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敏向何玉漱问了几句话,不过是进京之后生活是否适应,扬州的风土人情之类的家常。
见她虽不是出身官宦之家,谈吐应对却大方得体,端庄有礼。
萧敏对她是满意的,而且哥哥钟情于她,心里便想着要成全他们。
萧敏跟何玉漱说话的时候,萧惜惜一直默默听着,时不时扑闪着大眼睛,娇憨可爱。
“你叫惜惜,是吗?”萧敏微笑着问她。
萧惜惜站起身来,恭敬答道:“回姑母的话,我叫惜惜。”
萧敏看她,又美貌又乖巧,心里十分喜欢。萧放和何玉漱看着女儿,眼神里都是慈爱和宠溺。
“你到姑母身边来。”萧敏说。
萧惜惜上前几步,来到萧敏身边。萧敏仔细端详了她一番,对萧放笑道:“哥哥有这般可心的女儿,真是好福气。”
萧敏曾经小产过一次,后来再没有怀过孩子。今日见到萧惜惜,勾起了心事,不免有几分失落。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宫女看出她神色有异,连忙劝道:“娘娘切不可过于动情,当心伤口流血。”
萧惜惜紧挨在萧敏身边,已经能明显地闻到萧敏身上散发的血腥气。
萧放面露关心:“伤口还是一直流血不止吗?宫里的太医当真没有办法?”
萧敏摇摇头:“一直都是老样子。”
“姑母,你哪里受伤了?”萧惜惜一派天真,想到什么就问了出来。
萧敏撩开一截衣袖,露出手臂上包裹的白布。
“起初只是被梳头的宫女,不小心用簪子划破,没想到伤口一直不愈合,日日流血,已有大半年了。”
萧惜惜心想,姑母的伤口跟叶公子的伤口一模一样,怪不得她刚才一进来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姑母,你的伤跟我……”
萧惜惜话没说完,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尖着嗓子喊了一声:“皇上驾到!”
殿里的几个人都没想到,熙元帝慕容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到安仁宫来。
宫女搀扶着萧敏起身,萧放紧随其后,来到殿门口跪拜迎驾。
何玉漱则牵着萧惜惜,跟宫女太监们跪在一处。
“都起来吧!”慕容衍有气无力地说。
大太监荣宝搀扶着熙元帝,走到居中榻前坐了,荣宝跪在地上,给熙元帝捶着腿。
萧敏和萧放站在殿中,没有皇帝赐座,他们都只能站着。
萧放看了一眼萧敏,见她面无血色,看上去极其虚弱。熙元帝却视而不见,任由她站着。
熙元帝扫了一眼萧放:“听说靖国公寻了两个医术高超的医女,来给皇后瞧病,可瞧明白了吗?”
萧放躬身答道:“回圣上,她们已察看了皇后娘娘的伤口,因伤情特殊,经久不愈,还需等商讨研究一番,再开方用药。”
何玉漱和萧惜惜站在萧放身后不远处,一直垂着头,不敢发出声音。
熙元帝的目光越过萧放的肩膀,落在何玉漱和萧惜惜身上。
“那两个医女,上前来,朕有话问你们。”
何玉漱身体一抖,犹豫着不敢上前。
萧放侧了一下身体,将她们挡在身后。
“陛下,她二人一介草民,不懂君前奏对,陛下有什么话问臣便可。”
熙元帝压住涌上来的怒气,冷笑一声:“朕还能吃了她们不成。”
他起身离榻,穿过萧放和萧敏,朝何玉漱和萧惜惜走去。
萧放和萧敏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中都是又惊又惧的神色。
熙元帝毕竟是皇帝,若他有什么不轨之举,他们还真不知该如何阻止。
熙元帝走到何玉漱和萧惜惜面前。因为她两人打扮成道姑模样,在一众宫女中分外醒目,刚才他一进殿门,就看到她们。
他是常年混在女人堆里的人,何玉漱和萧惜惜虽然穿着宽大的道袍,又都低着头,可他还是一眼看出来,这是两个美貌女子。
何玉漱紧紧拉着萧惜惜,感觉到熙元帝逼近,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萧惜惜不明就里,疑惑地歪头看了她娘一眼,然后抬头,正对上熙元帝看过来的目光。
熙元帝顿住了,愣愣地盯着萧惜惜,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
第28章
“远而望之, 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熙元帝呆呆地吟了两句诗,眼神粘在萧惜惜脸上移不开。
萧惜惜吓得不知所措, 往她娘身后躲去。
何玉漱平时再怎么端庄稳重, 可眼前的人毕竟是皇帝,她也慌了。
她侧身挡住女儿, 呼吸急促, 如果熙元帝再上前一步,对萧惜惜有不轨之举,她就要拼了性命保护女儿。
“陛下!”萧放和萧敏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一眼, 萧敏示意萧放不要轻举妄动。
“陛下, ”萧敏走到熙元帝眼前,“臣妾伤口发作, 疼痛难忍, 要请两位医女到寝宫为臣妾诊治。”
“医女,医女。”熙元帝嘴角抽了抽,浮现出一丝冷笑。
他甩甩袖子,转身回到榻上坐了,慢悠悠说道:“既然皇后要留两位医女诊治, 那两位医女,就留在宫里吧。”
“万万不可!”萧放慌忙说道。
“放肆!”熙元帝怒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朕了!”
萧放咬牙低头:“臣不敢。”
萧敏强忍伤痛, 压着不忿, 柔声说道:“陛下息怒,靖国公忠心为国, 体恤圣恩,只是因为担心臣妾的病情, 言语上才有所冒犯,还望陛下恕罪。”
熙元帝沉着脸,阴翳的眼神从萧惜惜,何玉漱,萧放的身上一一扫过。
萧放强忍不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说道:“皇后娘娘的伤情世所罕见,两位医女今日诊治完毕,还要尽快赶回道场,查阅医书典籍,寻求根治之法,还请陛下开恩,放她二人离宫。”
熙元帝沉默了一会儿,冷笑道:“也罢,既然靖国公这么说了,那今日她二人就暂且回去,日后,咱们从长计议。”
他抬手,让荣宝搀着起身:“朕还有要务,就不耽误你们兄妹叙旧了。”
萧放和萧敏带领殿内众人跪地,齐声道:“恭送皇上。”
熙元帝侧头,盯着萧惜惜又看了片刻,才一步三晃地走了。
他的身影一消失,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萧惜惜刚才被熙元帝盯得后背发凉,靠着她娘快要哭出来。
何玉漱搂着她,轻轻拍她后背:“惜惜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萧敏道:“你们赶紧离宫吧,皇上生性多疑,喜怒无常,说不定一会儿又会有什么变故。”
她看向萧放:“母亲那里,我会命人传话回去,你放心吧。”
萧放看向妹妹的眼神,满是心疼:“这些年,你受苦了。”
萧敏湿了眼眶,摇头道:“别说了,快走吧。”
萧放也担心再生变故,带着何玉漱和萧惜惜匆匆离开皇宫。
回程的马车上,萧惜惜被吓得惊魂未定,靠在何玉漱怀里不敢乱动。
萧放跟何玉漱则各怀心事。
何玉漱回想着刚才在宫里的一幕幕,她虽然只是个不涉朝堂的妇道人家,可也看得出来,刚才萧家兄妹与皇帝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自己带着女儿从扬州到京城,原本只是想让惜惜认祖归宗,找一个父家的依靠,可没想到一路走来困难重重,最后竟然还闹到了皇宫。
今日的事,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怪罪萧放,日后再找他的麻烦。
又想到皇帝今日的神情,明显是看上惜惜了。那皇帝阴沉怪异,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糟蹋了惜惜。
她在这里忧心,萧放的心情也很沉重。
当年,四皇子慕容衍原本是不受宠的皇子。先帝忌惮萧家军功高,势力大,不想再让萧家通过联姻扩大力量。于是赐婚萧敏给慕容衍。
萧敏小时候跟惜惜很像,人长得漂亮,又乖巧懂事,是父母亲和他的心头宝。
而慕容衍无才无德,绝不是妹妹的好归宿。然而圣命难违,别无选择。
四年前,先帝弥留之际,众皇子爆发了夺位之战。谁都没想到,最不起眼的四皇子慕容衍,竟然坐收了渔人之利,成为最后的赢家,登上皇帝宝座。
萧敏嫁给慕容衍多年,仗着娘家势大,慕容衍不敢对她怎么样。
可这个人天性好色,当皇子的时候,就在府里养了很多姬妾,登上皇位之后,变本加厉,越发荒淫无度。
萧放知道,萧敏这些年其实受了很多委屈。
大约半年多前,萧敏被梳头的宫女划伤手臂,伤口直到现在还没有愈合,日日流血。
那宫女当场就被熙元帝处死了。宫里的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却没人能治好萧敏的伤。
她一个弱女子,日日流血不止,再这么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今日他带何玉漱和惜惜入宫,没想到熙元帝突然出现。
熙元帝不但对萧敏的伤势不闻不问,还对惜惜起了歹心。
萧放越想越气。萧家已经搭进去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的宝贝惜惜跳入火坑。
三个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回到小院。
吃晚饭的时候,萧惜惜慢慢从今日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姑母的伤势,跟叶公子是一样的。”她突然说。
“叶公子?谁是叶公子?”萧放问。
“就是以前住在隔壁的邻居,后来突然搬走了。”何玉漱解释道。
她看向萧惜惜:“惜惜,你确定叶公子也是伤口流血不止吗?”
萧惜惜点头:“嗯,我经常给他包扎,他的伤口在这里。”
她指指自己胸口的位置,接着说道:“叶公子说,他是被人暗算,中了毒,无药可救。”
“什么?”萧放跟何玉漱同时放下筷子。
萧放拳头紧握。中毒?他以前怎么没有想到?难道,萧敏的伤口一直不愈合,是因为中毒?是什么人,会给萧敏下毒?
何玉漱道:“我想起来,那日程师叔过来的时候,似乎也提起过,叶公子是中了毒。”
“叶公子?他到底是什么人?”萧放问。
他很早就开始对这位叶公子的身份起疑,只是那一日,他突然搬走,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萧放曾派人四处打探,却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那位叶公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萧放问。
他这么一问,萧惜惜不敢说话了。因为她一直觉得叶公子是金盆洗手的江洋大盗,以前害怕叶公子伤害娘和李婶,现在又怕做官的爹爹去抓叶公子。
何玉漱沉吟了一下,说道:“那位叶公子,大概不是普通百姓。”
她和李婶被山匪劫持那次,叶公子不但手下众多,还调了官兵来剿匪,从那时起,何玉漱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
“你如何看出来,他不是一般人?”萧放接着问。
萧敏和叶公子中了一样毒,这其中必然有一些因由,人命关天,何玉漱觉得这个时候,不该再对萧放有所隐瞒,于是便将叶公子调兵剿匪的事说了。
她又补充道:“那叶公子的相貌,生得极好,虽然缠绵病榻多年,仍然极为清贵俊美。”
“爹爹,你不要把叶公子抓到衙门里去啊?”萧惜惜哭丧着脸。
萧放原本心事重重,却被女儿逗笑了,问她:“我为什么要抓他去衙门?”
“因为……因为……”萧惜惜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何玉漱也笑了,道:“惜惜放心,叶公子是好人,你爹爹怎么会为难好人呢!”
萧放看得出何玉漱和萧惜惜都对那位叶公子印象很好,特别是萧惜惜,好像还有了几分少女心思。
“惜惜放心,爹爹答应你,不会抓那位叶公子去衙门的。”萧放哄着萧惜惜说。
“嗯!爹爹真好!”萧惜惜甜甜地一笑。
萧放一看见女儿笑,心都化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虽然答应了萧惜惜,可是对这位叶公子的身份,他是越发起疑了。
究竟是什么人,能调动京兆尹府的官兵剿匪,还会跟住在深宫里的萧敏中了同样的毒。
何玉漱劝慰萧放:“前几日,我师叔程淮老神医来访,从我这里拿走了我父亲留下的医书,为的就是给叶公子寻求解毒之法。”
萧放眼睛一亮:“可有什么进展?”
“明日我去找他,问问便知。”
她又接着道:“以我父亲和我师叔合力,天下没有解不了的毒。”
何玉漱向来谨慎,不会轻易说出没把握的话,她这么说,必定是觉得有把握的。
萧放略为心安了一些。萧敏受伤以来,除了宫中的太医,他和母亲也寻了不少名医进宫给萧敏看病,却一直没有治好萧敏的伤。
眼见萧敏日渐憔悴,却毫无办法。直到今日,才从萧惜惜口中得知,萧敏竟然是被人下了毒。
看来,萧敏在宫里的处境十分危险。不知道下毒之人针对的是她,还是整个萧家。
萧放今日带何玉漱母女进宫,本想着姑嫂见面,皆大欢喜,却没想到牵扯出这般复杂的局面。
又一转念,要不是何玉漱跟萧惜惜进宫,还发现不了萧敏是被人下毒。他们萧家就会一直被人暗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太多事情需要应对,萧放饭后没有逗留,早早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