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容看着屋里和睦的姐妹二人,眼角眉梢便也带了笑意,“我已把崔珏的事情与你父亲说了,你父亲对他也甚是满意,不过到底是婚姻大事,他父母虽然不在身边,你父亲的意思是还是需要见上一见,再谈婚事。”
“他父母啊……”
想及此处,顾挽澜也是有些犯了愁,崔珏从未在她面前主动提及过他父母,而她因为暗中知道他复杂的身世,便也没主动去问。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边刚提了崔珏之事,那边崔珏就递了上门的拜帖。
顾挽澜拧起眉头,就准备和戚容道别,“大夫人,他既是来了,恐怕是有什么事,我去看看。”
“好,你快去。”
只是还未出门,顾挽澜又被传话来的丫鬟给拦下。
丫鬟面色涨红,越过顾挽澜看向身后的戚容,“崔、崔公子此番是来找大夫人,并非小姐。”
“嗯?”
顾挽澜眉梢微微扬起,不过转瞬便想明白了,或许崔珏是为了昨日中断的作画之事,毕竟他可是即便出了山洞那般尴尬之事,第二日也想着要如约交画之人。
“大夫人,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院子里还有一些事。”
戚容也对崔珏此番来访有诸多猜测,恰好她也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上一问,留着顾挽澜在此也多少有些不方便,便也没有留她。
“那行,你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
顾挽澜冲着戚容行了礼便先行离开了。
顾乐欢看着顾挽澜的背影,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姐姐问也不问上一句就走了,崔公子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你这个鬼灵精!感情之事自有缘法,你可莫要随意插手。”戚容伸手戳了戳顾乐欢额头,又吩咐人去前面请崔珏入花厅。
顾乐欢揉了揉额头,“自然晓得,我当然一切以姐姐的喜好为重,日后若是姐姐另看中了他人,那崔珏是姓崔还是姓王可就与我无甚关系。”
“又在胡言!”戚容瞪了顾乐欢一眼。
顾乐欢面上却没什么惧色,只嘟囔出声,“母亲您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吗?不然为何听闻姐姐深夜送男人出府,就一早起来拟好了这赔礼单子,连您最喜欢的那座屏风都加进去了。不就想着姐姐若另有所爱,就去和这崔珏赔礼吗。”
“不过如今看起来,虽然姐姐心中无所爱,但至少母亲你那座喜欢的屏风保住了,不用送给崔珏了。这也是好事一桩。”
“你这丫头居然敢打趣起我来了!”戚容笑骂了一句,随后又想到了什么,神色低落了起来,“我只愿你们姐妹俩这一生能过得顺心,这便够了。”
“夫人,崔公子已经侯在花厅了,与他一道的还有一位老夫人,崔公子对她看起来极为敬重。”
“老夫人?”
戚容一愣。
戚容走向花厅的时候,顾挽澜正好接到了萧沉的传信。
她昨夜让人把阿隼送到了崔琼手上,便料到今日萧沉会派人来找她,毕竟若阿隼所述为真,那就是事关柔兰质子的大事。
顾挽澜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和天璇上了府上出行的马车。马车一路行至了皇城大街,天璇便打发了车夫去旁边喝茶,自己陪着顾挽澜进了松烟斋。
来到早就约定好的包厢,顾挽澜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此的萧沉。萧沉看到高门贵女打扮的顾挽澜愣了半晌,随即又看到了天璇肩上的小包裹,明白了什么。
萧沉抿了抿唇,站起身,“我出去让人沏一壶茶过来。”
“劳烦了。”顾挽澜也不废话,径直入了屋,朝着天璇伸出了手,“天璇,包裹给我。”
“好。”天璇急忙将手中包裹递了过去,“主子,我也来帮你。”
就在两扇门即将合拢之前,萧沉忍不住又回头看去,却刚好看见顾挽澜拨开长发后露出的半截白净的脖颈。
萧沉如被烫到一般,连忙收回了视线,只是气息却难以平复下来。
就在方才,顾挽澜一身贵女装束进来的那一刻,隐秘的包厢、支开的侍女、变装的包裹……
他竟差点以为是他那不堪的梦境,白日成真。
萧沉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在后厨连灌了两壶凉茶后,等心绪平复才折返回去。
两人心知肚明,出去沏茶不过是萧沉不方便留在屋内的借口。
见天璇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萧沉走近,压低声音道,“大人可是已经准备好了?”
“好了,萧大人进去吧。”
萧沉握了握挂在身侧的刀柄,“……好。”
推门而入的瞬间,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萧沉抬眼望去,果然,身前已无高门贵女顾挽澜,有的只是马尾高束,半块面具覆面的绣衣使指挥使——飞鸢!
“见过指挥使!”
萧沉垂首,朝着顾挽澜,面色肃然地行了一礼。
顾挽澜受了萧沉这一礼后,方才开口,“如今我的身份除了陛下外,只有你知道,日后若府里不方便,我恐怕还需要借用你这块地方。”
顾挽澜一开口,萧沉便察觉到,身为飞鸢的她,连声音也变了,较她原声而言,更为尖细,若非他一开始便知屋内人是顾挽澜,恐怕也会被她如今的伪装给骗了去。
“无碍,我会吩咐下去。”
“行。那我们走吧,先带我去见见那位柔兰远道而来的客人。”
*
崔琼昨夜是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
本来得知崔珏遇了危险,他便有些放心不下,一直等到了夜深,等到秋山那边递过来了无事的消息,他才将将睡下,不曾想,刚睡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又被他的贴身小厮匆忙唤醒,说是出了大事。
直到绣衣使登门,崔琼还在头脑昏沉地想,难怪兄长只想隐在幕后,这肱骨大臣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当真也不是人干的。
这是顾挽澜头一回登崔府的门,想到或许这便是崔珏曾经的家,她下意识四处打量了一番,只能说崔家果然是世家大族,三步一景,五步一画,无一处不精巧。只是进入主院之后,丫鬟婆子们个个神情紧绷,气氛压抑,显然是是不久前曾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之事。
顾挽澜在打量崔家之时,崔琼也在悄然打量这位突然冒头的绣衣使指挥使,据说此人来历不详,但很有手段和心机,所以颇得陛下看重。不过今日一看,只是一名女子,顶多只能做陛下手中一柄见不得光的刀,倒也影响不了太多朝堂大局,崔琼又收回了视线。
很快,在前方领路的小厮打开了一扇门,“各位大人,到了。”
落锁声响起,萧隼放下了手中的银匙,没有抬头,“崔大人,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我们质子如今需要你们大夏的保护,才能顺利入京。”
顾挽澜睨了萧隼几眼,l略有惊讶地抬了抬眉,相比昨日,他明显沐浴清理过了,身上也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倒是显得更为精神,没想到这崔琼倒是待他还不错。
顾挽澜摩挲了下手上的黑铁戒指,“崔大人,此人身份可确认过了?”
崔琼笑了笑,“他身上确有一路通关文书和柔兰信物。不过绣衣使手眼通天,指挥使何不亲自去查个结果?”
意外听到女子的声音,萧隼神情一顿,起身看了过来,“女人?没想到你们大夏竟能女子为官?”
“飞鸢大人乃绣衣使指挥使,是为特例。”
“噢,原是如此。”萧隼略有失望地坐了回去,眼神却仍落在飞鸢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冲着她便是一指,“那就她吧。我谨代表我们柔兰的质子殿下,希望这位大人能尽早护送我们殿下顺利入京,殿下入京还有八日左右的路程。”
顾挽澜对此没有太惊讶,她指挥使一职,本就为监控那位柔兰质子而设,如今萧隼选了她,反而于她而言更有利。
唯一的意外便是,听崔琼的口风,萧隼竟当真是那位质子身边之人,如此一来,她身份曝光的风险会增大许多,不过想来只要她小心应对,应该无事。
“我没问题。”
顾挽澜思忖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可万没有想到,不过三个时辰后,顾挽澜便觉此事可能大有问题。
待她处理完绣衣使一应事务回家后,方知白日里崔珏来访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画作之事,而是带了长辈前来正式和戚容定下婚期!
而这婚期好巧不巧,正是八日后!
第30章 夜深了
烧着银碳的内室里, 迎着戚容的目光,顾挽澜头皮一阵发麻,试探开口,“就这样定下来了?真是八日后?”
戚容起身, 在箱笼里翻找了起来, “嗯, 恰好国公爷方才也醒了, 和崔珏家的长辈也见了一面, 就把日子给定下来了,因为时间比较紧, 一切已经准备起来了。”
在箱笼深处翻找出了几本书, 戚容递了过去,“虽说是崔珏入赘到咱们府上,但这孩子明显是带着诚心的,什么都提前想周全了,所以啊,你近些日子也不要老是往外跑,不说绣嫁衣, 绣个香囊里衣什么的意思一下也是好的。”
顾挽澜硬着头皮接过那几本书,看也没看, 抱在了怀里, “……行吧,我努力,我这就回屋认真研究。”
刚折返到门口,顾挽澜忽又想起一件事, “崔珏的长辈?今日来的是何人?”
戚容叹了声,“是他姨祖母。没想到崔珏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从小父母双亡,自小是被他姨祖母抚养长大的。”
父母双亡?
可她白日从崔府出来时,还曾和老崔大人碰了面,寒暄了几句,莫不是碰到的是老崔大人的亡魂不成?
如此看来,他的诚心倒也平平。
顾挽澜撇了撇嘴。
下一瞬,浑身又是一僵。
她为何要在意崔珏是否有所隐瞒,有所欺骗?
顾挽澜抿紧了唇。
这可不妙。
这场婚约中,她注定从头到尾都要是满口谎言的骗子、是欺骗者。
既如此,她又怎能要求别人诚心以对?倘若旁人真的拿出了真心,那她倒当真成了玩弄他人感情的小人了。
还是现在这样最好,不要改变。
顾挽澜和戚容告辞后,回到了自己院中。
天璇显然也是听到了府里的风声,顾挽澜一进屋,就连忙放下手中刚点好的香炉,面色焦急地迎了上来,“主子,这婚期将近,那您原先的计划……”
“照旧。我明日一早就会离京,若有人来寻我,就说我在闭门刺绣,不能被旁人打扰。”
天璇愣了愣,“那崔公子那边?”
“我会尽量在婚期头一日赶回来。”
天璇叹了声,“也只能如此了。那主子你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我去让人上热水——”
“不用。”顾挽澜伸手止住了天璇的动作,利落地拆下了头上的各式簪子,“我今夜要出去一趟,你把准备好的包裹给我,我明日直接走,不回来了。”
天璇一愣,脸上随后带上了些怒气,“这也太急了,陛下就不能让您歇息片刻吗?”
顾挽澜换好了一身夜行衣,从天璇手中接过了包裹,面色微窘,“倒不是陛下旨意,是我想着今日天权被放出来了,我得过去一趟。”
*
避开了巡夜的士兵,顾挽澜一路夜行至秋山。
到了秋山山脚之时,顾挽澜忍不住看向了崔珏院子的方向。
来都来了,不如也顺路过去看看?
若是那日她当真误了婚期,只独留崔珏一人,那……
还未等顾挽澜想个分明,脚下已朝着那处熄了灯、落了锁的院落而去。
只是还未踏进,顾挽澜便敏感地察觉到了一股杀气。
顾挽澜连忙提气,身形一闪,躲在了树杈的阴影中,屏住了呼吸。
果不其然,不过一个呼吸间,就有数位黑衣护卫打扮的人落在了她方才落脚处,四处探查着什么。
顾挽澜诧异不已,未曾想到,崔珏这座院子里竟是暗中布置了护卫,而这护卫的实力怕是和宫中相差无几!
白日里清幽的院落,此刻在夜色中竟像是一头蛰伏的兽。
诸多思绪在顾挽澜心头掠过,又被她强自压了下去。
借着护卫四散探查的空档,顾挽澜足尖一点,直奔主院而去。
费了一番功夫,顾挽澜掀开屋上的瓦片,悄然在崔珏房中落地,而床榻之上、帷幔之后的崔珏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
今日一早,他那素来高傲的母亲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他要入赘的消息,直接带人找上了秋山。他放了她进门,任由她在一旁数落和责骂,来来去去她所说的、她不满的都是那些,他这个人、他的言行不配为崔家子,说到激动处,她还会指责,他的出生是她一生里从未有过的污点。
前世或许他还会为此自惭形秽,恐他的天生六指给家族带来灾祸。如今他再听这些诛心之言,早没了什么波动,只在一旁安静地等她发泄完后,以招待客人的礼节,给她递上了一杯润喉的茶。
也没让他等多久,崔府就来人了,诚惶诚恐地替他请走了这位崔夫人,并向他保证崔府不会出面破坏他的婚事,一切会随他所愿。
崔珏只觉他这位身生父亲倒是个妙人,当真是个如今世道里极为合格的世家子,如此倒显得他母亲有些做派老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