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阙此时才看到门口站着的铃儿。
铃儿:“夫人......”
萧默:“本意是送这个婢女回来, 既然你不要,本官带回去也无妨。”
郁阙看着可怜巴巴的铃儿,没有再对萧默下逐客令。
郁阙:“沈彦会过来,你这么私闯我的家,不合规矩。”
萧默:“放心,你那位前夫如今身在要职,在朝堂上如鱼得水, 今夜恐怕不会再来看你。”
郁阙:“你就不怕我进宫向皇后告状?”
萧默:“皇后病重, 外人不得进出凤栖宫。”
所以到头来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变数就是, 她现在知道他是皇后的亲生子,皇帝的继子,皇帝挚友之子,难怪皇帝对他宠爱有加。
诚然, 她斗不过他。
萧默:“我带了张御医来。”
张御医一切脉,她的谎言不攻自破。
郁阙:“我说了不要御医,横竖这是我的事。”
“沈彦知道么?”
“他不知道!”郁阙神色纠结,“求你也不要四处张扬,等过阵子我会离开皇城。”
“离开皇城以后呢?你打算如何处置你腹中的、”萧默视线扫过她的小腹。
“我不知道......”郁阙坐回餐桌前,“你也就当做全然不知情, 往后我不会寻你麻烦。”
萧默看着她衣着单薄, 形容憔悴。
“既是本官的骨血,我怎么能当做不知情?你将他生下来给我, 你我恩怨两清。”
“凭什么给你?”郁阙仰头瞪向他。
现在两人皆是一团乱。
萧默瞥了眼她桌上的清粥小菜,“有孕之人该吃些鱼肉进补,你本身纤瘦,再吃这些清淡的恐怕于胎儿不利。”
他抬头环顾四周,“这么冷的天,屋子里连个炭火炉都没有。”
“萧相今日来这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么?”郁阙这阵子为了凑钱,四处奔波,也是一肚子火,什么淑女教养也统统抛诸脑后。
“我的钱已经全数给你了,只余下这坐空空的郁宅,哪有钱来买鱼肉买碳火,能有这清粥小菜果腹已经是顶好的了。”
她看着他身上厚实的滚狐毛富丽氅衣,“我那三千两,都被你用来置办新冬衣了?”
这一顿冷嘲热讽,叫男儿的脸色更难看几分。
萧默当着她的面脱下氅衣,随手丢到榻上,“郁阙,别忘了,是你先对不起我。”
郁阙强撑着道:“我在朝堂上所言,没有一字污蔑你。”
“你在自欺欺人。扪心自问,我待你如何?真叫你无法忍耐么?即使一开始是我诱惑你,你敢说后来那段时日,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愉悦么?”
萧默:“你在朝堂上是没有说假话,那我们共度的那些快活日子,你怎么不敢说?你亲口说过喜欢我,你怎么不敢叫他们知晓?”
萧默:“中秋之夜,你发誓自己当时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萧默:“我萧默是对不起长公主,我害过沈彦,陷害过无数人,但我无愧于你。”
萧默:“其他人揭发我对付我,我认。但全天下,你最没有资格指责我!”
萧默:“若你真的有孕,把孩子生下来给我,就当做对我的补偿。”
他撂下这话就走了,连椅榻上的氅衣也没有带走。
郁阙心如刀绞,泪水滑落。
要说愧疚,她是有愧,因为他确实真心待她好过。但是她从不会后悔揭发他,现在这个结果她也愿意承受,谁叫她时运不济呢。
***
连日的操劳到底叫她胸口发闷,婢女去请了大夫。
直至傍晚,郁阙才稍稍好转,卧房里温暖如春,她坐起身看到窗边的暖炉,里头燃着兽金碳,这样昂贵的碳火,她府里没有。
铃儿:“夫人睡醒了,可要用膳?”
“嗯......”郁阙确实饿了。家里还余下二百多两银子,留给夏幻儿生孩子用的,将来也有要用钱的地方。
铃儿将膳食端来,竟不是粥,有鱼有肉,颇为丰盛。
铃儿:“这是萧相吩咐人送来的食材,那碳火也是他送来的。”
铃儿言辞之间还颇有感激之情。
郁阙:“这个贪官,我送了三千两给他,他当、”
铃儿脸色微异,“夫人......”
“怎么?你还想维护他?”郁阙气恼。
铃儿:“不是......”她指了指外室。
中间隔着一道珠帘,隐约可见外面站这个身影,郁阙立即意识到萧默他又来了。
萧默拨开珠帘,“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简直阴魂不散。
郁阙不想吃他送来的东西,更不想用他送来的碳火,索性侧开眼眸,她不愿意再与他争执。
铃儿:“萧相息怒,大夫说了,夫人正是因为剧烈争吵才惹得心口发闷。”
萧默:“本官自有分寸,你下去。”
他端起碗筷递给她。
郁阙:“大人不必这般,我不饿。”
萧默:“若你是为了同我堵气,故意不吃饭,那可真是太愚蠢了。因为这些食材这些碳火都是用你那三千两银子买的。你同我堵气,饿坏了自己的身子反而不值当。”
郁阙掀开被子下榻,夺过他手里的饭碗。早上只食了两口粥,她确实饿得发昏,将饭菜挪到桌边用膳。
“我会将张御医留下,你在府里安心养胎。”
郁阙心想这也好,如此夏幻儿生产时,也多一份保障。
郁阙:“好,多谢你。”
“你怀的是我的骨血,这算不得什么。”萧默淡淡回道。
他竟然已经完全相信她了,郁阙心想往后事情败露,又该如何是好。
“沈彦那边......”
郁阙:“我不打算与他再做夫妻,我会自己找个机会与他说明,你不要再为难他。”
“你很识趣。”萧默道。
郁阙最后饮了一碗鸡汤,坐到椅榻上休息,加上碳火烧得甚旺,她褪了一件外袍,露出里面单薄的素裳。
萧默没有将自己当做客人,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到她身边。
“你该走了,往后不要随意登门。”郁阙逐客。
“事到如今,你以为本官对你还有意么?”萧默道,“不过是在意你腹中的孩子。”
他忽得伸手来探她的腹。
掌心覆上来时,郁阙一时愣住没有反应过来,就任由他轻轻抚摸。
她有孕了,这平坦的腹下,是他的孩子。
隔着衣料,他的动作轻盈,“也不知是男是女。”
郁阙拨开他的手,“摸够了没有?”
“若你真对沈彦无意了,还是早日告诉他实情。”萧默道。
“我与他的事不用你管。”郁阙道,“只要你不在朝堂上为难他。”
萧默嗤笑,“从来都是沈彦为难我,我从不主动寻他麻烦。”
郁阙直勾勾地看着他。
萧默话锋一转,“我不同你争辩,怀孕辛苦,这些银子你收好。”萧默从袖口取出银票,放到桌上。
这不就是她给他的三千两银票么,“这三千两本就是我的。”
萧默不置可否,两人再度不欢而散。
郁阙拿起银票,发现这并非她的三千两,有三张,一张面值一万两银子。
距离夏幻儿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郁阙将金氏妇人接入府里,一切物件也都备好了。
萧默没有发现异样,接连多日,他几乎每日都来郁府,一张椅榻,两人分别坐在两端。
他会带补品,带婴孩的衣裳鞋子,郁阙统统收下了,正好留着给夏幻儿的孩子用。
“你做胎梦么?”
郁阙正翻看书,摇头,“没有。”
“那他会踢你么?”
“不过是黄豆那么大,又不是成形的胎儿,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郁阙咕哝道。
萧默:“我是头一回当父亲,我自然不知道。”
萧默:“你觉得是男是女?”
郁阙将书反扣膝上,“不知,你话怎么那么多?”
萧默就不言语了,这几日,他总要坐到她就寝的时辰才走。
郁阙心烦意乱,机敏如他,怎么还没识破她的谎言,夏幻儿生产就这几日了,她难道要主动坦白么?
他瞧着是很期她腹中的胎儿......
“我不说了,你别动怒。”他道。
半夜,郁阙睡得正沉,铃儿忽得推门进来,“夫人!夏主子她、她要生了!!”
郁阙立即醒了神,“去请金氏了么?”
“她已经赶过去了,夏主子院里其他人也已经准备起来了。”
如此她心就定了,披了外袍快步朝着夏幻儿的院落走去,院子里灯火通明,婢女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郁阙坐到了外室,听着夏幻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真揪心。
屋外忽得飘起雪花,铃儿道,“皇城初雪,夏主子必定会平安生产的,主子放心吧。”
......
事与愿违,两个时辰之后孩子还没有生下来。
金氏满手是血从外室冲出来,“夫人,这孩子胎位不正,生不下来,出了这样多的血,老妇人我心里也没有底,快去请大夫来!!”
幸而张御医也在府内,郁阙叫铃儿将他请来。
此时,郁阙已经有些心慌了。
“师姐......师姐......”
郁阙掀开帘子闯入内室,夏幻儿声音虚弱,“师姐我害怕,你陪着我......”
“没事的,大夫马上来了。”
夏幻儿:“我若出什么事,你帮我照顾妹妹。”
她妹妹夏冬儿就在边上,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郁阙不敢答应,她怕答应了,夏幻儿就......
张御医一路冲入房中,还以为是郁阙心疾犯了,看到榻上难产的夏幻儿。
郁阙:“别的事你先别管,我自会向萧默解释,你先救她!!”
张御医给郁阙跪下了,“夫人,不是我推脱,我醉心于医治疑难杂症,真不会救难产的妇人!!”
“那怎么办?”郁阙此刻真正慌了。
张御医:“对了,太医院的李御医最精通妇科,我进宫一趟去请他!”
郁阙:“此刻宫门还未开啊!!”
她思索片刻,“铃儿,你坐上马车回相府,告诉萧默我不慎落胎,危在旦夕,一定要进宫请李御医才能保住性命。”
郁阙摘下那块螭龙玉佩当做信物,“快去,只有这样才能救夏幻儿!”
铃儿接过玉佩:“奴婢遵命!”
第68章
隔着一道幕帘, 内室里夏幻儿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孩子实在生不下来,金氏与张御医皆束手无策。
郁阙坐在外间的椅榻上, 听着夏幻儿妹妹的哭声。
良久, 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郁阙缓缓起身,一个高大的身躯冲了进来,萧默一身薄裳,满身风雪。
“你怎么样?!”他心急如焚地查看她浑身上下。
李御医几乎是被侍卫架进来的。
铃儿引李御医进内室,“夏主子难产,烦请御医看看!”
郁阙的手臂被萧默牢牢攥在手心, 他神情骤变, 几乎在刹那间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郁阙挣脱他的手臂,“现在救人要紧, 我会同你解释的!”
她冲入卧房,夏幻儿已经到了生死边缘。
......
这个雪夜特别漫长,郁阙不知自己哭了几回,但也只能立在房间角落, 看着这一切。
婴儿的胎位实在不好,李御医已经尽了全力。
终于在漫长的煎熬之后,听到了一声婴儿啼哭。
婢女将孩子洗净包上棉被,夏幻儿没有力气看孩子便沉睡过去。
孩子被送到郁阙怀里,听说孩子生下来都皱巴巴得很丑,但夏幻儿的女儿却如她一样白净, 看了一会儿, 她将孩子放到小床里。
婢女与御医皆已经离开,郁阙绕过屏风走出来时, 萧默还没有走,他抬眸看她一眼。
“你没有怀孕,是么?”萧默走到她面前。
郁阙点头,“我怕你告诉王师玄。”她不敢看萧默的神色,高傲如她,此刻恐怕想将她掐死,“我欺骗了你,对不起。那日我去巷子里找金氏,是为了求她接生。”
郁阙:“你不该派人跟踪我。”
其实她的谎言那么脆弱,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只会骗我。”萧默控诉道,他的语气听起来是气极了。
此时内室里再度传来孩子的提哭声,郁阙转身回去,将孩子从木床里抱出来。
夏幻儿睡了,金氏也走了,房里就一个婢女。
郁阙抱着孩子离开内室,可是怎么哄都哄不好,她都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