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淮王开口,顾挽澜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不过,也并非没有查到什么,飞鸢当初曾奉命去营救那位假的柔兰质子,但最后却被真正的质子设计,差点让她的人葬身火海,王爷若想查飞鸢此人,或许那位柔兰质子手上会有更多的消息。”
淮王没什么表情地牵了牵嘴角。
也罢,也没指望季凛这边能有更多的消息。
他隐晦地朝着顾挽澜身后的香炉看了一眼,然后面上重新聚起了一抹笑来,“季将军如此倒是有些不够诚意了。”
顾挽澜又低咳了两声,“在淮王府如此时刻,本将还愿前来赴约,想必就足以证明本将的诚意。”
淮王眼神一眯,正要说点什么,下面吵闹的声音就传了上来。
“让我见季凛!季凛那个天杀的是不是在楼里!因为我儿子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就杀了我儿子!我要去找那季凛讨回一个公道!”
眼见身前人听到声音后就猛地拍案而起,淮王微微绽开了一个笑。
重头戏,来了。
他略带关怀地看了顾挽澜一眼,似是深有同感,“看看,这京中就是有这等惯常胡言乱语之徒,可要本王的人帮你把她赶出去?”
“不、不用!我亲自去!”
眼前人似是再也等不及,急忙开门而出,只是刚到了门口,就是身形一个踉跄,差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天权连忙扶住顾挽澜,“将军——”
可此时,天权也察觉到了不对,他头脑发胀,一时之间眼前之物都有了重影!
天权扶住顾挽澜,猛地回头看向身后跟着他们出了包间的淮王,恶狠狠道,“是你!淮王!你竟敢对我主子下.药!”
淮王笑眯眯吩咐手下人,“看起来季将军有些不胜酒力,季将军既然要下去见那妇人,还不快扶着她下去好好见见?”
闻言,原本还头脑昏沉的顾挽澜似是也察觉到了不对,可如今的她和天权,哪里又还是淮王身边那些精兵的对手,二人一招还未出便被彻底制服。
楼上的打闹声也传到了楼下。
原本聚在那妇人身边的人,纷纷朝着楼上望去,没想到恰好就撞见了这妇人控告里的另一项主人翁——季凛!
只是这少年现在却被人反剪住双臂,状态颇为狼狈,哪里还有什么少年将军的风姿。
半晌,少年似是才压下了身体里涌动的药力,咬牙道,“淮王!我赴约前来!你却在包间中给我下了迷香!你意欲何为!”
见到这季凛已完全落入自己手中,淮王如今便也不惧与他撕破脸皮,他看着眼前看向他一脸恨意的少年,笑了,“自然是为民做主。”
少年浑身一僵,似乎被人点住了大穴,瞬间不动了,只是那脸色却比方才还要再白上两分。
淮王一甩袖,就走到了那哭嚎的妇人面前,满目威严道,“你儿子发现了季凛什么秘密,让季凛动了杀心,如实讲来,本王今日定会为你做主!”
何氏一双眼早已哭红,肿成了核桃。
离得太近,她看到了淮王眼中的威胁之色,她的婆婆一家性命如今全握在淮王手中。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如今唯有对不起旁人了。
思及此,何氏一咬牙,伸出手就朝着那少年指去——“我儿、我儿发现的秘密就是季凛其实是个女人!”
原本喧嚣的万喜楼,这一刻彻底静了下来。
所有人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如今狼狈不堪的少年。
……什么?
横空出世,奔袭千里斩杀柔兰大将的将星竟是个女人?
在死一般地寂静过后,万喜楼彻底又沸腾了起来,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等极为荒谬又匪夷所思之事,甚至为此开始争辩。
可以预见,明日的西京城也会如此。
淮王满意地看着眼下这一切,如今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只还差最后一步……
他缓缓走到被制服的少年身前,居高临下道,“要说这等事实在有些荒唐,只是要澄清这等事也实在太过简单……”
“刺啦”一声响,淮王随手抽出了身侧侍卫的一柄长剑。
“要说季将军是女子,本王是不信的。季将军,得罪了。”
淮王嘴角还挂着温和的笑,却将剑尖抵向眼前人颤抖着的身躯,然后在她极度惊恐的眼神中,手腕一动,衣料破碎声应声响起——
来吧,让他品尝她最深层的绝望。
看清眼前之景时,淮王却瞳孔一缩,手中剑瞬间滑落在地。
他不敢置信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
周围人再也忍不住,纷纷也凑头看过去,只见那被制服的少年上衣被毁,露出平坦的胸膛和隐约可见的腹部肌肉,这、这分明就是一个实打实的男子!
“啧。没想到这季小将军身材还挺不错,不过再怎么说也是立下战功的将军,这般被人当众凌.辱也太惨了些吧。”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淮王如被雷劈,陡然站直了身体,朝后面看去。
淮王面上血色瞬间褪了干净。
如今那围在外侧看热闹的不是顾挽澜又是何人?!
第68章 戏中人
可顾挽澜既出现了, 那被他制服的季凛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封从何氏家中搜出来的信里,分明讲述了何三是如何发现了季凛的不对之处,又是如何一步步发现了他的女子身份,可为何——
眼前的季凛身前平坦, 是个男人这件事完全做不得假!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欣赏到了淮王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之色, 顾挽澜垂下眼睫, 嘴角勾出一抹笑来。
时间回到今日上午。
顾挽澜出宫后, 就直奔秋山, 换上了季凛的装扮。因为离着与淮王约定的时间还早,顾挽澜便决定先去接触何氏, 引出当初何三背后之人。当她寻到何氏之时, 正巧远远撞见她神色仓皇、奔逃回家的样子。
顾挽澜当时就觉得何氏此人或许知道些什么,而这恐怕与“季凛”有关。
于是顾挽澜当即便让随行的天权去外面放风,而自己则率先回去了何氏家中蹲守。只是顾挽澜没想到的是何氏见到自己时,反应会如此之大,竟是直接晕厥了过去。
等何氏醒来之后,她不过稍加试探,何氏便抖着嘴唇将一切都给透了个彻底, 包括何三那来路不明的银票和那一封信。
这半年来,何氏夜不能寐, 她直觉那封信或许就和何三当初说得那句阴测测的话有关, 里面藏着季凛的秘密,所以直到现在,她都没敢拆开那封信,她怕自己受不了诱惑, 也怕卷入大人物的纷争之中,她只想安稳地度过余生。
只是如今, 被正主找上门来,她一方面觉得仓皇,一方面却又觉得本该如此、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何氏长长叹出一口气,从自己盖的被褥夹层之中,翻出了那封还未开封的信,递给了顾挽澜。
顾挽澜拆开信封之前,对这封信的内容有诸多猜测,可当她看了这封信的开头,不禁也愣在了原地。
她所用的“季凛”之名,乃当年她从富商宅中救出的少女——季嫣的兄长名讳。
当初,她因故和崔珏分开,送季嫣返回家乡,遇见了季凛。季凛本就体弱,后来又遇到幼妹被掳一事,便一直缠绵病榻,但是当时季凛身为季家唯一的男丁,仍然需要去服军役,恰逢她送季嫣回家,顾挽澜便主动提出可以代替季凛前去从军。
因为季凛缠绵病榻后久不见外人,见过他的人并不多,故而顾挽澜只是稍微修饰了一些面部,便能足以以假乱真。
可没想到,何三竟在从军前见过季凛,还曾得过他的恩惠,一直将他铭记于心!
何三小心试探,终于确认了眼前的季凛,并非他真正的恩人,可眼看这个鸠占鹊巢的人用着他恩人的身份越爬越高,还远远把自己甩在身后,何三内心不服。
“……娘亲,你放心,我下次出战定然能获得更大的军功,将那假货彻底拉下来。只是我与人合谋之事,却被那崔监军发现,幸亏那崔监军与假货在长平关向来不和,我用假货的这个秘密,换了崔监军饶我一命……”
顾挽澜眼睫一颤。
果然,崔珏一早便知她的身份,他后来故意去探寻“季凛”的身份,就是为了逼她主动退回西京城。
“只是,我将这个秘密告诉崔监军已有许久,却久不见崔监军发作,我心中隐有不安,思来想去,只有再把这个秘密告诉娘亲,若我日后身死……娘拿着这个秘密去威胁那假货,或许能保全一命。”
后面是一大团晕开的墨渍。
“……我一时鬼迷心窍、与虎谋皮,如今却也后退无能,唯愿娘亲余生皆安。不孝子叩首”
顾挽澜叹了一声,将手中信递给了何氏。
何氏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顾挽澜,“将、将军,这东西民妇能看?”
顾挽澜点头,“嗯,看吧,不是大事。”
确实不是大事,她原以为何三是发现了她女扮男装之事,但若只是顶了他人户籍服了军役,这等事其实在边关倒也稀松平常。
拿了信,何氏匆匆一阅,那些季凛与何三之事,她统统不懂,可看着最后一句,她当即泪流满面,抱着那封信就哭了出来,“糊涂啊!三儿!你糊涂啊!”
顾挽澜正欲再问何氏,可否愿意陪她演一出戏,逼何三幕后之人现身,没曾想,在外放风的天权就着急赶了回来,“将军!有人正在朝着此处接近!!”
顾挽澜向来不惮以最坏的结果来揣测来人,她能因为最近的王老太之事关注到何氏,那么其他人也能!
她当即寻了张差不多的纸,比照着何三的那封信,写了一张新的。
如今季嫣与她兄长皆已生活安稳,她不想再有人去打扰他们,若来的人是冲着自己而来,那不妨给他们备上一份厚礼。
于是,信的内容大致不变,顾挽澜只将季嫣兄长的部分全部抹去,绘声绘色地换上了何三是如何发现了季凛女子身份的部分。
实在是……男子之间冒名顶替要想查证,还得耗费一番精力,可男女之间,顾挽澜甚至都能想到背后之人会出什么样的卑劣伎俩。如此一来,虽是风险颇大,倒却也方便顾挽澜顺势洗清季凛身上一切身份嫌疑。
然后,她将新的信用内力烘干后,重新交到了何氏手中,以防万一给何氏喂了一颗“毒”药,威胁她,让她装作季凛从未来过这小院,后续若有人来,大可按着这信的内容交代干净。
最后,她给天权、天璇二人做了伪装,让天权假扮季凛,天璇则假扮天权,去赴淮王的宴,而她自己则默默跟随在二人身后进了这万喜楼,以备不时之需。
原本,在她掌的戏中,即便没有淮王这一出,也是会有个“季凛”喝醉,不小心袒露胸膛的故事桥段,并趁机拖上淮王片刻,给身在淮王府的萧沉刺探时机。可没想到,淮王竟就是那派人刺探何氏之人。
这属实让顾挽澜有些意外,因为在她料想当中,她“季凛”的这层身份与这位王爷的矛盾倒也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不过,如今却到了。
“哗啦——”一声,顾挽澜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斗篷,罩在了赤着胸膛的“季凛”头上。
陡然从她身上爆开的气势,竟然让淮王的手下一时之间忘了应对,让她从他们手中夺回了那位少年将军,“季将军可有事?”
“季凛”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多、多谢姑娘相助。”
“小事,当初若非季将军,我也很难以一己之力来到这西京城,寻到我的亲生父母。”
众人这才知,原来这护国公府的大小姐竟和季凛小将军有这样一段渊源。
顾挽澜搀扶“季凛”来到众人身前,她垂着眼,浑身气势已经尽数收敛了起来,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而唯有扮演“季凛”的天权,感知到了顾挽澜落在他掌心里的一笔一划。
倔强的少年将军嘴唇被咬出了血,却也用着一双眼死死地凝着淮王,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今日中药撕衣之辱,本将记下了。只是本将好奇,莫非王爷也如世子一般有着见不得人的癖好?”
想踩我季凛让淮王府逃出这漩涡,也得看你淮王府有没有这个命来踩!
一语毕,堂下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想到了淮王世子身上诸多传闻。
是了,要想验身寻人找个偏僻屋子不行么,淮王那样子与其说是验身、不如说是对人极致的当众凌.辱!
莫非连这等坏了心肝的事,也是子承父业?!
瞧着周围人怀疑而闪躲的目光,淮王简直要悚然而惊了。
“荒谬!”淮王厉声道,“若非有人控告季将军你有那女扮男装之嫌,本王又怎会如此行事?”
“是么。”顾挽澜上前一步,挡在了“季凛”身前,冷笑出声,“那日后若是有人控告你淮王并非男人,是不是王爷你愿意当着众人之面来脱个裤子验明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