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干脆道:“男女授受不亲,今儿个本仙君就不带你玩了,你好好跟着玉山星君……”话说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你是只改了身形,还是……”
视线下落,满是狐疑地注视在某个不体面的地方。
闻如许忍无可忍,自袖中悍然掏出一瓶灵酒。
“……!”公皙瓒悚然一惊,起身便要去夺。
闻如许身形灵巧一转,竟是闪身躲到了顾一念的身后,神情有恃无恐,酒的来源不言自明。
公皙瓒满眼不可思议,质问道:“顾一念?!”
喊喊喊,整天什么破事都要喊她名字。眼馋人家仙器要喊,泡澡被闯要喊,看到一小瓶酒还要喊。一群男人整日里吵吵闹闹,她还没嫌烦,倒莫名被找麻烦。
顾一念额角直跳,愤然摔了瓷勺,回敬道:“公皙瓒!”
公皙瓒被这一嗓子喊愣了神,方才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头。顾一念忍了这许多天,不是一句话就能消火的,喊完了这个,又轮到下一个:“小如?”
闻如许极富眼色,没等她转过头来便已收好了酒瓶,敛眉垂首一副恭顺样子,为她奉上新的调羹。
顾一念冷哼着接过,眉目再一转,视线所及之处,谢屿高抬粥碗,仰首喝了个干净,起身行礼:“臣去整备天兵。”
公皙瓒:“……”那几个天兵,有什么好整备的。
他终于觉察出几分不对,捋着桌沿想回去坐下,又觉得有些伤面子。思索片刻,索性在落座同时扬首,高姿态道:“今晚,本仙君就不和你去了,有昨日那截海棠枝,想来也够了。”
顾一念垂眸搅和着粥碗,没言语。碗内,瑶柱被吃了个大半,仅余半碗清粥。
公皙瓒瞧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向砂锅。不料,闻如许小跑着抢先端走,抱在怀里将瑶柱一颗颗挑进她碗内,又殷勤地送上虾饺、酥皮挞,完整地侍候了一餐,愣是没给他留下一点发挥的余地。
公皙瓒佯装无事地摇着玉扇,视线定定看向园中,面前忽然被放了一碗灵茶,这次,他连轻哼都没敢,迫不及待地接过了台阶,边喝着茶,边继续先前未尽的话语:“你说,妖族真的只有岑厌之一条小龙了吗?”
这也正是顾一念怀疑的事情,岑厌之飞升满打满算都不足四百年,在他到来之前,这些妖族又是如何维持浮空云海不陷落的?
“龙族有何特性?”顾一念反是问道。
公皙瓒沉吟片刻,道出普遍认同的一种说法:“龙性喜淫,好色。”
顾一念微微挑眉,摊手向他示意。
公皙瓒大惊:“你要我牺牲美色?”
“……”顾一念咬牙:“我要你配些药去试。”
公皙瓒:“……”
二人面面相觑,足足静默了好几息,公皙瓒轻咳一声,找补道:“你知我学的不是寻常医术,况且妖族与人族的身体构造大为不同,效果未必好。”
顾一念坚持道:“总要试试的,我也会再问问岑厌之,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与我们是站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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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龙神祭照常举行。
一切祭仪皆与昨日一般无二,唯独鼓乐越发激昂,弦音越发嘲哳,声声凄厉难闻。
岑厌之今日一袭烟色纱衣,将肤色衬得愈发苍白,神色倒比昨日要轻松许多,在云海中腾空舞动之时,降下的银辉也更加明亮繁密。
妖族众长老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射过来,打量、算计、贪婪,皆有之。
顾一念恍若未觉,与公皙瓒一人一把躺椅,悠闲地偏安一隅,身旁,哑女小如殷勤地捶肩捏腿,送上灵茶。
公皙瓒轻摇玉扇,闲谈道:“昨日素衣,今日烟色,明日,怕不是玄色?”
由素白到玄黑,明白昭彰地显示了妖族以龙神为祭,转化魔雾,安抚魔渊的过程。
“生死有命,皆是个人的选择。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顾一念懒懒道。
他们都看得出来,岑厌之对妖族确实有几分掌控力。他很贪心,也很大胆,刚刚飞升的小妖仙,便敢用性命去赌,看自己能否在生命耗尽前彻底掌控妖族,找到破局之法。
“他那时多大?八百岁?”公皙瓒猜测。
顾一念摇摇头:“五百出头。”
岑厌之向来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自百岁逃出妖族起,四百年间几乎没有停下过脚步,不是在秘境历险,便是在古林厮杀。他从不给自己留退路,如今也不过是和每次一样。
“未必。”公皙瓒撇了撇嘴角,意有所指:“这不是找到兜底的人了吗。”
想了想深渊下仍未探明的光团,顾一念说不出反驳的话,承让道:“公皙君殊色无双,辨别龙族还得靠您。”
“……”公皙瓒无颜反驳,入夜之后破天荒地换了身低调素朴的夜行玄衣,将头脸遮挡的严严实实,带着视死如归般的气魄离开仙邸。
顾一念:“……?”
不是,你还真怕他们对你做什么啊?
毕竟是一人独探数位长老,以防万一,他还坚持带上了哑女小如,并在储物戒中为他备下数坛灵酒。
顾一念神色复杂,只能告诫:“当心害人害己。”
三人一明两暗,随妖侍进入浮空云海。撇去公皙瓒二人暂且不管,顾一念如昨日一般走入寝宫偏殿,许是淤脉疏通了小半的原因,岑厌之今日并未在寒泉中等候。
一眼瞧见她,岑厌之竟面露困惑:“你那相好和侍女没来?”
相好就罢了,侍女为何要来?顾一念挑了挑眉,不动声色道:“见你,自是不好带他们。”
岑厌之冷哼一声,没再言语。
他们都太过了解彼此,她知道他不能容忍折辱他尊严的小仙吏再度出现,他也清楚她不会因他一句话就对身边人不利。
归根结底,相互给面子罢了。
昨日那截棠枝已被洗净,搁置在架上的锦盒之中,若非她对棠枝的气息极为熟悉,险些就要错了过去。细细看了几眼,上面竟还下着种族专属的禁制。
“何意?”顾一念挑眉,指了指那头。
岑厌之解衣入水,将光裸的脊背对着她,言简意赅:“鞭三百。”
“确定?”
“啰嗦。”
顾一念轻笑出声,亮出法器流光,毫不客气地挥鞭打去。
第24章 鞭笞妖皇
长鞭利落破空,裹挟着灼人的电光,威势赫赫,落在皮肉上时,还伴随着焦灼的嘶嘶声。雷元顺着绽开的皮肉侵入,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狂乱游走,损伤肌体的同时,也将墨色的魔雾清扫一空。
伴随着淤脉的畅通,岑厌之与生俱来的疗愈再生之力也逐渐恢复,几乎是长鞭移开的瞬间,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愈合。
顾一念放下心来,出手愈发狠厉。水中,宽阔的背肌紧绷,每一寸肌肤都写满了隐忍与克制。血珠顺着脊背鲜明的肌理起伏、落下,在冰冷的寒泉中保持着滴落的姿态,妖冶如同彼岸,几息之后方才散去。
岑厌之紧咬着唇,连一声轻哼都未溢出。顾一念却清楚,在他们未曾察觉的角落,定然有另一个混血龙族在偷偷关注着这里。他们想要知道他如何清除体内魔障,想知道同样的方法能否用到自己身上。或许有了这方法,他们便能取而代之,坐上妖皇的位置。
龙神祭上妖心浮动,连他们这群远踞云海边缘的仙族都看得分明,岑厌之只会更加明了。
进门点名“相好”与“侍女”,摆明了是依附于她的无用之人。
先前对公皙瓒的棠枝汲汲渴求,不远万里去中天与之一战,如今却束之高阁,还打上了种族专属禁制。浮空云海或许还有其他龙脉,但混合着龙族与鲛人血脉的,独独只他一人。即是说,除了岑厌之,妖族再无人知晓里面有什么。
这条小龙恩怨分明,从来坦荡,或许这一次,她仍旧可以信任他。
三百鞭毕,顾一念收起流光,随意问道:“龙神祭十年一次?若有需要,十年后本君再来助你几鞭。”
“……百年。”岑厌之咬牙道:“顾一念,你真是生怕我不死。”
百年一度,三次龙神祭几乎已要了他的命,她竟还要缩短十分之九。
顾一念微眯眼眸,看向系统锁定的神识波动方向,口中调笑:“实在是妖皇陛下这身皮肉太好,足足百年不得见,我和我的流光都会想念。”
“千不该万不该,陛下不该想用妖后之位绑住我,若你愿来天宫入赘,本君倒是欢迎得很。”她一面说着,一面倾身挑起他的下颌,花窗灯影之上,两道身形影影绰绰,大幅重合。
远处有极轻的响动,通过914的监控系统传输过来,顾一念微松了口气,撑着他肩膀起身,不甚在意的道了声“失礼”。
岑厌之闭目轻喘,明知缘由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耳尖,咬牙道:“顾一念,适可而止。”
顾一念挑了挑眉,识趣地退后两步,低声问道:“你确定,整个浮空云海只有你一个龙族吗?”
岑厌之眸中没有丝毫惊异,静静反问:“有又如何?”
他只是个血脉不纯的半血龙族,未必比那些隐藏血脉的长老们等级更高,既无甄别之法,也没有能力威逼。
“自然是要找出来。”顾一念直入正题:“你父亲是纯血龙族,以你的了解,龙族有何特性?”
这一次,他沉默了更久,久到顾一念以为她不会得到回应时,岑厌之一声长叹,艰难道:“龙性喜淫,好色。”
“就没别的了吗?”顾一念蹙眉,狐疑的目光打量过他:“那你是怎么回事?”
岑厌之在某些方面意外的纯情固执,若她没记错的话,他应当还是个小处龙。
“顾一念!”岑厌之恼羞成怒,霍然起身,□□的胸膛急剧起伏,从耳畔、颈侧到胸前都泛上了细微的薄红。眸光沉沉,潜藏着汹涌的暗流与深沉的克制,声线危险道:“人与兽的交界,是妖。”
“……”顾一念当即认怂,干脆道:“告辞,我们都再想想。”
门外忽然传来骚动。
“陛下!”
“发狂了,古猿长老发狂了!”
“巨鹿长老也发狂了!”
“还有……”一连串的名字报进来,末了是嫌犯特征:“是两个黑衣人,看身形一男一女,应是仙族。”
岑厌之微眯眼眸,再度沉声:“顾、一、念!”
又喊名字,真是够了。
理不直气也壮,顾一念低声回敬:“岑厌之!”
冷冷剐了她一眼,岑厌之披衣而出,带领妖侍去处理乱局。
顾一念冷静凝视着地砖间的缝隙,直至门外彻底安静下来,方才小心掐诀隐身,逾墙而走,去寻那被抓包的两个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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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空云海亮如白昼,众妖或持明火,或亮灵珠,格外性急的,甚至腾空而起,于半空中口吐妖火,瞬息便照亮了整片区域,势必叫那两个黑衣人无所遁形。
“滚开!”一满头花枝的红衣男子投石击向空中,怒道:“放这么大的火,别妖不活了吗?”
白羽巨鸟不甘示弱,于空中射下羽刺,反击道:“该滚的是你,花精树妖俱在城西,跑我们羽族地盘上晃荡什么?烧死活该!”
红衣男子一哽,面色青白不定,冷哼一声拂袖便走,身后,一个满头黄花的小女妖衣衫不整,急急跟随。
“呸!”巨鸟不屑唾声,“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做这种事,整个浮空云海就属你们花精最浪!”
又搜寻了半晌,他忽觉不对:“那是海棠吧?城西何时有了海棠大妖……一男一女,不好!”
众妖得信,纷纷涌向城西,原本宁静祥和无人遭殃的净土瞬间变得鸡飞狗跳,一片沸腾。
倏忽空荡下来的羽族领地上,公皙瓒换回黑衣,紧贴墙壁悄悄探了探头,回身比了个手势。闻如许焦灼地整理衣物,无暇他顾,天知道他一晚换了多少衣物与身份,没有仙法辅助,累到几乎手抖。
他们今夜探查了许多族群,唯独放过了羽族与木族,羽族多为火属,与龙族天生不合,而木族极为排他,几乎不会与其他族人通婚。
公皙瓒其人,很是有几分疯癫,从不畏惧冒险,亦鲜少考虑后果。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极致,从事先拉上闻如许,又带了数坛灵酒便可见一斑 。
数个长老接连发狂,他却带着闻如许不退反进,屡次变换身份、更换场地,继续兴风作浪。期间不用仙器,不施仙法,全凭装扮与演技,即便被妖族捕捉到了身形衣着,最多也只能说上一句“疑似仙族”。
“还剩两个。”公皙瓒微勾唇角,眼神中不见丝毫惧色,兴味盎然。
闻如许整理衣摆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道:“云虎、灵狐?”
“自然。”公皙瓒满目期许,笑意愈深。
鳞族兽族皆已探尽,除却羽族木族,便只剩下位居摄政王之位,单独居住在妖皇宫附近的云虎灵狐二长老。
闻如许沉默片刻,无奈叹息:“你是真疯啊。”
能入顾一念眼的男人,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无奈加快速度,他目光决然,取出灵酒饮尽,认真道:“你为玉山君做事,我必将保你。”
“……?”公皙瓒神色莫名,小声嘀咕了一句“醉得还挺快”,吩咐道:“我先送你去妖皇侧殿,你假扮成顾一念的样子等待,若事情顺利,我们各自离去;若是不顺,我便去寻你,你借她的身份带我出去。”
闻如许一惊:“玉山君?我怎么可能扮得成?”
“怎么不能?”公皙瓒轻哼一声,抬手为他变幻容貌,口中叮嘱:“她的脾气你也知道,遇强则强,不高兴了就掉脸子甩鞭子,你只管扔雷,扬着下巴哼几声就是。如有不从,再加上你那张乌鸦嘴,挨个嘲讽一番,定然无往不利。”
“……”闻如许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新形象,无语道:“乌鸦嘴就算了,我认。但玉山君,不是你说的那样。”以及,顾一念知道你这么说她吗?
“别管,你认识她的时间还短,听我的准没错。”公皙瓒满眼兴味,迫不及待地塞了他满袖雷符,还将前些时日从顾一念那里要到的仙器尽皆给他装扮上,自己仅余一件,口中盘算着:“应该够了,炸了妖皇宫都够了。”
袖中沉沉,闻如许颇觉棘手:“此事不用与玉山君商量吗?”
“我自己都不知道会走到这一步,如何商量?放心吧,顾一念既请了我,自然心中有数。”再不与他啰嗦,公皙瓒拦腰卷起他便朝着妖皇宫的方向跃去,轻语低笑:“记住,脾气大一点,炸了妖皇宫最好。”
夜风扑面,卷走了小侍女的长叹,风中的声音破碎不可闻:“念念不是那样的……”
她脾气或许差了点,却十分讲道理。最重要的是……极为心软,极念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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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星君。”
妖皇宫,留守妖侍行了一礼,面露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