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北风飒飒声响，阳光透过窗洒进来几许，把地上的两道人影拉得很长。
宋宁当即有些错愕，心下一番挣扎后，没抗拒他的靠近。
君臣之隔，在这个冬日，短暂地不存在过。
宋宁个子高，鼻尖轻触着他脖颈，浅浅的龙岩香入鼻，她心下微疼，阖上双眼，蹭了几下他肩膀，眼眶有些发酸。
双手忍不住回环住他。
时光能够磨去一个人的菱角，但抹不去曾经存在过的感情。
他之前在凌霄殿亭子外以及在她闺阁内对她说的话，她何尝不懂。
只是在山河尚未永固之前谈情，她做不到，带来的后果她也承担不起。
女子特有的体香入鼻，元赫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感受着她给自己的回应，心下非常满足。
出声宽慰道：
“小七虽不是与朕一母同胞，但父皇临终前留下的遗言其中之一便是善待小七，朕也不舍得让她小小年纪便去往塞外和亲，此后终身不得回故土。”
耳侧话入心上，宋宁睁开双眸，望见殿内栩栩如生的金龙盘绕着的帝王宝座，背后的雕龙围屏流云火焰，象征着巍巍皇权。
心中清醒了些，松开他。
他这话让她放心不少，微抬头发问：
“西夏王对于联姻的条件有要求吗？”
“说是求娶大周的公主，或者是西夏的公主嫁入天家为妃。”
元赫见宋宁眼角有些泪迹，伸出手细细拭去，双手轻触着她脸颊，望着这张五年来日思夜想的脸，柔声回着，眼里只余一人：
“你是知道的，朕的后位无论阿宁愿不愿意，只留给你一人。”
“山河永固那日，如若阿宁不愿入天家后宫，大周的后位就会永远空着。”
他话一字不落地入她心门，潜入最深处，誓要把她长年以来坚守的底线完全拔断，直到根骨无存。
她想出声回他，唇角微动，却不知如何回。
长宁王府女子终身不入天家为妃，先祖为防外戚专政留下的话，如同一道鸿沟一样，她跨不过去。
元赫也不逼她，来日方长的事，她逃不掉。
接着话题道：
“此事尚且有转圜的余地，若是谢灼能接受嘉禾，朕也不用那么苦恼，西夏那边虽然说是要与皇室联姻，但朕若是把联姻的人选商定了，西夏那边也不能拒绝。”
四年前，西夏早已向大周称臣，何况如今西夏国力大不如前，自身实力是比不过大周和大越的，强硬着来，西夏那边也不能拒绝。
“陛下此言有理，但强扭的瓜不甜，如果硬把谢灼和嘉禾绑在一起，对他们两个都不好。”
元赫见她还是一副愁容，出声宽慰道：
“行了，朕会好好劝劝谢灼的，实在不行，朕让元深那小子娶了嘉禾，反正朕看他们两个性子也挺合。”
他拿起她的白色狐裘给她披上，语气柔和：“你先回府吧，年关将至，赵彻明日就会抵达金陵城，接下来定不太平，你平日多注意些，朕还有些事要处理。”
宋宁也不扰他，行礼退下。
殿外撞见北青，他神色焦急，似是有事要禀报。
他慌忙给宋宁行礼后，便进了凌霄殿。
宋宁心下不安，脚步微顿，在门旁停了下来，侧耳偷听着。
里面人的话隐隐约约传来。
“陛下让微臣办的事已近办得差不多了。”
天子冷声如冰: “可以了，不用再继续了，目的达成了就行，让手下人嘴巴闭紧点。”
“臣遵旨。”
宋宁秀眉微蹙，见也听不清多少，怕被发现就不多留了，快速回了长宁府。
夜色深沉，月朗星稀，今夜雪停了，月亮爬上枝头，落下黑影细碎。
'咕咕--咕咕'
窗前白鸽停下， 里间人打开窗，快速取了信条。
宋宁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拆开。
烛光闪烁，倒映出案前人沉重的神色。
几个大字跃然纸上：“越太子，兵马，异常。”
七个大字，她心里有一颗巨石砸落。
柔夷取出灯帽，把信条烧得一干二净，一丝丝的烟雾从房内飘出，从半掩着的窗门飞出。
她素手沾了些兰烬，拿出帕子擦了几下，望着案前碎了两半的长笛，久默不语。
三年来她与陛下都暗中安插了许多眼线在大越皇城之中，包括但不限于青楼舞女，商贩小厮等。
这几日她分别受到来自大越的眼线传来的信条，发现东宫那边的异常，越太子多带了一千的护卫来大周，化装成商人分别潜入禹州，徽州。
既然来人已近有动作了，那她也不能作势不理，得想个法子提前以防万一。
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
她快速地拟好了书信一封。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宋宁不知发生了什么，忙打开，望见不远处小桃正和好几个女使在谈论着八卦趣事。
见宋宁走近，忽又不讲了，小桃神色慌乱，有些心虚。
“怎么又不讲了？讲得什么那么入迷，不如讲给我听听？”
几个女使面面相觑，都不敢言。
小桃朱唇微张，有些犹豫。
“不讲本郡主就要罚了！”
小桃走近，拉着宋宁走到一旁，在宋宁耳边落下很长的一句。
宋宁闻言，神色微变，少顷疑惑出声：
“怎会如此？不是新任巡防营统领后京城治安变好了不少么，怎还会出现此等骇人听闻的事？”
第32章 退婚
◎侯府退婚，传遍京城◎
小桃低声在宋宁耳畔道：
“郡主, 今日早上京城都传遍了，这下英国公府的名声算是毁了，奴婢今日下午出门遇见定远侯府夫人身边的秀儿, 说是事情发生没多久, 白夫人就去英国公府退婚了。”
宋宁紧声, 诧异道：“退婚？”
她记得这何姝其乃是英国公府嫡女，被退婚可不是小事，日后怕是再难婚配了。
“对啊, 上次英国公府进了采花贼, 但进错了院子，把英国公夫人吓得精神出了问题, 这次却是实打实的进了何小姐的闺房, 英国公虽然连夜让人封口，但总归是纸包不住火，更架不住嘴碎的下人出去乱说一通,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这不定远侯夫人就今早就上门退婚了”
宋宁有些疑惑：“可这是赐婚的, 天家那边怎会允？”
"小姐, 你糊涂了，听说今早定远侯亲自去见了陛下，肯定是得到陛下许可了。”
宋宁依稀记得那位何小姐, 八岁时候她刚入宫, 被顾云漪诬陷她摔了太后宫殿里的一个瓷器的时候, 她正好也在，是个不安分的主。
定远侯府白大公子与英国公府何大小姐的亲事她略有耳闻, 两年前是太后亲自赐婚, 白大公子本有心仪之人, 英国公却为了爱女向太后求了这门亲事。
“小姐，你不知道，这下定远侯府的人怕不是要开心极了，听说那位何小姐性子飞扬跋扈，说一不二，很难相处，某次宴会上白小姐就曾与她发生过口角之争，如今好了，怕是定远侯夫人做梦都要笑醒了。”
小桃笑出声，宋宁一脸正色：
“好了，别的府邸发生的事作为长宁王府的人不要议论过多，传出去让人笑话。”
“你们这些人也是，此次我就不追究了，在府里做事还是要把嘴巴闭紧点，此事不许再议了。”
下人们嘴碎是正常的，但不能太过，一不留神便会叫人抓住把柄。
“是，小姐！”
宋宁想着还早，今日宋时安还没回来，便去找了孙静微，一来是怕她孕期无聊，二来是关于孙家的一些事她有想要询问的。
静竹轩内
桌子上摆放着蜜酿蝤蛑，雪菜、绣球乾贝炒珍珠鸡等菜肴。
宋宁望着桌子上菜肴荤素搭配得当，笑道：“嫂嫂近日来胃口貌似好了很多。”
孙静微轻摸了下小腹，笑意盈盈：“还行吧，这孩子估计是个听话的孩子，不怎么闹腾。”
她拉着宋宁坐下，忙叫下人多添了双碗筷。
“那便行。”
屋子一旁的烷桌上放置着孙静微刚绣完的女工，是一些小婴儿的肚兜和围裙，对于她这种不会女工的人来说，着实是好奇。
整间屋子整洁明亮。
丫鬟赶忙添上了一副碗筷，孙静微因为昨日晚上的事有些心惊，压低声音道：“真是没想到那采花贼那么厉害，竟然三番四次地潜入英国公府，真是让人害怕，阿宁平日出门也要多注意了。”
转念一想，开口：“不过这次定远侯府借口退婚，倒是件好事。”
宋宁回神，拿起筷子给孙静微夹了一块珍珠鸡，赞同道：“不错，此次退婚是陛下允了的，想必陛下也不是很赞成这门亲事，何况那位何家嫡女性子并不适合当侯府主母。”
孙静微点点头，听见宋宁正色问道：
“嫂嫂我这次来，是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
孙静微也是个精明人，明白是有要事相商，吩咐房内众人：
“你们先下去吧，我与阿宁有话要讲。”
几位女使忙应着退下。
她秀眉紧蹙，心下一阵不安：“怎么了，是不是上次麝香的事有眉目了？”
孙静微虽然最近一直足不出户，但府内的事还是有去了解的，方嬷嬷撞而亡后她清楚地知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暗害她。
宋宁沉声：“嫂嫂，想必你也知道了，当年你从娘家带来的首饰是有问题的，我对于孙家人并不了解，嫂嫂好好回忆一下，是否有得罪过什么府中人？”
孙静微细细回忆，过了好一会实在想不出什么，她行为处事一直遵循着与人为善的原则，怎会与人结仇。
宋宁微微提醒：“我听说嫂嫂的母亲并不是生母，当年嫂嫂的嫁妆也是孙夫人负责的，会不会是孙夫人动的手脚？”
此话一出，孙静微忙否认：“不，母亲待我是极好的，何况母亲嫁入孙家后并无自己亲生孩儿，把我和兄长一直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对待，并无苛待之处，我与兄长早已把她视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
虽然孙静微这一番言论让宋宁内心对孙夫人的猜忌怀疑减少很多，但她还是认为问题就出在孙家内部。
她继续询问道：
“那孙少夫人呢？"
"嫂嫂对孙少夫人是如何看待的？”
孙静微话里带着些无奈：“我嫂子性子也是极好的，可出身不高，稍微木讷了点，我兄长对她有些不喜，是有些宠妾灭妻在身上。”
“这事我与母亲不知劝了他多少回，可他就是不听，硬生地要纳那个青楼女子回来。”
越说越激动，宋宁却察觉不对劲:“等下，青楼女子？”
“对啊，青楼女子。”
“姓名呢？进孙府多久了？”
如若是来历不明的女子愈发有可能
孙静微思索片刻道：“姓-卫-命唤卫瑶。入府已有三年了。”
宋宁心下在计算着，三年时间，刚好是孙静微与宋时安定亲没多久，不排除是当初下手的。
孙静微余光瞥见宋宁脸色，愈发觉得不对劲：
“阿宁是怀疑是我兄长的妾室动的手脚吗？”
宋宁微叹，并没给出肯定的答复：“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嫂嫂不用太过烦虑，方嬷嬷一事算是杀鸡儆猴，暗地里的人想必都知道我们已知晓麝香的存在了，定会有所行动，到时揪出那人便会容易很多。”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不打扰嫂嫂休息了。”
孙静微虽心里还有疑问，但见宋宁不愿多说就没继续问下去。
宋宁匆匆回了自己院子，拿起一刻钟前拟好的书信，慎重地下了决心。
寒风料峭，刮得她耳根子生疼。
院里梅花散落遍地，夜色如墨，月色把树下两道人影倒映在府院高墙之上。
宋宁一字一句地叮嘱着眼前人，生怕出了半分差错：
“你明日开始启程快马加鞭地赶往青州，把这封信件交到坤儿手上，坤儿身边的那几个老家伙见了也知该如何做了，三月围猎前一定得赶回来。”
宋宁把拟好的书信交给孟冬，他本就是长宁军将士，自是非常敏锐，赶忙应下。
明月高挂，宋宁独自一人站在院中，一阵寒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明眸望向无尽的苍穹，忽地笑了，是一声冷笑。
眸里尽是冷意，既然他要搅得金陵不宁，那她也无须手下留情了。
翌日，午时。
宋宁与孙静微早早便起了，准备前往永毅侯府参见百日宴。
孙静微与宋宁，张氏与宋莺，分别一辆马车，一前一后朝侯府方向驶去。
马车上，宋莺被张氏调侃了几句，红着脸道：
“娘，你就别问了，羞死人了！”
第33章 挖苦
◎百日宴上，挖苦讽刺◎
“有什么好羞的, 跟娘说说是哪家的公子？”
张氏也来了兴致，没想到自家女儿那么抢手。
宋莺在张氏耳旁低语了一句，张氏脸色瞬间变沉, “你这丫头真是糊涂, 一个刚到京城没多久的芝麻大点的官, 能有什么能耐。”
“娘，他家跟丞相府是沾亲带故的，有丞相提拔, 还怕日后在京城中没有立足之地吗？”
宋莺倒是往好了想, 张氏心想也是，不过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就不能往高了看吗, 丞相府公子还有侯府公子不好么？”
宋莺有些无奈：“娘，你也不想想我们的出身，明面上说是出自长宁王府, 可背地里谁不知道外我们是从汝阳城那么偏僻的地方来的, 一直看不起我们, 娘也不会不知道, 要嫁入侯府谈何容易，若要我去做妾，那我也不愿。”
“你这丫头！欸-”
张氏直叹气, 脑海里思绪纷飞, 想着其他法子。
永毅侯府
一片热闹景象, 下人们脸上皆露出了喜悦之色。
后院里，一处屋内, 燃着淡淡的熏香, 一张灵芝纹紫檀方桌上坐了些年轻的高门贵女。
有些女眷来得早, 在一起谈天说笑。
一女子身穿粉色襦裙，头上梳着朝云鬓，随手拿起桌上的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戏笑道：
“你们别说，我还真是高兴，不用叫那位一声嫂嫂真好！”
脸上竟是得意之色，此人是定远侯府嫡女白锦意。
她与何姝其之前生过口角之争，自是看不惯英国公府的做派。
"欸，你们说此事过后谁敢娶她，怕是一辈子都要呆在英国公府了。”
永毅侯府嫡次女傅欢也参与到讨论中来，今日她一身淡黄色的百袖流仙裙，头上戴着金玉珠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