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挽澜再一次对这便宜亲爹有些刮目相看了起来。
“当我从陛下那里得知,季凛便是你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大抵是我和你,有相同的夙愿,如今,廉颇老矣……”
“而你却可以。”
迎上顾长风的目光,顾挽澜心头一震,端正了身形。
她弯下腰,熟门熟路掏出那枚虎符,紧握了它,把拳头送到了顾长风身前,露出了一个桀骜又猖狂的笑。
“那是当然!此生所愿,唯收复山河耳!”
“与汝同愿。”
顾长风伸出手,两人拳头相抵。
一时之间,顾长风竟差点落下泪来。他暗自想着,他此生大概和顾挽澜是没了做父女的缘分,他亲自放弃了她,可当她回来了,他又已经没了时间去弥补,能够像如今这样做一对普通的朝中同僚、沙场战友,已是最大幸事。
可当顾挽澜就要转身离开之际,顾长风到底是忍不住了,抓着被子冲着顾挽澜的背影喊出声。
“挽澜!你厌恶过我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吗?我在你的名字上寄托了我的夙愿,却忽视了你……”
“怎么会?我很喜欢。”
看着顾长风似乎很在意此事,拿了虎符心情很好的顾挽澜便又笑着向他重复了一遍。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顾挽澜顿了顿,握着虎符,垂下眼睫掩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之前或许有过,但是我如今并不怪你当初的选择。草原上的大夏奴隶真的很惨,当初若没了你,只会有更多的人成为任人宰割的两脚羊。”
“所以国公,你要好好休养,别让旧事郁结于心。”
顾挽澜朝着顾长风深深鞠了一躬后,掀帘离开。
顾长风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的孩子,在他们不在的这些年,真的成长得很好。
顾挽澜刚出了院门,迎面便碰上了一个面熟的小厮,顾挽澜神色不变,跟着那小厮便走到了一阴暗处。
一见四周无人,穿着小厮装扮混进府的天枢便一脸兴奋地急切道。
“将军!你可知你让我们查的那人是谁?!原来崔家说是清流世家,却也那么多腌臜之事,那人竟是崔琼的庶兄!消失多年的崔家长子崔珏!”
第7章 头疼事
当初崔琼在长平关监军之时,顾挽澜便把崔琼给探了个彻底,可从未听闻过他还有个庶兄。
似是看出了顾挽澜眼中的疑虑,天枢低下头,右手拢在嘴边,小声道,“崔珏是这段时间才显露于人前的,听说是从小便和崔琼交好,而崔琼小时候身体又时有病痛,他便主动离家搬去了道观,说是要给崔琼祈福。”
“这么兄弟情深?说崔琼体弱,我看那崔珏倒是更像个药罐子。”
顾挽澜挑眉,双手抱臂,一脸不信。
天枢挠了挠脑袋,“老实说,我也觉得此事定有隐情,不过崔琼和他关系交好是肯定的,他时常出入崔珏在秋山上的那处宅院,被很多人都看见过。”
“麻烦了。”
既是那崔狗身边亲近之人,便轻易动不得,不然处理不好可能会引火烧身。
顾挽澜颇有些为难地捏了捏眉心,对上天枢关怀询问的目光,心底又是一噎,这种事叫她怎好开口,难道要她说,她怀疑自己曾轻薄了对方,所以帮忙出个主意让对方闭嘴?
“他……崔珏半月前的踪迹,可有探寻到?”
顾挽澜很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天枢的视线,换了个话题。
天枢摇头,“崔珏情况有些特殊,他是个画师,常有为了作画半月不曾出门的时候,恰好半月前,他接了替一富商作画的活计,所以明面上在家作画,但实际如何,很难探寻。”
“行吧,明白了。你回去和天璇说一声,不出意外,后日我会让二夫人去采买丫鬟,让她准备一下混入其中。”
“好,将军你也要多加小心,我会替你守好秋山别院,也相信你一定能回来!”
想到怀中的虎符,顾挽澜眼眸闪了闪,她拍了拍天枢的肩膀,宽慰道,“我可能还要在这里住些时日,不过安心,等我拿到——”
听到什么,顾挽澜耳朵一动,悄无声息脚步往前迈了一步,遮住了照过来的日光,“等等,有人来了,我去拦上片刻,你从后面先走!”
“好。”
天枢不敢多留,转身快步离开。他可是明面上季凛的人,若是被有心人撞见,那可真说不清了。
顾挽澜蹲下身子,双手在草地里摸了不过一会儿,便听到了身后顾乐欢略带惊讶的声音,“姐姐?”
顾挽澜随手一抓,抓住了自己丢在草地里的那根木簪,拍了拍衣裙上的泥土,便站起了身,冲着身后的顾乐欢笑了笑,“是在找东西呢。”
“乐欢以为姐姐是和国公聊得有些不愉快,所以在这里……”
顾乐欢咬了咬唇,看向顾挽澜时面有担心。
“嗨,怎么可能,都是小事。”
顾挽澜把玩了一下手中的木簪,笑着应了一声后,便也没了话,一时间,气氛竟然有些尴尬起来。
完蛋。
顾挽澜感觉自己脚趾开始抓地,和半生不熟的人搭话真的好难,她好想走,但是想着身后的天枢,顾挽澜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努力找话,“哈哈,说起来你今天穿这身还挺好看。”
却不曾想,眼前的少女肉眼可见地脸色泛红起来。
“姐、姐姐喜欢的话,乐欢那里也还有一些布料……”
顾乐欢抬起眼,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红着脸对着顾挽澜发出了邀请。
“姐姐,要去我那里坐坐吗?”
*
坐在顾乐欢屋里的梳妆镜前时,顾挽澜还有些发懵,不知为何事情突然就发展到替她梳妆打扮的地步。
顾挽澜狠狠反思了一下,可娇软甜妹的邀请谁能拒接呢。顾乐欢长得真的可爱,因为年纪才过十六,脸上还有些肉嘟嘟,又喜好一些毛茸茸的装饰物件,活脱脱就像是一只雪白小兔。
眼看顾乐欢又兴致勃勃给她拿了一串珠花过来,顾挽澜连忙伸出手拦,“差、差不多了吧!再多就真的一个脑袋带不下了。”
顾乐欢很有些遗憾地停了手,看着顾挽澜一脸求饶的样子,轻笑出声,“原来姐姐也有怕的时候。”
顾挽澜低下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倒不是怕,就是这样有点不太习惯,待会儿……”
话还没说完,猝不及防间,却被顾乐欢一把抱住,顾挽澜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顾、顾顾乐欢?”
顾乐欢却是抱得顾挽澜更紧,垂下眼睫,声音有些发闷。
“姐姐,你好厉害,昨天幸亏有你在,不然乐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听出来顾乐欢声音中的颤抖,顾挽澜心中轻叹一声后,便任由她抱着自己,像哄小孩一般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了,以后也不会有事了。”
“嗯。”
顾乐欢压下心头浮上的强烈的情绪,放开了顾挽澜,有些紧张地看向了她。
“姐姐,或许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做的吗?什么都可以。”
有意讨好,太过明显。
不过顾挽澜倒是很能理解这种心情,大概就是急于想做什么可以证明自己是有用的、被人需要的。
顾挽澜起身,抽出了头上的珠花,本想再夸夸几句她的珠花漂亮借此安抚她,抬眼间,看见悬挂在顾乐欢屋中的一副高山松柏图,另有一事瞬间浮上心头。
顾挽澜偷偷看了眼,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在远处,便朝着顾乐欢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来说话,“咳咳,倒还真有一事,需要问你一下办法?”
顾乐欢福至心灵,连忙弯了腰,用手捂住自己嘴,一双眼却亮晶晶地看向顾挽澜,“姐姐,请吩咐!”
“咳,就是我有一个朋友遇到了一个难题,就她不小心和一个人有了点瓜葛,那个人身份复杂,不能轻易动手,但是我那个朋友又不想那个人把两人之间的瓜葛说给别人听,所以她有些苦恼。”
顾乐欢若有所思,“唔,那姐姐你的朋友和那个人关系怎么样?”
“不、不太熟?”
“不能动手的话,那变成自己人就好啦。如果成了自己人,绑在同一条船上,那有的事情他便自然不会和别人开口了。”
顾挽澜眼前一亮,茅塞顿开,“好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呢!”
顾乐欢踮着脚,趁着顾挽澜没注意,悄悄帮她抚平了有些散乱的发髻,“乐欢能帮到姐姐就太好了。”
“帮到了!”顾挽澜神色兴奋,她如今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如果能把崔珏变成自己人,那他就是彻底上了自己这艘贼船,即便他日后为了自己那弟弟想要大义灭亲,可她也有把握可以在这段时间同样握住他的把柄。
可要是他上道,彻底弃了崔琼投了自己这边,想想到时候崔狗的脸色也实在是让人期待不已,更重要的当然是,她有了赘婿,便可以顺理成章保下爵位拿到兵权。
不过具体行事事宜还需要细细琢磨。
顾挽澜不再多留,和顾乐欢连连道谢后便离开。
等远远看到顾挽澜离开后,一直伺候在顾乐欢身边的丫鬟听棋才一脸忐忑地掀帘进来,掏出了藏在怀中的一封书信,“小姐,王公子来信了,邀您后日一起去戏院听戏。”
“不去了,把信烧了吧。”顾乐欢哼着歌,正在一件件脱掉身上的衣服,头也不回。
听棋连忙搁了信,上前帮忙,“小姐怎么突然想换衣服了——”
“不要你动手!”
“啪”地一声,听棋的手被拍开,手背上迅速地泛了红。
“奴婢知错。”
听棋不敢再动,连忙低下头退到角落处,只敢用眼角去瞅今日明显心情不错的主子。
她家主子向来主意大,毕竟没几个高门女敢自己为自己筹谋婚事,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她家主子却不想理了那个她曾经花了很多心思诱到了的王公子。主子没说,她也不敢问,便只能看着顾乐欢把今日穿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然后仔细叠好,放进了一个小箱子里锁了起来。
顾乐欢重新给自己挑了一套衣服,穿戴好之后扭头却发现那封信还在,脸上不禁浮起一股嫌恶之色,“不是让你拿去烧了吗?”
听棋神色犹豫,有些不忍,“可是姑娘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才让王公子松口……”
“你觉得姐姐比之王公子如何?”
“啊?”
听棋愣了,没想顾乐欢竟把王公子和顾挽澜相比,正想说没什么好比的,可看着顾乐欢明显带笑的神色,再想到顾挽澜走后顾乐欢的一系列举动,听棋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道,“挽澜小姐确实很厉害,不过王公子是清流王家嫡次子,若小姐能嫁进王家,便不用再受人指点非议。”
“呵。”顾乐欢却是发出了一声冷笑,“王越虽家世不错,不过本人却是蠢笨不堪,连姐姐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若非之前二婶他们步步相逼,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如今二爷虽然被关入了牢里,但只要老夫人还在,定会让国公爷出面去把顾二爷给放出来,而等到以后国公爷真的去了,二房只怕更是会狠狠报复回来,挽澜小姐到时候恐怕就危险了……”听棋没说的是,他们丫鬟们私底下虽然佩服顾挽澜那日所为,但是却也认为顾挽澜行事太过激进,毕竟高门里的多的是软刀子杀人于无形,所以无人敢去顾挽澜身前伺候,就怕有一日被波及。
“是吗?可是我觉得这回我那二叔二婶怕是要彻底栽了呢。”顾乐欢走到书桌前,挑了一张自己平日最喜欢的花笺,“不说他们了,你先过来给我磨墨,姐姐的事比较重要。”
“是什么?”
“给姐姐的惊喜哦。”顾乐欢语调轻快,她虽不通武艺,但某些方面她还算有经验。
顾乐欢拿起毛笔,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
想必,姐姐……的那个朋友定会需要。
第8章 唱大戏
秋桂是在午后准备给老夫人喂水时,发现老夫人醒了的,只是老夫人分明是醒了很久,却一动不动,半分声响也未发出,只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死死地盯着上空,那副像是索命冤鬼一般的模样把秋桂吓得差点丢了碗,反应过来才慌忙记得要跑去请大夫。
“老夫人醒了!快去请大夫!”
“闭嘴!回来!”
沙哑而狠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秋桂当即不敢再动,只抖抖索索地抱着碗转回到床榻边,吓得快要哭出来,“老夫人,事情已经发生了,您何苦为难自己的身体。”
“哈哈哈事情已经发生?”老夫人却是陡然大笑起来,声音粗粝,像是在拉一台破旧的风箱,随即又话锋一转,语调阴冷似刀,“孽种误我!”
在她醒来后不久,她便意识到当初在灵堂上她被顾挽澜耍了。
依照那个孽种混不吝的性子,倘若她当真有了什么证据,何不携绣衣使前来?!何不直接去官府?!
她分明是在和自己狐假虎威唱空城计!
可真是好计谋啊,怕是一早连顾二夫人的反应也都算计在内了!
可恨她竟是中了招!亲自把她的亲儿送进了大牢里!
思及此处,顾老夫人只觉一股热血又要涌出喉头,她抓住被子的手青筋暴起,双眼猩红。
“去!你去找外面的人传一段话!”顾老夫人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便说那孽障归家全为争夺家产而来,她先是下药差点害死自己父亲,又推倒祖母,而顾二爷为人赤忱被她所骗才替她担了罪名……”
如今护国公假死一事既然已成无头公案,那她便也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她要她在这西京再无立足之地!
“可、可不行的啊,老夫人……”秋桂弱弱开口。
“为何不行?!老身还没死!莫非你也早有了二心?!”顾老夫人勃然大怒,从床上当即坐了起来,双目圆睁,眼珠凸起,像极了画中爬出来要吃人的厉鬼!
秋桂连忙趴伏在地,颤抖着快速答道,“秋桂对老夫人的忠心天地可鉴!只是老夫人……”
想到之前外间传来的话,秋桂浑身一抖,竟是密密麻麻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就说大小姐为何突然转了性子!
竟是在这里等着!
秋桂闭了闭眼,不敢看老夫人得知此事后的脸色,只得咬牙道,“只是老夫人,大小姐半个时辰前出了府,说是昨日是她记错了,要去负荆请罪把二爷给接回来。”
“什么?!”
老夫人惊怒之下,差点又厥过去。
这等小人!
这等黑了心肠的奸诈小人!
“快!快把她给追回来!”
她若是咬死了顾青云有罪那还好,毕竟她交不出证据,便是她罪大恶极蓄意构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