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和于昌氏的博弈中,虽说应止玥身上的护身物基本都被摧毁了个干净,可是对方也没吃到好处,反而受到了不小的反噬,不然独白音也不会突然消失。
应止玥手上动作不停,指尖微施了力,属于五刑玉的乳白色魂气逸散到陆雪殊的伤口处,终于止住了血。
可是,看到他皮肤上已经渗出属于厉鬼的死气,伤口边缘也肿了一圈时,应止玥忍不住后怕,假如她刚才与鬼域主人的幻境再晚一刻破,他的伤势是不是就无法回寰了?
想到这里,应止玥也不管幻境中榉木人偶循环来去的动作和话语,转而冷冰冰看向陆雪殊:“怪不得你不怕我杀你,你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死。”
“可我允许你死了吗?”
其实在之前的幻境中,假扮成陆雪殊的人说的话中,有一句其实是非常准确的,那就是从应止玥嘴里讲出来的话并不总是很动听,而且愈是和她亲近的人,越是会受到这种言辞的攻击。
“我不会死的。”然而,陆雪殊不但不动怒,还悠然自得地弯了下唇,“没想到,原来姑姑这么关心我。”
这里的幻境是凝滞的,空气也不流通,于是因着两人靠得很近,他衣衫间特有的雨叶凛冽气味也留存在这里,因着夹杂了淡淡的血腥味,反而透出种靡丽感。
应止玥:“……”
即便是应止玥自己也承认过,她绝不是什么好人。自然,要说刻意去做坏事倒也谈不上,只是因着能让她牵挂的事情过少,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并不在意。
她是天生的大小姐,脸有多美,性格就有多劣质。
之前,连枝曾经问过应止玥,假如冒乐穿到她身上后,没有讨好姨娘渣爹,也好好打理母亲的嫁妆,甚至连这个身体主人的东西也好好保护的话,是不是两人不至于会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不存在这种假设。”应止玥那时候回答她,手臂上缠着的钏镯是錾刻花纹,几百年也找不到一个的腕饰被她套娃似的圈在指尖,金环磕碰时会发出“叮当”的鸣翠响声。可这样令人心驰神往的神物,她摩挲了几下就丢到一旁,漫不经心地笑一下,又增补了答案,“不过若真是这样,那我就把这身体送给她,毕竟我死了也很美嘛。”
连枝张大嘴巴,讷讷半晌,竟然都有点讲不出话。
总之,大小姐做事全凭心情,是非常难搞的性格,脾气再温和的人也会被她性格里的尖锐成分刺伤。
更何况,陆雪殊也不算什么好性子的人。
应止玥有的时候自己也纳闷,他是怎么受得了自己的呢?
她不算天生多疑的性格,可也不愿相信没有来由的好意。可就算陆雪殊有所图谋,又能从她这么一个连皮囊都夺不回的生魂手里拿到什么?
要说别有所求,可她身上并没有值得他贪图的东西。
不过现在,应止玥想通了。
如果说她是个蛮不讲理的窝里横,那陆雪殊就是地地道道的滚刀肉。就算有人指着鼻子骂到脸上,他都会抬了眉毛故作惊讶:“是谁这么过分?我替你教训他。”
幻境中,天空的“星星”是透着血丝的暗红色,丝丝缕缕地划过柳梢头,沁在原本干净漂亮的少年身上,便显出些无以言表的混沌邪性。
“姑姑因为别人弄伤了我,所以才生气不是吗?”
可眼前的小公子面容含笑,表情依旧是单纯无辜的,清清爽爽地站在这里,唯有背后的影子隐匿在暗处,蛰伏着、没动作。
又是这种摸不透的讨厌感觉,应止玥嘲他:“看来你很自豪。”
“没有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自然是我的错。”陆雪殊眼皮眨也不眨,浓睫垂落下淡淡阴影,眼眸一错不错地看向她。
他说:“我是姑姑的人,自然只能被您一个人弄伤。”
夜雨无声无息侵过枝木古树,冰凉的清新中掺杂着植物死去的香气。在大小姐我行我素的骄纵一生中,她不吃软也不吃硬,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没了辙。
第32章 美人宿命
循环。
从乡下的幻境出来后, 就又重新回到了喜堂,司仪木偶还在颂唱:“二拜高堂……”
接着又是回到昌十四童年的夏天,捉鱼、被骂、被冻进冰河里。
不停反复。然而, 应止玥也已经发现, 虽然幻境在循环, 但是于昌氏的力量也在变弱。刚开始击倒榉木木偶时,木偶还会僵直着挣扎几下。然而, 几次反复后,现在已经不需要力气, 只轻轻一戳,木偶就化成破碎的粉末。
所以,既然鬼域主人不着急,应止玥也一点都不着急。
不就是慢慢耗着吗?
她还从乾坤袋里取出只雪梨, 让陆雪殊削皮切块之后做成了个水果沙拉, 边悠哉悠哉地看戏, 边吃果子。
独白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重复了几次循环后,看应止玥吃完雪梨又作势要拿出苹果,终于耗不下去,只能不甘心地迈入了下一个故事点。
【我与夫君鹣鲽情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夫妻。刚成亲的半年, 也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半年。】
婚房中,燃烧的龙凤烛炽热明亮,一对小夫妻交颈而卧, 甜蜜蜜地依靠在一起。在昌家古板的十四小姐含情脉脉, 一直盯着夫君看,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在回到城里前, 她是乡下的一个野丫头,犯了大错被家人压在冰冻的河里反省。能嫁给亲手救她出来的恩人,难道不是一件极幸福的事情吗?
于铯冢在替妻子描眉,于昌氏羞涩地看他一眼,咬着唇道:“于公子,这于理不合。”
于铯冢挑了挑眉,显然对她的话不以为意:“你我是夫妻,就是此处最大的道理,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是我唯一的妻。”
“于公子……”
“你我都是夫妻了,怎么还叫我于公子?”
“于、于郎……”
这对夫妻中间像是黏了胶水,你侬我侬地说着悄悄话。窗外喜鹊跳到枝头上,歪着脑袋往里探看,春日的暖光播撒下来,更显得这对小夫妻恩爱甜蜜。
这很好,看上去就很百年好合。只是应止玥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些闺房之乐展现给她和陆雪殊看?
她和陆雪殊也是于家夫妻play里的一环吗?
要说唯一让人觉得幸运的事情,就是在这一段回忆中,鬼域的主人没有让应止玥附到她身上,而是又让她变回旁观者的角度。
之前应止玥还以为是鬼域主人良心尚存,直到他们夫妻敦伦之后,于夫人脸上的妆被汗水弄花,也不擦,只是越过于铯冢的肩膀,直勾勾地对着她绽了个不屑的笑。
应止玥:“……”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转而征求陆雪殊的意见:“于夫人是在看我吗?”
“不是在看。”不等应止玥舒一口气,陆雪殊已经补充说明,“明明是瞪。”
应止玥终于明白了,不是鬼域主人良心发现没让她上身,而是对方觉得这是段非常美好的回忆,自然不能让她体验!于昌氏像是在向她证明,于绝嗣就是很自己的。
至于原因……
应止玥原来可能想不明白,但是自从冒乐的事情之后,她已经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思考问题。
甜蜜的夫妻之间有滤镜,这很正常。
在妻子的眼中,丈夫是全府、全天下、全世界第一绝顶美男子,这也可以理解。
但是默认旁人和她的审美一样,而且还默认所有异性都在觊觎她的丈夫的话,就只能指向两个可能性。
第一,眼睛出现问题。
第二,脑袋出现病变。
应止玥眼风轻扫了一下于铯冢,很快调转视线,向窗外看过去,幽静得仿佛一幅画。
样子过于专注了,陆雪殊都没法集中找鬼域的破绽,不由得问道:“姑姑在看什么?”
应止玥指了指从池塘里跳出来的一只通体墨绿的蟾蜍,真心实意地感叹道:“你看,多么俊的蟾蜍啊。”
陆雪殊:“……”
然而,甜蜜幸福的恩爱时光终究是短暂的。
如果说环境可以烘托人物心情,那么鬼域主人一定是这条法则的最佳实践者。描眉的幸福日子是明媚春日,可接下来的狂风骤雨就意味着不好的转折要开始。
袅袅檀香升起,于绝嗣的母亲母亲于老太,拍着于昌氏的手,和蔼道:“你啊,体贴又孝顺,我对你这个儿媳是再满意不过。只一桩,大郎下落不明,而二郎身边除了你也没有旁人,现下又没有旁的子嗣。老太太我不急,可外头已经有风言风语,说你善妒……”
于老太没说完,可于昌氏闻弦歌而知雅意,沉默了片刻,温婉地对婆婆笑道:“娘,你看我身边的晓红怎么样?”
枯老的双手欣慰地拍拍她,“你放心,我们于家的嫡子只能从你肚子里出。”
次日。
“我娘又和你说什么了?”于绝嗣抱着于昌氏,温和安慰,“你放心,你才是我心里头唯一的夫人。我们还年轻,自然生得出子嗣,你不必挂怀。我知道你是个贤良人,可纳妾的事情,不急。”
于昌氏抹掉眼泪,欣慰不已:“于郎……”
于铯冢点了点头,在她感动的目光下走了出去,转头就冲前来端茶送水的小丫鬟温和地笑:“重吗,需不需要我来提?”
小丫鬟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因为穿着粉裳更显娇俏,还受宠若惊道:“不、不必麻烦二公子。”
“不麻烦。”于铯冢是谦谦君子,说起情话也滔滔不绝,“能为你这样可爱的小丫头效劳,是我的荣耀。”
小丫鬟一怔:“可是……”
“傻丫头。”于绝嗣放低了声音,笑道,“你道夫人为何突然把你提成我的妾室?她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好大儿,你这样忠心,却不知道为你的夫人分忧吗?”
……结合之前看到的记忆,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故事走向了。
提着茶壶的粉衣裳丫鬟虽然面容青涩,可正是一直跟在昌十四身边的晓红。
于昌氏肚子里一直没有动静,可是晓红……
怀孕了。
【我那么疼她,这么多的丫鬟中我最信任的就是她,可这个贱人她居然勾引我的夫君!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之前这个独白音多以陈述叙事的声调为主,即便是在大冬天里被亲人冻在冰河里,也顶多只微沉默片刻,不痛不痒地抱怨几句。可是这一回,独白声音的怨毒几乎要透过房顶的屋檐穿进来,让人听着就不寒而栗,后背的脊椎骨都发凉。
事情发生的走向也陡转直下,虽然是于夫人自己提出要把晓红提成妾室,可在发现于铯冢真的和自己的贴身丫鬟勾搭上,甚至后者还怀了孕后,于夫人惊怒交加。她把十六岁不到的丫鬟叫过来,一巴掌迎面扇过去,刮得对方脸上浮现血丝,这才冷笑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待你这么好,你这个狐媚子就是这么对我的?来,和我这个正房夫人说一说,你是怎么用你的狐媚招数勾引到于郎的。”
“不是夫人想让我有孕……“
晓红困惑的表情在看到于昌氏的脸时顺时凝固住,她战战兢兢,赶忙跪了下来:“不……都是我鬼迷了心窍,夫人饶恕我这一回,把我送回庄子去,我现下就喝藏红花堕了这胎,绝对不会碍夫人的事。”
“你想得倒不错。你是想着让我担了堕了你的胎的罪名,然后再让夫君怜惜你是吗?果然是天生的狐媚子。”于夫人并不相信,在晓红的连声否认中眯起了眼睛,“这野种你现在留着便是。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捏在我手里。”
然而,于夫人是远近闻名的宽和人,更不想让夫君发现,于是只在无人时把晓红叫过来惩处。后宅里阴私的手段不少,全被她用在了贴身丫鬟身上。
应止玥别过头去,已经猜到了结局。
于昌氏坚信,于绝嗣已经答应她不纳妾了,那就必然是晓红率先勾引了她的夫君。
可于铯冢是爱偷腥的,要勾搭也不可能只勾搭一个丫鬟,有一就有二,妖妖娆娆的各色侍妾很快填满了于绝嗣的院子。于昌氏面上对夫君嘘寒问暖,转过头就让晓红去给旁的侍妾使绊子,刚开始只是言语上争斗,或者下个巴豆,最后愈演愈烈,甚至用上了毒药。
晓红很清楚,杀人要偿命,而等事发的时候,于夫人必不可能保她,反而会迫不及待地推她出来。
岁暮天寒,晓红怀着四个月的身孕,抱着于昌氏的大氅在河边浣衣,手背上长满了冻疮,脖子下头被针扎的没一块好肉,腹痛如绞。
就在这时,于昌氏低柔的声音传来:“晓红,毒药下好了吧?”
晓红看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支吾了一声。
于昌氏没发现晓红的不对,松了一口气。
如于昌氏自己所说,晓红是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即便自己现在对她动辄打骂,也从未生出对方会背叛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