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容一时之间也觉得难以启齿,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下了最后判决,“总之!这几日你便搬去乐欢院里!不准再去扰他!”
顾挽澜只觉得六月飘雪,实在委屈。
昨夜她不是没有拒绝,分明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诱她,甚至都使出了那般令人羞耻的手段,如此这般,她不稍稍回礼一下,岂不是暴殄天物,有些过分?
顾挽澜正欲回嘴,为自己在府中摇摇欲坠的名声辩驳两句,可抬眼间,瞧着榻上那人,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的脸,一时又心虚了起来,“……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还不收拾收拾东西,先离开这里?”
“……哦。”
眼瞅着自己再多呆一会儿,就会被戚容当做那色中饿鬼,顾挽澜连忙随意收拾了几件衣物,就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
见着顾挽澜离开的背影,戚容又扭头看了眼榻上仍在昏睡的崔珏 ,脑中不由浮现,昨夜崔珏为了逼走萧隼,朝着自己捅刀那一幕。
她女儿是身在山中,故而不知山的面目。
可她这种旁观者,却是看得分明。
若非爱她极深,做不出这等事。
可,寻常人即便是爱极深,也做不出此等癫狂之事。
戚容很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看着榻上的崔珏,数度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留了一句“你好生修养,这几日我不会让她扰你”,便转身离开。
听着房门被重新掩上的声音,崔珏缓缓睁开了眼睛。
日光正好,尽数照了进来,显然外头是个大雪放晴后的好天气。
崔珏盯着漂浮在光束里的尘埃,出了会儿神。
最终只是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昨夜,他太开心了,像是一场梦。
他只有有些不愿此刻去面对,与顾挽澜原本约定好的、本该发生在的今日的,那一场不知走向为何的谈话。
如此,便借着这伤势,再拖延数日吧。
*
顾挽澜被发配到了顾乐欢的院中后,也没闲着,她换了一身利落的装扮后,便径直出了门,让人套了马车去萧沉的松烟斋。
果不其然,她在松烟斋内还没喝完一盏茶,就有人递来了消息,庆元帝要再次见她。
昨夜,擒拿萧隼本是她在庆元帝面前领下的任务,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萧隼竟然在她的府邸门前自爆他们二人曾有往来,于情于理,她已不适合涉及与萧隼有关的事件当中。
于是最后,她暗中朝萧沉递了个眼神,让萧沉带萧隼去面见庆元帝,她相信,此时的庆元帝不会想要再见她,他有更多的话要与萧隼详谈。
而她只需,负荆请罪。
再次入宫,顾挽澜的心情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她在大殿之上跪了许久,庆元帝并未抬头,她便也就这般跪着。
半晌,直到她的膝盖开始麻木,庆元帝才停了手上的笔,叹了一声,“挽澜啊,你可知,昨夜萧隼倒是和朕说了许多你与他的往事,你和他,倒也算得上一句曾患难与共。”
顾挽澜神色肃然,朝着光滑的大殿之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微臣愚钝,未曾发现他的身份,被他蒙蔽许久,是微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你确实让朕失望!”
庆元帝冷哼一声,丢了手中御笔。
“朕给你绣衣使指挥使的身份,便是觉得你是暗中监控质子的不二人选,但你昨夜将关系闹成那般,又谈何从他身旁刺探消息?!”
“?!”
顾挽澜差点忍不住就要抬头,却又生生忍下,只是心中已起了波澜。
庆元帝此话何意?他竟不打算追究她曾和和柔兰王族往来过密一事?!
为何?
顾挽澜想不明白,却也知如果日后她还想恢复季凛的身份,还想要重新上战场,那么她就得让庆元帝相信她与萧隼之间并无任何勾结往来。
日后,她也不该再与萧隼有任何纠葛,即便有,那也应该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之上。
顾挽澜忍下心头浮上的各种思绪,闭上眼,高声道。
“陛下!萧隼他实为质子,让下属冒认他在先,设计引我们前去在后,分明就是包藏狼子野心,想要借那名假质子的死亡重新挑起两国纷争,他再隐于幕后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他昨夜已和朕说过了,不过是他的一场玩闹,既然没什么损失,倒也无伤大雅。”
庆元帝对顾挽澜激昂的陈词倒是没多大的兴趣,只是在手中把玩着那只御笔,不知在想什么。
无伤大雅?!
若非他们警醒,她的人怕是半数都得折在那场大火里,这也是无伤大雅?!
顾挽澜深吸了一口气,“微臣愚钝,陛下要微臣如何,还望陛下明示。”
庆云帝看着底下顾挽澜明显生了气的表情,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见顾挽澜的时候。
那是季凛大胜,入宫封赏那一日。那日,他本想彻底收下季凛这颗将星,都让人提前备好各式嘉奖美人,没想到那将星倒是一来就跪地请罪,给了他非一般的“惊喜”。
他当即勃然大怒,摔了刚得到白玉茶杯。
“伪造身份,偷入军营!”
“牝鸡司晨,罪犯欺君!”
“季凛!朕当要你死罪!”
殿中还做少年装扮的少女,趴伏在地,似乎是受不住这浩荡天威,整个人身体瑟瑟发抖,“罪臣自知罪该万死,陛下待罪臣以诚,罪臣却对陛下有所隐瞒,实在是内心惶恐,故战事一了结,罪臣便特来请罪——”
“惶恐?呵,你也会惶恐?朕看你的胆子比天还大!”
庆元帝冷笑连连,却也开始重新审视面前的人。
他那时是真没想到能做到千里袭敌营的人居然是个女子。
在擦去脸上的伪装后,还是个看起来挺漂亮的女子。
这种年岁的女子,像他的三公主,都已经出嫁了,还是个整日要人陪着玩的孩子心性,可眼前这人却能毫不眨眼于战场上取人首级!
“民女当然也会怕鲜血、也会怕死人……”
“可民女没得选。”
“民女自幼随养父在柔兰草原做奴隶,在草原上,他们摘掉战俘的眼睛,将其风干后串成珠串,作为勇猛的象征。”
“他们随意剥开奴隶的肚子,仍由他们肠子落了一地连声哀求,却只为看看我们和他们有何不同!”
“在那里!我们就是任人宰割的两脚羊!”
少女猛地抬起脸看向庆元帝,眼眶已经泛红,却仍强忍不落下泪来。
“可民女不服!”
“民女没有一刻不想从那里逃离,不想啖其血肉!”
“幸而……”
“罪臣做到了。”
她吸了吸鼻子,带上了一丝满足的笑。
“罪臣斩杀大将巴雅尔,连诛柔兰兵卒三百五十八人,把他们赶出了长平关。”
“所以,即便陛下赐罪臣今日死,罪臣也无憾了。”
说罢,少女竟是一头朝着殿内柱上撞去!
显然是存了死志!
若非后来元喜阻拦及时,而他又偶然瞧见顾挽澜遗落下来的一块红玉,认出她是顾长风的孩子,怕是她早就死于那日。
所以,即便他一早便知,她曾长于柔兰草原,却也不曾怀疑过她对自己的忠心。
只是……
庆元帝思及昨夜,萧隼所呈上的合作诚心。
他缓缓踱步,走到了顾挽澜身前。
“挽澜,朕从不怀疑你的忠心。只是,萧隼其人,深不可测,只有你用顾挽澜的身份方可接近一二。”
顾挽澜浑身一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庆元帝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开了口,“故而,萧隼这条线。你,不能断。”
第44章 审判她
日头正盛。
与护国公府一墙之隔的顾府中传来了一声高呼, 惊走了枝头上的一片雀鸟。
“你说什么?!昨夜竟有一柔兰男人在隔壁大门前守了一夜,只为见顾挽澜一面?!”
顾宝珠圆眼微瞪,听了这消息,惊得瞬间放下手中碗筷, 从桌前站起身, 整张脸因为太过羞恼而变得通红起来。
“她怎能如此?!便是不知身份、择了一小门小户的画师为赘婿也就罢了!如今成了婚还不得安生, 竟还和柔兰男人有了牵扯, 让别人找上门来!简、简直是不知所谓!不顾廉耻!”
想到什么, 顾宝珠猛地扭头,看向给她递了这个消息的侍女翠云。
“不对!她不是向来厉害的么?不仅有法子害表哥, 还撺掇着祖母分家, 把我们一家赶到这犄角旮旯的角落!”
想到她这长达一月有余的禁足,想到顾挽澜将他们一家欺到这种地步,她母亲却像是中邪了一般,还赞顾挽澜心胸开阔,让她多学习学习。
顾宝珠越想越委屈,语气也变得尖酸起来,“她顾挽澜这般厉害一人物!怎生得还让这种丑事传到你耳朵里?莫不是你哪里搞错了吧。”
迎着主子满是怨气的目光, 翠云有些支支吾吾,“如、如今怕是那位想遮掩也不能了, 奴婢今早出门的时候, 这件丑事可是整个西京城都传遍了。”
“传、便、了?”
翠云头皮发麻地点点头,“大、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顾宝珠一口气没喘上,差点晕厥过去,她如今当真是连生吃了顾挽澜的心都有了。
她是想看顾挽澜的笑话没错, 可那也是在不波及自身的前提之下。
如今她们虽已分家,但她顾挽澜到底是顾氏一族的姑娘, 如今她这种丑事被人传了个便,以后她还怎么嫁人!
“父亲母亲和祖母呢!就没人去管管她?!”
“老夫人一早上身体不太爽利,如今夫人正在老夫人身前侍疾,老爷在闭门谢客。”
顾宝珠简直快要笑出声,“祖母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倒是巧得很啊!真不知是不想管,还是根本不敢管!”
翠云急了,唯恐自家主子再被受罚,忙道,“小姐,你如今才刚被解了禁足,小心慎言。”
没曾想,却正好又踩在了顾宝珠的痛脚之上,“怎么?她顾挽澜便可不顾长幼尊卑,为何偏生要我日日做小伏低?!”
那是因为那位一看就有可以不顾尊卑礼法也能活下来的依仗,而您却还需要靠家族手中的恩宠才有好出路啊。
可是这等话,翠云却已万万不敢再提,只等小心安慰顾宝珠,“小姐,事情或许也没您想得那么糟糕,只要过几日等有更大的事情发生,这件事就会被人给忘了。”
“忘?!可我明日就要去赴羲和公主的宴,这要人怎么忘?!”
之前崔礼全是为了她,才有了后面那么大的岔子。于是禁足期间,她连着写了好几封道歉的书信,着人想递给崔礼,可是她的书信别说被送到崔礼手上,竟是连崔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显而易见的,她日后想嫁给崔礼已是困难。
她不得不想法子找些其他的退路,好不容易她弄到了明日羲和公主的宴会帖子,谁知却出了顾挽澜这等丑事,她做了便也罢了,却还让人传遍了整个西京城!她都能想象得到,明日她去赴宴,那些个勋贵世家的人看她的目光了!
“既然都不管,那我去管!这等丑事,我必要她给我一个交代!”
说罢,顾宝珠再也呆不住,气势汹汹就朝着隔壁而去。
两府之间,有一道新砌起来的小门。
翠云紧跟在顾宝珠身后,本以为她是要走这小门,却不想,顾宝珠直接朝着护国公府的大门而去,那架势,分明就是要去与人吵架。翠云当即出了一脑门的冷汗,顾不得去追顾宝珠,转道就要去找顾二夫人,要她赶紧过来抓人。
护国公府的门房自然是认得顾宝珠,当初还在她手中得过不少的赏钱,但瞧着她一脸来势汹汹的样子,便也不敢马虎,一面暗地里使人赶紧去请夫人过来,一面笑着迎了上去。
“宝珠小姐今日大门前来,可是有了拜帖?”
这便是看在之前赏钱的份上,暗示顾宝珠,若是有正事上门,那就得先下帖子,若只是家长里短,就走那小门解决,免得闹大了她不好收场。
“荒谬!我顾宝珠来护国公府何时需要帖子?!你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
顾宝珠却只觉得,如今她这是一朝落难,万人来踩。
不知怎的,顾宝珠突然就想起了,诗社那一日。
那一日,顾挽澜舌战崔礼,煽动那些寒门学子为她扬名。
那一日,她更是踩着崔礼那些世家公子的肩头,得到了勋贵武将们的青眼。
那一日,她顾宝珠只能缩在崔礼身侧,羡慕又嫉妒地看着她大放异彩。
可今日不同……
顾宝珠一颗心顿时跳得极快,浑身发烫,像是有一股热血朝她头上涌来。
她来之前,本只为发泄心中怒火,可突然地、她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更多!
顾宝珠抬起一只手,高高指向了那挂着“护国公府”四个大字的门匾,厉声喝道。
“我本也不屑于踏入这护国公府大门!今日前来,我顾宝珠便是代表我顾氏宗族所有女子,来质问她顾挽澜的!”
一句话落,石破天惊。
门房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竟真的是来砸场子的!
门房陡然沉了脸,“宝珠小姐,若是宗族之事,便请族长出面,不然还请速速离去,否则,后果不是您能担待得起的!”
门房的嘴在她面前一张一合,顾宝珠却难以听得分明他在说什么,她只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