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下肚,宋宁眼眶微红,心绪万千,一家人相聚的日子她盼了很久很久。
三人分别敬了宋渊,酒过三巡,开始吃菜。
一会后,宋时安知道今日陛下传召宋渊,从早上便开始忧心,压低声音小心地开口:“祖父,陛下今日传召,可有要事?”
宋渊缓缓地饮下一杯,随后望向宋时安,意味深长地开口:
“若说要事,那便可当作要事,若说无大事,那便也可作小事。”
“孙儿斗胆问一句,是否是为了巡防营的节制人选的问题?”
宋宁惊讶,嘴上吧唧嚼着菜,快速咬完咽下,和孙静微眼光对上,同是不解的神色, 停了筷子,“我在青州时便有耳闻,说陛下撤了李冲的巡防营的职务,我以为陛下心中自有打算,巡防营乃是京中掌管要职,手上握有兵权的,陛下绕了一圈来询问祖父,这是何意?”
宋渊又闷头一口酒,意味深长地看向宋宁,欲言又止:“没什么,就是问下长宁王府的意见,其实陛下心中早已有决断了,横竖与尔等无关。”
“我长宁府本就手握北境兵权,这京中的兵职是不可能让长宁府的人担任的,陛下如此,那就只有一个目的了。”
宋宁说完忽地饮了一杯酒,脸上却笑意渐失,一石掀起波浪,宋宁心中有些烦闷,便停了话。
“我忽然想起一事,静微,二房他们来京也有一段时日了,便让他们有空来拜访一下阿宁吧,二房那几个孩子岁数也不小了,多在京城走动结交一些人总是好的。”宋渊不想宋宁继续深究,便赶紧岔开话题。
“二房?什么二房?”
宋宁满脑子一脸疑惑不解都写在脸上,“怎么不在京中这几年,多了什么亲戚不成?”
“嫂嫂,二房是怎么回事,怎么几年不在家,如今家里的事也越发看不懂了?”孙静微有些尴尬地对着宋宁笑了笑,却不知从何说起。
宋渊给宋时安使了个眼色,宋时安一顿解释。
原来当年宋老王爷的父亲在北境带兵,母亲在赶往青州的路上遭遇伏击,刚出生的婴儿被贼人抢走,从此下落不明,老王爷临终前的遗愿便是找到幼子,未了解心愿就去了,去年却在汝阳发现了这家人的踪迹,也因此从汝阳搬到了京城。
宋老王爷临终的时候交代宋渊一定要找到他们,这也成了宋渊的一块心病,长宁王府世代为异性王府,天子近臣,累世功勋之家,何等富贵,自己的亲生弟弟却不知流落到何处。
去年在大周西部边境汝阳城找到他们一家人,家里和宋宁父辈一代的子孙仅仅只是担任郡县的县令一职,家里并不富贵。
宋渊为此感到非常痛心,好在今年,二房的男丁中了翰林学院的进士,便举家搬到金陵城来了。
“本是想着传信告知你的,后来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北境战事又起,想来还是不多增你的烦恼为好!“ 宋渊沉声一字一句向宋宁解释。
“是啊,阿宁,他们虽是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好在也性情淳朴,是可以处得来的!”
孙静微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余光瞥见宋老王爷神色,便出口帮着解释,往后都是自家人,莫要生了什么嫌隙才好。
“原来如此,我那便麻烦嫂嫂知会他们一声了,改日嫂嫂安排时间见一面,我也蛮想见见这些素昧谋面的亲戚的。”宋宁没较真,横竖长宁王府到她这代人丁稀少,多一房亲戚没什么,只要心地纯良便行,她也不是那般不好说话的。
“那成,我过几日便让他们过来拜访!”
“快些吃吧,等会饭都要凉了!”点到即止为可,宋时安赶忙出声制止住话题的蔓延,阿宁回京时日尚浅不知二房人的习性如何,可他们不会不知。
碍于祖父的面子,不好多说。
翌日清晨,天空显现鱼肚白,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夜里下了小雪,雪后初晴,云层褪尽,屋檐上结了冰被融化了些,点缀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晨光下显得干净无暇。
凌霄殿后亭
哗啦一声巨响,一棵梅花树轰然倒塌,血色红梅,铺满雪后洁白的大地。
剑气回荡,划破长空。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好诗!”
“真是好诗!”
嗖地一声,长剑迎着寒风刺入梅花树桩,把那树桩生生劈开一半,桩上的年轮清晰可见。
低头,元赫眉头轻皱,大手不知何时竟被那剑端划破,轻微出血,点点血迹滴入到雪里面,与地上的红梅融为一体。
“诶哟陛下,是否要传太医看下?”
接过王右递上来的手帕擦了下,元赫不以为然道:“小伤,无大碍,北宣卫的人来了么?”
“奴才正要禀报陛下,北青大人已在外等候多时!”
今日的陛下一身黑色便装,特意低调装扮了一番,大步向亭外走去,王右急忙从亭子里拿起大氅递过去,元赫接过,沉声吩咐:
“朕今日出宫一事绝不可向外人说起,太皇太后和洛王如果有来凌霄殿,就说朕近日偶感风寒,不便面见,推了就行。”
“诺! 老奴明白!”
殿外
来人也是一身黑衣,乃是北卫司的副统领,北青。
“臣参见陛下!”
“走吧!”
迎着晨光,几匹快马驶出宫门,溅起的雪花飘飞,落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之上。
作者有话说:
诗句是引用杜甫的月夜忆舍弟
第5章 哭泣
◎当年所为,悔恨不已◎
十二月,大寒时节,凌冽的寒风席卷着苍茫大地,一望无际的山野更是人迹罕至,北方刮来的寒风呼啸而过,苍穹之上一只雄鹰飞过,发出阵阵尖锐的鸣叫。
距离金陵城两里路的清云山上
宋宁今日里面身穿一件黑色男性长袍,外披了一件纯白的羽纱面鹤氅,脑后一根玉兰簪子,脸颊上沾有点点雪渍,刚上山时候被雪下埋着的老树枝拌了脚,摔得膝盖发疼。
手中是她细细选过的一束白色的刺玫花,娇嫩雅丽,是记忆中的人喜欢的模样。
“阿宁,我从未去过北塞边境,听说那里有大片草原,牧羊成群,生活在那的人都非常淳朴善良,不似金陵城这些人个个勾心斗角,若有机会,你带我去趟北塞可好。”
“阿宁,三年未见,你的马术是越发精湛了,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再次与你一决高下。“
宋宁跪在一块无字碑前,哽咽着道:
“清和,对不住,五年了,今日第一次来看你,对不起。”
“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小时候总对我说你最喜欢刺玫花,因为是百花之王,我带了一束,放到这里与你相伴,不知你可喜欢?”
宋宁很想得到真切的一句回应,却是不可能的事。
全大周的百姓都以为大周嫡长公主按制葬在了皇家墓园,却不知皇家陵园里墓下只是一副空荡的棺木,真正的人被安葬在了这清云山最高处,无字碑面朝北方,站在旁边,能把整个皇家牧场的大片开阔的草原都纳入眼底。
大抵是金銮殿上那人所为,为她选了个好地方。
大周的嫡公主元清和,泰安帝的掌上明珠,当今陛下的同父同母的胞妹,年方十五,薨逝。天家对外只说是因为感染了急性风寒,来不及医治而亡。
真正的真相只有少数人才知晓。
当年她自大越归来不足半年,便接到兄长的信,想让她去青州历练几年,想着大越和大周自荆南议和后边境已有三年未曾有战事了,正逢清河及笄想去看看北塞风光,便带着她一起去了。
可谁知大越突发急兵攻城,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把她送回金陵城,北府二州沦陷之后,她被迫退守青州城,她和清河自幼在闺中交好,围困交接之时,她便当了那传信之人,突围传信让谢国公来救难,普通士兵拿着她长宁王府的传信件她不放心,清河的马术是陛下亲自传授的,她宋宁信得过,便让她当了那传信之人。
五天五夜不眠不休路上被瘟疫感染,信传到了,青州之困解决了,谢国公带了西部的三万人马合长宁王府之力保北境三州不失,但大周的嫡公主却没了。
病榻之上,弥留之际,她给她带了一句话:大周的江山,必当一州不失,清和今日去了方才心安。
可最终还是失了东部的凉州和庆州之地,是她宋宁无用极了。
声声泣血,泪流满面,“和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当年千不该万不该把你带到北境去,如果不是我把你带到北境去,今日你怕是早已嫁得良人,儿女双全了。”
寒风吹得人耳根子生疼,高山之上,风吹起地上的白雪,使天地融成了白色的一体。
不远处的一颗树下,来人一身黑色的大氅,腰间玉白色的长笛显得很瞩目。
大氅下的人眼眶微红,双拳紧握,手上的青筋突起,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远处女子的哭声虽小却十分清晰,三句对不住,入耳便是如刀子般锥心刺骨。
旁人见面前人情绪有些波动,似是猜到些,压低声音小心地询问道:
“主子,您要不要上前去看看,郡主她,怕是情绪不对!”
北青乃是自幼跟在元赫身边的人,大越为质那三年跟着宋宁和元赫一起,自是知根知底的。
大氅下的人未吱声,良久,叹了口气,不忍又克制出声:“这世界上活着的人总归是比去了的人痛苦的,太多无奈了,这时上去又有何用,此事还得她自己能想开些好,相信以她的聪慧终有一日能打开心结。”
宋宁细细地拿出手帕清理了无字碑上的雪渍,又仔细扫除了碑前的细雪,要离开前,她望向远处的北方的苍穹,又看向眼前的无字碑,下了莫大的决心,缓声道:
“和儿你放心,大周的江山,必当一州不失!”
这是清和临终最大的心愿,也是她宋宁毕生所求。
大氅下的人目送她离去,眼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片刻后敛了神色,向身后挥手,沉声道:
“走吧!”
宋宁出门很早,小桃知她去干了何事却不多问,解了衣,之后点上安神香,沉沉睡去。
估摸着两个钟头后,宋宁醒来,坐在妆台前,古色的铜镜映出一双哭过的眼睛,透亮清澈,眉目清绝,朱唇微抿,阳光透过窗台,照映得脸颊上似是染了一层薄薄的霜。
见她兴致不高,小桃劝道:
“小姐,听说今日醉仙楼开业,可热闹了,小姐五年没在金陵城呆过了,对这京中的风土人情知之甚少,今日醉仙楼京中许多世家公子大概都会回去光顾,小姐不妨出去走走看看?”
宋宁微微心动,她不是那般任由自己低沉的人,再纠结于往日也于事无补,寻个由头出去走走也是好。
“醉仙楼?此前怎从未听说过?”心头来了几分好奇。
“小姐有所不知,这醉仙楼之前本是京城官人藏花问柳之地,后来不知怎的,查出一些不可说的东西,便被官家封了,一年之后重新改建,说是背后有江南富商靠着,更名醉仙楼重新开业了,今日必定好生热闹。”
“原来如此!”
前几日宋时安和宋渊被天子叫去京郊外训练新兵,近日并不在京城,所以宋宁行动比较随意,挑了件黑色的男款便服,头发也按照男子的玉冠束起,身旁的小桃也是如此装扮,便悄悄地出门了。
雪停后的金陵城,积云散尽,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商铺招牌旗帜飞扬,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车马,商贩传来的吆喝声极具穿透力,茶棚烟雾纷飞,浓浓烟火气,一派富庶繁荣之景象。
醉仙楼里,坐满了宾客,楼下说书人说得起兴,客也听得高兴,小厮跑上跑下地端茶倒水。
二楼的阁楼朝内开,一扇百鸟朝凤的屏风隔开廊间,内里茶水香萦绕。
“欸,没想到你们还真出来了,年关将近,我以为你们日日在家苦读,争取开春科考能排个好名次呢?”
一男子身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有青蓝祥云纹的腰带,黑发束起,打趣地开口。
坐在对面的男子不以为然,显然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却还是接话:“陛下去年设科举废察举,我们这些人哪里比得上寒窗苦读的寒门学子,不像你家有爵位,就算未能谋个一官半职,起码也能得个荫官。”
这两人便是定远侯家嫡子白言敬和通判家嫡子郑贤。
白言敬无奈发声:“陛下此举实在是不妥,相当于和大周的功勋贵族对着干,咋们也没啥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去考了,若是不中,便熬个几年苦读一番,总会有中榜的那天。”
“不过话说回来白兄,你家虽有爵位,你为定远侯嫡子日后必当是要承爵的,可若无功名在身终归是吃家里老本,日后发展怕是不如你家二弟!”
“我家二弟是个从武的好料子,当年在长宁军中历练了一番,倒是练出了真本事,年纪轻轻便是从四品建威将军,也算是给定远侯府争光了。”
郑贤存了些心思,开玩笑地说出口,白言敬倒是不在意,定远侯府本就只有二子,兄弟齐心才能更好地为朝廷服务。
郑贤品了口茶,转头望向一旁坐着脸色沉沉,一言不发的人。
“欸,何兄,你怎么不出声了,话说回来,你家十日前入贼是什么情况,你家女眷无事吧,这采花贼可不---”
余光瞥见白言敬冲他轻摇头,使了下眼色,他便也及时打住了话题。
那人一身靛蓝色的长袍,领口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古朴沉郁,此人名唤何其山,乃是英国公府嫡次子。
他抿了口茶,带着不满和轻蔑,一字一句开口:
“此事休得再提了,这本是我英国公府的私事,旁人最好是不要过问,二来你一个区区通判家的子弟,还轮不到你来管不到我英国公府的事!”
这几日走到那里都要被嘴碎的人过问一句,英国公府府内进了采花贼的事怕是整个金陵城的人都已知晓,近日府内女眷个个要死要活,实在是让他万般头疼。
好不容易出来散心,还要被人戏言,便也是不顾世家子弟的礼仪,出口回怼了人。
郑贤不乐意了,“何兄,你此话真就是误会我了,我这是出于关心,英国公府可是一等勋爵之家,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怎么得了!”
话里终归是带着阴阳怪气和幸灾乐祸,白言敬赶紧给他俩添茶,出声缓和气氛:
“来来来,吃酒,吃酒!”
“何兄家里无事便好!”白言敬赶忙岔开话题,“话说回来,永平郡主回京有几日了,不知两位府邸的女眷可有见过郡主本人?”
第6章 世家
◎改制科举,甚是不满◎
“未曾呢,听说这几日各府女眷陆续有帖子送到长宁王府,被宋世子给拒了,说是永平郡主回京后感染风寒未痊愈,还需在府休养几日,长宁王府的人都不是好相处的,你看宋世子从来不与我们进行过多交际,京城里的人想与长宁府走近些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