐可见近卫的影子,“何事请讲。”
“大将军准备前往穆周郡,参加宴席,派我来给姑娘送些新的衣物,说要携尔同去。请姑娘现在更衣,即刻动身。”
东月鸯早不记得有这件事了,倒是记得那天穆周郡的太守之子前来拜见,然后她找傅紊的事被萧鹤棠等一众人撞破,萧鹤棠还找她说金乌寨的事,提出要求让她考虑。
一日过去,他没催促,东月鸯自己便想起来了。
出席宴席,何必要把她带上?无非是放出来,用来提醒她的信号,考虑得该差不多了。
去穆周郡的路上,正好由她来陪伴。
穆周郡离弋城并不遥远,此刻出发,到傍晚就能抵达。
萧鹤棠立在火盆前,看手下清点此去的军士将领,他会带两万人马过去,傅紊从远处走到他身旁,说:“我这边准备无误,随时可以启程。”
萧鹤棠神色定定,被火光熏照得五官清晰:“再等等,还差一个人。”
傅紊以为是说哪位将领没来,“还有谁?”
萧鹤棠勾了勾唇,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看向另一个方向,傅紊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来路,过不了多久,一道与军营格格不入的窈窕身影慢慢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傅紊没想到萧鹤棠竟还说服了东月鸯一同前去穆周郡做客,他犹疑地问:“你们这是,握手言和了?”
萧鹤棠反问:“她都愿意陪我赴宴了,你觉得呢?”
傅紊:“……”
东月鸯换上了萧鹤棠为她准备的衣物,尺寸倒是意外的合身,而且她很久没穿这类料子很好的衣裳了,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她跟在萧鹤棠身后,发现前面停靠着一辆舆车,只有这一辆,其他人都骑着马匹,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军士和战马组成骁勇善战的大军,只有她没有出行的工具。
萧鹤棠站在舆车上示意:“上来。”
东月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难免生出几分胆怯,再看看萧鹤棠,他和她记忆中那个纨绔子已经相差甚远,他立在高处什么都不用做便生出一股豪气,他身后还有数不清的军士拥护,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差距深如沟壑,仿佛横了道天谴,而看她发呆不动,萧鹤棠勉为其难地向她伸出手。
当触碰到的那一刻,东月鸯瞬间反应过来觉得这样不妥,会引起瞎猜,于是快速把手收了回去,“我自己来。”
萧鹤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让看着他们的人误以为他们有染,说好的只是照顾他起居,又不是名义上他后宅里的女子,他做什么这么亲近。
还有傅紊,刚刚她过来的时候,他怎么好像失意了一样,看她的目光有几分失落,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只剩萧鹤棠在边上一脸深思且露骨地盯着她,被发现后,在东月鸯不满的瞪视下,他才收起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没什么所谓的笑笑。
舆车内有暖炉烘着,不亚于置身内室。
东月鸯总觉得热,她上了车后,不和萧鹤棠坐在一起,他们身份天差地别,除了她进来,还有萧鹤棠的亲随进来陪同,只是做的都是商议军情的大事,东月鸯则被吩咐坐在一旁为他们煮茶。
她很热,热水和炉火都让她脸比任何人都热三分,而且她好像穿得比他们要厚实,东月鸯中途悄悄抹了几次汗了,虽然面上没傅脂粉,可是脸颊就跟石榴的肉一样绯艳。
期间萧鹤棠无意地朝她瞥一眼,微微一顿,停留的时间长了,在亲随的说话声中慢慢被拉回来,“我知道了,他说得很有道理,你回话回去,就照柏举先生说的办,顺便,代我向师长问好。”
“是。”
瞿星下车前没忍住朝前少夫人那儿看了一眼,她正偷摸着,侧着身伸出小手拉出一点衣襟的领子,给自己扇风,比起他们这样习武适应惯了的,她的确穿得太多了。
而且她好像还没发现他们这边早说完了话,郎君放低了手里的书,清眸深眉,像不认真听课的学子,被窗外无意飞过的蝴蝶吸引,也不打扰沉默而安静地凝视着她。
萧鹤棠自然地朝着亲随方向低声问:“还不走?”
被发现了,瞿星神色慌乱地退下。
突然的动静让东月鸯对他们投以奇怪的睇视,她眼神和萧鹤棠交汇,察觉到他目光自以为没人知道的,不经意地往她胸襟处扫,东月鸯马上就发现了,忍着臊意气恼地按住领口,这一下更令人分辨不出她的手背和脖颈还有胸脯的皮肤哪一块更白,“你看什么看?”
她希望萧鹤棠能知道羞耻,放尊重点。
“非礼勿视。”
这时候萧鹤棠才有当初拈花惹草不正经的味道,没有其他人在,他直接一改刚才日理万机的严肃样子,慵懒地往背后一靠,很不客气且直白地睨着东月鸯,“是我在看吗,难道不是你在看我。”
东月鸯:“胡说。”
萧鹤棠:“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东月鸯自知这样胡扯下去,只会没休没止,干脆别过头去。
但是萧鹤棠又问:“你很热吗?”
东月鸯不回答,萧鹤棠还不放过她,他压低了悦耳的嗓音,饱含秘密地说:“我知道,你一向比平常人更容易出汗,你要是热,可以在这里脱两件衣服,我把眼睛闭上,就看不到了。”
谁要脱衣服,东月鸯被他气得脸红,眼珠湿润明亮地瞪着萧鹤棠,“无耻。”
萧鹤棠被骂眼里越有神,深深朝东月鸯盯过来,“你骂我。将军你也敢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