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崎润一郎见状, 刚发出一声疑惑的鼻腔音, 对方略有些焦急,声音也带着点沙哑, 但还是能听出原本的清悦。
“你们好。请问两位刚刚提到的乱步先生……是武装侦探社的那位江户川乱步吗?”
不常和妹妹以外的女性接触的谷崎润一郎, 在女人一双美目的注视下莫名其妙红了脸。但在听清楚女人话里的内容后,他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是的, 你们是——?”
谷崎润一郎疑惑地看了看女人, 又转过身去看了看另一边没有说话的男人。即便是这样, 他也依然没有松开按着电梯按钮的手。
“是委托人吗?我叫金田一诗织,这位是谷崎润一郎。我们都是武装侦探社的侦探。乱步已经在车站了,马上就回来。二位有什么事的话,不如先跟我们去侦探社坐坐?”
诗织接过话头,主动对夫妻二人提出了邀请。两个人对视一眼,没多做犹豫就同意了。
谷崎润一郎悄悄松开按电梯的手,回过身来一看,三个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看着走在最前面带路的诗织,他无语半晌。
姐!诗织姐!你倒是想想你原本要负荆请罪的对象乱步先生,再回头看看还呆在原地的我啊!
但在诗织推开侦探社大门请夫妻两人进去,又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之后,总表现得有些弱气的少年就屁颠颠地小跑着来到了诗织面前。
“诗织小姐——”
不等他将话说出口,诗织就心领神会般说:“是和刚刚国木田接待的那对夫妻一样的情况。”
诗织说得快速又小声,说完之后就率先进去了。
“春野小姐,有委托人,拜托你送两杯茶到会客室了。”
春野绮罗子看到去而复返的诗织两人也不惊讶,侦探社所在的红砖小楼的隔音并不好——不然国木田也不会经常因为侦探社过于吵闹,而去给上下楼层的邻居道歉了——秘书小姐听到了门外传来的由远及近的交谈声和脚步声,早就料到诗织两人碰到什么人了。
听到诗织这么说,春野绮罗子就点了点头,迈着轻快的脚步去泡茶了。
诗织又看了看时间,对着谷崎润一郎留下一句“我桌上的文件就拜托你交给社长啦,乱步回来后自己会过来的,不用管他”后,就先领着委托人们来到了会客室。
……嗯,还抱着那袋糖果没撒手。
等到春野绮罗子端来茶水,又帮会客室内的三人拉上屏风后,委托人之中的女性开口了。
“您好,我叫田中美奈子,这位是我的丈夫,田中司。”声音温柔,但却格外有力量的女人为自己两人做了介绍,“我们此番突然上门叨扰,实在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说着,脸上的表情虽然悲伤,眼底的水珠却迟迟没有掉下来。女人有着一张温婉美丽的脸,气质也是端庄的,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大和抚子。
诗织自觉自己是个假把式,温柔什么的只是表面的伪装色,此时此刻也不禁感慨——
我要是能学到她的八成,也不至于老是破功了。
田中美奈子那边就好像没看到诗织投注在她脸上的若有趣味的眼神似的,继续往下说:“我们夫妻二人此番前来,是为了我们唯一的女儿玲於奈。就在两天前,她失踪了。”
诗织稍微对女人的话提起了点兴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算是示意女人继续讲下去了。
“玲於奈是个很聪明懂事的孩子,在立海大中等部读2年级。她一向听话又乖巧,放学参加完读书社的活动后就会直接回家。有什么急事也会记得通知我们。但就在两天前,玲於奈放学后没有回家。”
接着,女人仔细将女儿失踪那天的详细情况一一告知诗织。从女儿的发型、穿着打扮,到什么时候离开的教室、又是什么时候去参加的部活,再到询问女儿同学朋友得到的回答,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诗织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暗自比较着国木田交给她的那个失踪案和眼下的这桩案件。等到女人终于讲完,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之后,诗织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呢,那边一直没有出声、任由自己妻子发挥的田中司又开口了。
诗织眼神死地:……那行呗,你们讲。
她默默又把自己想问的话给重新咽了回去。
“我们是从神奈川县警那边打听到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和武装侦探社的名声,加上朋友推荐……冒昧上门,还请多见谅。”
男人的声音是和外表相符合的温和。他摘下眼镜,露出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诚挚地看向诗织。
“但请原谅一对父母想要他们唯一的女儿平安的心。”他沉下声来,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放到茶几上,“这是定金,不管侦探社的调查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收回来。”
说着,他将支票往诗织这边推了推。诗织闻言低下头,随意打量了一眼支票。目光扫过那上面的数字后,她心底微微一哂,伸出了右手。
看到对面夫妻二人明显放松了些的神色,诗织面不改色地将手缓缓从支票上空移开,来到了支票左边的茶杯上方。她端起茶杯,轻轻往茶汤上吹了一口气。
氤氲的热气升起,但遮不住诗织对面的夫妻二人难掩失望的眼神,以及诗织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个委托——”是否要接下委托的话在口中转了一圈,诗织还没来得及趁着这个停顿的机会好好观察一下这对夫妻的反应,屏风就被人从外面“唰”的一下打开了。
“我接下了!”
打开屏风的人无视掉田中夫妻惊讶的表情,和诗织明显不爽的小眼神,自顾自走到诗织面前,冲着黑发姑娘努了努嘴。
等诗织往沙发里面挪了挪,腾出个位置之后,他一屁股坐下,又顺手捞起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放在桌面上的牛皮纸袋,从里面摸了跟拐杖糖出来。
红白相间的糖果被放在嘴里,来人将糖果咬得“喀嚓喀嚓”响,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
“我在电车站等了你一分钟!你就是为了这个没有来接我?!”
诗织诚挚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为了这个,你就说你要拿我怎么办吧。
乱步“哼”了一声,将脑袋上还来不及摘下来的帽子往诗织怀里一扔,又把她面前的那张支票顺到手里。看了看支票上的内容后,他勉勉强强道:
“诚意还算可以……行了!名侦探接下了!”
“您……请问您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吗?”
委托人们犹豫着问,看起来对乱步不是很信服的样子。
也是,乱步看起来年纪不大,行为又幼稚,打扮更像是在玩什么19世纪cosplay——诗织这样想到,全然忘记了,刚刚因为乱步的突然打岔失去实现自己恶趣味的途径后,她心里是怎么幼稚地埋怨乱步抢她风头的。
诗织:双标.jpg
乱步双眼危险地一眯,连糖都顾不上吃了,他不满地瞪着眼前的两个委托人,问:“你们不是早就跟神奈川那群笨蛋打听过乱步大人了吗?现在摆出怀疑的样子……”
诗织好笑地看着眼前的这对夫妻表情变得尴尬,两人正要说些什么来挽救一下这场对话,乱步又开口了。
“定金也是不会交出去的!”
果然!诗织在心里说了一声“我就知道”,满意地看到夫妻俩表情比刚刚更僵硬了。
乱步可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换做是我,或者太宰都有可能跟你们虚与委蛇一下,但乱步嘛……
他是真的只会把心里想的说出来的。
眼见着现在会客室的气氛充满了尴尬,诗织在心里笑够了,终于懒洋洋地打了个圆场:
“既然我们的名侦探都已经接了委托了,二位就留下联系方式,先回家等消息吧。”
“请放心,有我们世界第一名侦探乱步大人在,无论这件事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算计,都逃不过我们乱步的法眼哦。”
诗织笑眯眯地、意味深长地对着这对夫妻说。
第58章 故人
◎尊老爱幼好青年◎
“话说啊, 你们觉不觉得……最近失踪案的发生频率有点高啊?”
武装侦探社办公室内,终于度过了漫长的期末周的谷崎直美边卷着头发,边好奇地问道。
现在是午休时间, 侦探社今天没有出去做委托的人都留在了办公室里。午餐是大家统一定的定食屋外卖,味道只能说是不好不坏,胜在便宜分量足够。吃完之后,每个人一人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喝着。
谷崎直美说出这话的时候,她整个人正和哥哥谷崎润一郎窝在同一张办公椅里。在妹妹面前一向表现得弱气的少年脸色通红,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吐出哪怕一个单词。
国木田独步正在计算侦探社这个月的支出,皱着眉耳边夹着一根铅笔的样子, 看起来倒是有点像那些临近年关、每天都忙忙碌碌的税务员。
其余人倒是难得度过了一个悠闲的午后。
大多数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或者靠着椅背,或者趴在桌面上。有的在打盹, 有的时不时地交谈两句。
泉镜花拿着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她那份套餐附赠的牛奶布丁,听到谷崎直美这么说,她稍微思考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表情也有些迟疑:
“我当初, 被港口Mafia找到的时候……正混在一群被拐卖的孩子里。”
“这么说起来, 诗织小姐还有乱步先生当年和社长相遇,就是因为擂钵街的连环失踪案呢。”中岛敦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苦恼地挠了挠头, 看了看自己周围懒洋洋的同事们, 自以为小声地问了一句泉镜花:
“镜花酱,你当初是怎么回事啊?”
白发少年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藏在自己心底深处的问题, 神情里带着点小心翼翼。似乎是怕触到小姑娘的伤心事一样, 他又赶紧找补似的说了一句:“不想说也没关系的!我没有——”
要戳你伤疤的意思。
中岛敦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泉镜花打断了。
“嗯,我知道。”她轻声说,“当初流落到横滨,我到了贫民窟。贫民窟的人命是不值钱的……”
看着自己家两个小孩脑袋凑得很近地在那里嘀嘀咕咕,其余社员们禁不住露出了姨母笑。
任由两个小家伙讲他们自己的,与谢野晶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率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虽然这会儿回医务室也没什么事情可干,但与谢野晶子本来也就是喜欢一个人呆在医务室的类型。与其在外面无所事事,倒不如回自己的摸鱼……喝酒……咳咳,工作呢。
想到自己瞒着社长、国木田,又打通了乱步和诗织两人,好不容易才藏在医务室的两瓶好酒,与谢野晶子迫不及待地就回到了医务室。
等到与谢野晶子走后,其余人也三三两两地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沙沙”的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在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内响起,中岛敦一边补着这段时间的报告,一边发出了发自心底的疑惑:
“乱步先生和诗织小姐到底跑哪儿去了啊?为什么偏偏是我,一个人赶四份报告啊!?”
小老虎委屈.jpg
泉镜花摸了摸他的头,接过了属于诗织的那份任务书写了起来。
而被中岛敦惦记着的武侦幼驯染二人组,则在两人初次碰到的那条小巷子外。
经过这么多年,巷子附近的店铺和住户已经换了好几拨,几乎没有当时还生活在这附近的人留存了。但这里由于靠近贫民窟和擂钵街,十来年过去了,附近的建筑也没什么变化。
——顶多也就是墙壁和街道上增添了许多“伤疤”,建筑整体看着更老旧了而已。
诗织探头探脑地从巷子口往里面看了看,转过头来就看到了不远处路灯下的两个小鬼。两个小孩恰巧也是一男一女,看穿着打扮,应该是附近住户家的孩子。长相上并没有太多相似,估计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之类的关系。
两个小孩目光里夹杂着好奇和警惕——更多的是警惕——地看着诗织和乱步,其中,看着要稍微矮一点的那个少年的表情很是生动。
诗织读懂了他的表情,对方大概是在说:
好怪,再看一眼。
诗织:“。”
我恨我有这个技能!
被诗织发现自己二人在偷窥后,两个小孩对视一眼,纷纷撒丫子就跑。
乱步这时候才开口:“吓到人了,诗织。小孩子反而能一眼看透你的本质呢。”
诗织不满地反驳:“哪有,这只是横滨普通人的生存法则而已。说真的,乱步,我们一直呆在巷子口犹豫,看到的人真的会误会我们两个的关系的哦。”
她顺理成章地转移了话题,仿佛两个人刚刚一直在讨论的就是新鲜出炉的这个话题一样,表情自然,语气与其说是不满,开玩笑的意味更多一些。
“那有什么关系?”乱步理直气壮又疑惑地反问。他狐疑地看了看诗织的骤然僵硬了一瞬的表情,叉腰催促道:“你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没有告诉名侦探的?!太过分了诗织!”
诗织:……
她艰难地指了指巷口,又指了指自己和乱步,最后反问道:“你知道,咱们俩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吗?”
“贫民窟外的小巷子——嗯……?”乱步自信回答,然后表情也一僵。
他突然脸色爆红,耳朵也跟着红了,连带着声音都没有刚刚那么有气势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什、什么啊!这里又不是、又不是……我只是想问——”
乱步突然瞪大了眼睛,猛地一下反应了过来。
“你套我话!”他拔高了调门,委委屈屈又惊讶地控诉。
诗织点了点头,一脸的理直气壮。
“那不然呢?我就是想知道,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是想干嘛。但我直接问,你肯定又不会说,那就只能用点别的手段了。”
乱步:“。”
好气啊!亏他刚刚还有点脸红心跳,以为诗织要说什么呢……
“再说了。”那边诗织又开口了,“我们两个脸这么嫩,只会被认为是出来约会,还是来探险的高中生小情侣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用一种遗憾又有些得意的语气说。
诗织从小到大经常被人误会年龄。只不过,她虽然长着一张完全不显年龄的脸——当然,现在她也才二十几岁而已——但从小到大,都是被人误会成比实际年龄大的。诗织的整体气质偏成熟,见得多了听得多了,连眼神也和同龄人不同。
她这种情况还和同学真田弦一郎不一样,人家是长得成熟了点,但上学的时候整体还是个热血少年的。诗织一直都表现得相当淡然,又习惯了那种温和的微笑假面,整体气质就和普通学生不太一样。
今天,为了和乱步走起来比较搭调,诗织特意穿了一身偏西式的小洋装,肩上搭了一件黑色绒面的小斗篷。她将经常披散着的长发扎了两个马尾,临出门前特地用卷发棒卷过又定了型的发尾蓬松,伴随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显得格外俏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