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肖引加班, 吃的盒饭。”
“真惨哈哈哈哈哈哈。”
“昨晚忙到三点,起床后没吃早餐,犯困喝了杯浓缩咖啡,胃病犯了。”
“挂了点滴,还是不吃饭,发脾气还把碗砸了。”
“......”
说着说着,凝顾却停下来动作。
“卫疏柳,你让我和他说说话吧,我让他好好吃饭......”
卫疏柳顿了顿,苦笑,“不行。”
“......”
“他的消息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他几点起床,见了谁,几点喝的什么我都能说,但你不能出现。”
“一丁点儿也不行。”
碗里的桃胶红枣味很浓,她低,无声的搅拌着碗里的桃胶,左右,右左,垂眸,看不见她的表情。
他说:“你根本想象不到不在你面前的宋壶深。”
暴戾,凶狠,不近人情,不留情面,像一个只会杀伐和留血的机器。
在他的规则中,一就是一,十就是十。
偏差分毫,都是毙命的理由。
“你知道烟灰缸吧?”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在交易所给别人当烟灰缸。那些资本大佬盯着交易显示屏的时候,捧着烟灰缸接着燃尽的烟灰,稍不留神,烧得猩红的烟头就会摁进你的肌肤里。”
“那些人最喜欢细皮嫩肉的烟灰缸,因为那些疮疤,会显得极其明显。”
说着,卫疏柳掀开了自己衬衣,尤为暴力,纽扣被弹到凝顾的手背上。
下一秒,卫疏柳毫不温柔的拉过她的手,用力的摁在自己的腹部,“摸一摸。”
凝顾被他的动作震得呆愣住。
“摸得出来有肋骨和没肋骨的区别吗?”
凝顾反应过来,挣扎,却被他的话惊得一动不动。
“那天交易所封盘,我赚了三千万美金。而在和交易所相隔一条街的巷子尽头,我被人打到肋骨粉碎。是宋壶深只身一个人,把我救出来的。我卫疏柳,欠他一条命。”
“他比我伤得更重,我把全部能调动的资金都用上了,才救回了他。我开始带着他炒股,他成长的很快,又狠,又敢冲,跟不要命一样。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不满足,我以为他是为钱发疯......”
卫疏柳松开了她,可是卫疏柳的回忆,却让凝顾觉得很痛。
全身都在痛。
-
那时,他们住在西部的一个小镇上,人烟稀少,但是离市区很近。
小镇上有一家大型商场。
商场里会播放一些老歌。
有时候,那些歌曲可能上个世纪的人才听过。
那段时间宋壶深烟瘾很重,卫疏柳无聊,总爱跟着他出去,站在商场外等。
漂亮国的雨没有定性,雷声轰隆,少时倾盆而下。
卫疏柳避雨跑进来商场,宋壶深手里拿着一包烟,面无表情的站在收银台通道那,双手垂在双腿旁,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商场的音响喇叭。
潺潺如流水的歌声,温柔又空灵的声音,动人的歌词......
卫疏柳听得懂中文,但他不知道,那个声音像极了宋壶深记忆中的那个人。
宋壶深就静静的站在那,眼睛黑白分明。
他静静地听着。
一首歌,三分半钟。
一曲毕。
卫疏柳匆匆来找他,却看着他向雨中走去。
卫疏柳喊他。
他却好像没有听到,走到路中间,任由无情的雨点拍打在他身上,他无力的跪在被雨声泥泞的土地里,像个迷路的孩子,对着远方,放声哭泣。
-
“他说,他不满足。他肖想一个人的爱。”
“他说,站在光里的人,无法拥有对光的渴望。”
“他说,所有人都亏待他的姐姐,他偏要你坐拥繁花。”
人人皆道宋家小少爷身世矜贵,可是谁知道,宋壶深住过阴暗肮脏的地下室,住过三无粗糙的小诊所,住过关押病人的精神病院。
他一身破碎,却又弯腰一片片捡起自己,一步步走向他的光。
“宋家不太平,你父亲不想让你受委屈,他体谅了,他去把家事料理干净,把身边的人清理干净。家世他无法选择,但如果站在你身边的代价是要清白,那他就是爬,也会爬到你身边去。”
凝顾听着,手里的红枣桃胶晃了晃,粘稠的液体滴落下来,落在她的肌肤上。
像极了她的心情,黏腻的,难以忍受的。
“他什么都可以忍,唯独你,你不能出现,一根头发丝都不可以。”
“要是你出现了,他一秒都绷不住,真的。当年在国外听到你的消息,他就从二楼跳了下去,二楼听着是不高,可那是精神病院的二楼......”
“你让他乖一点,那你也乖一点。”卫疏柳说,“这是他特地嘱咐我煮的,你所有的事情他都记在心里。”
凝顾无言,只是低头,咕咚咕咚的喝着桃胶。
半响,一滴滴晶莹落在碗里,她说:“我喝完了。”
-
世界波诡云谲,凝顾置身事外。
卫疏柳坚持了没几天,因为某些别的事情,也没空时时盯着她。
期间,陈识来过几次B-Mf,不比卫公子那大爷做派,每次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在包厢点几瓶酒,等凝顾有空过来坐坐。
那次之后,凝顾不再打探宋壶深的消息。
想念停泊在风中的寒枝上。
或许痛苦是灵感的源泉,凝顾关在房间里,才思泉涌,相当高产。
陶桃刚开始还挺高兴的,直到夏天快过去了,凝顾还没有出现。
“你在家里搞蘑菇种植业吗?写歌作曲又不是让你研究女巫的绿药水,拉着窗帘干什么?你的创作灵感是吸血鬼吗见光会死。”
话毕,陶桃扯开凝顾房间的窗帘。
凝顾捂脸。
“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整得跟失恋似的干嘛?”陶桃把她从沙发里拽出来,“走走走,爱情保安来了,正找你呢。”
B-Mf天台。
直升飞机的螺旋桨高速转动着,卫疏柳坐在驾驶舱朝她招手。
凝顾被陶桃推上副驾驶舱,各种装备戴在身上,安全带咔嚓一声,卫疏柳侧头,“做稳了。”
螺旋桨的声音太大,凝顾听不清他讲什么,大声道:“你说什么?”
三个小时左右。
越到目的地,越是熟悉,卫疏柳只想赶紧把她踹下飞机,他这个爱情保安真的当得够够的了!
北绥的天气阴沉,气温比南荔要低。
卫疏柳给她扔了一件大棉袄,留下一句话后,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
北绥的天,和上次她离开时不遑多让。
她推开外婆家陈旧生锈的大门,发出腐朽的声音,缓慢的走进去。
屋内有个脚步声,嗒嗒跑到玄关,开门,和凝顾迎面撞上。
一个身形很像许母的女人,眉眼像足了七分,眼角温和。
“小姨?”
林女士拍她肩:“凝凝,好久不见。”
“小姨!真的是你。”凝顾嘴角一撇,拥抱着她。
林女士擎住她的头使劲揉,说:“怎么,小姨变老了很多吗?认不出来了?”
凝顾眼圈红了:“没有。小姨最漂亮。我只是太想你了。”
林女士点头,“小姨回来了,谁也不能欺负我们凝凝。”
凝顾本来也不是情绪外放的人,激动过后,收住眼泪,还有点不好意思。
“小姨,就你回来吗?姨夫吗?”
“你姨夫......”林女士顿了顿,“在许家呢。”
“他去许家做什么?”
......
大洋彼岸的宋家爷爷,听说宋壶深干的事,自己孙媳妇没了,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宋壶深的本事大,等宋家爷爷收到消息,叶家早已不成样子了。
但转念一想,叶家的事,确实是自己的锅,随即拐杖一跺,吩咐小儿子乘着飞机赶了回来。
在太平洋某个小岛悠闲陪老婆的宋叔,莫名被召唤,对着前前后后牵扯出来的一堆人,三天三夜没睡。
看着搞事情的自家侄儿,气到了极点。
许家。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凝顾赶到时,甚至没进门就看见了他们。
她站在门口,只看得见他的背影。
他的头发剪短了。
身上穿的皮衣夹克,跪在庭院里,后背挺直。
凝顾无端想起,某次他顶着鸡窝头去打群架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白T恤和一条三条白杠的大黑裤衩,明明是以一敌十的劣势,却高昂着,猖狂傲气得让人想抽他。
凝顾说:“爸爸,宋叔,你们在做什么?”
许父唇角微妙地带着笑意,冷冷地看着跪地的人。
而宋叔看了眼凝顾,高深莫测,仿佛浇了一盆冰水在凝顾身上,他说:"凝凝,跟你没有关系。”
和自己没有关系吗?凝顾站在阴影中,手无力地垂着。
林女士追了上来,和许母对视了一秒,俩人心照不宣地配合着将凝顾带进来家里。
凝顾不反抗,也不吭声。
客厅侧窗正对着前院,她进来之后,就站在窗边,无声的站着,指尖攥得发白。
林女士和许母在她耳边说着话,但凝顾头抵着窗,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似的,毫无反应。
他瘦了。
瘦了好多。
那件皮夹克是她让管家留下的,她明明记得,之前穿的时候是刚刚好的。
一点都不乖。
好笨......让他跪着就跪着。
她只说让他乖一点,又没说要唯命是从。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砚台倒扣的天际。
雨滴像是疾飞的箭镞, 倾斜而下。
风在螺旋旋转,大树也主宰不了树梢的摇曳。
庭院瞬间被阴沉的雨盈满,像她的心一样。
下一秒, 她终于挪动了脚步。
许母料到了她的意图, 快一步拉住她, 凝顾回头, 水莹莹的眼睛望向她,声音带着哀求:“妈妈。”
许母心被扯动的疼, 撇开头,松开了手。
凝顾冲进来雨幕中,雨点大得骇人的疼,闻到了泥土和雨混合的腥味。
明明盛夏刚刚过去, 可是凝顾觉得这雨水沁人的冷。
宋壶深跪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皮衣不渗水,顺着衣服褶皱滑落, 可抵挡不住从头到脚的浸湿。
凝顾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几乎无法喘气。
她走过去,深吸一口气, 声音像是要碎在风雨中,“靓靓, 靓靓。”
凝顾蹲下来, 雨溅起, 她脚上那双小羊皮的香槟色高跟鞋, 沾染了泥点。
而后, 她感觉被人轻轻扶住, 身体向前倾斜。
她的膝盖抵在了他的坚厚的大腿,全部的重量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柔软却冰凉的手心, 嘶哑的嗓音,在轰鸣声中尤为清楚:“姐姐,下雨了,别弄脏脚。”
她被囚禁在那个干爽的怀里,瞳孔不断放大,一低头,看见了宋壶深。
宋壶深也看清了她。
远山一般的眉,眼底澄清,眼角微微向下弯,精致的鼻子,小巧柔软的唇瓣,白净的面容,无害而温柔。
宋壶深尖锐暴躁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清澈。
他直勾勾的看着她,冷声:“肖引,把她带进去。”
凝顾的手拽着他的肩膀处的衣服,心口酸疼至极,无法呼吸,无法走动,连流泪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不要,我不要进去。”她看着他的眼神,坚定又温柔。
——凝顾是他头骨中的一枚钉子,宋壶深发疯地想。
勾着宋壶深心头的血,缠着他心尖的肉,这么多年,拨出来留个窟窿,想再找一个钉子,却没有第二个钉子可以补得完整。
她是清明、温柔的、美丽无暇的......宋壶深一直在脑海中幻想,她就是世间所有的美好。
于是,在他潦倒的、颓唐的、拥有一切却又一无所有的人生中,凝顾代表着欢愉、激情、陶醉......
她是宋壶深斑驳流年中所有的念想,是稀薄寡淡的一生感受的唯一温情,是幽幽暗夜中那一丁点指路的星光。
宋壶深淋得浑身湿透,发疯般地在雨中喘息。
雨和头发糊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凝顾的脸——满脑子都是凝顾软着嗓音念着的那句:靓靓,别赶我走,我陪你一起。
宋壶深光是听见她的声音,血液就像沸腾一样,再听清她的话,濒临崩溃。
干脆一起去死好了。
和她死在一起,或者死在她怀里。
他一脸疯相,双腿跪的没了直觉,拉开了皮衣,紧紧的将她裹在怀里。像是捧了一个盛了月的水碗,呵护着,跌跌撞撞,不敢失手。
见状,一旁遮挡两人的伞,也向她倾斜。
屋檐下,许父目光大定,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爱是被雨滴溅起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