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紧张,她就没见过那人笑过,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楼上的灯光不似下面那么亮眼,是比较柔和的暖黄色灯光。
关越手上夹着根没点燃的烟,在一张放着台式电脑的办公桌前写东西。能听见清晰的划痕,笔力很重。
程诺往前走了几步,看他还没抬头,叫他:“关老板。”
语气不自觉加了点调皮,关越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有很意外。
“有事?”
程诺赶紧从兜里把票掏出来:“我这有张海洋馆的票给你。”
关越脚踩在桌腿上一蹬,椅子往后挪了下,眼逢微眯:“给我干嘛?”
“就......”程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结巴了,“你给我介绍了人,帮了我一大忙,想谢谢你。还有就是那次弄坏你灯牌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哦。”关越站起来,程诺一下感到压迫感十足,他走到程诺跟前,从她手里把那张票抽过去端详了一下,“美人鱼表演?”
“嗯嗯,”她点头,“这个很受小孩欢迎,只有节假日才有的。”
关越挑了挑眉:“涛子告诉你的?”
程诺不明就里:“......?”
关越道:“我有小孩的事。”不然她怎么知道送这种东西。
程诺根本就忘了这茬,头顶的白炽灯有轻微的运转声,嗡嗡的。
她耳根有点烫:“不是李涛说的。”
这下轮到关越糊涂了:“......”
“我在海洋馆上班,见过你和你女儿几次。”
关越眉心的褶皱舒展开来:“是么?”
那他怎么没见过程诺,他对程诺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晚护在陈美芳面前的凶狠模样上。
程诺知道他不记得,每次他都在睡觉,怎么可能记得住,她强调:“我是海狮表演的驯兽员,就是在台上和动物一起表演的那种。”
说着还做了两个在台上常做的动作。
关越好像是听懂了,但是程诺心想她解释那么干嘛!
“那这个票给你,我先走了。”
程诺把票塞关越手里,转身就下楼了。
李涛和大宝正在拆轮胎,离不开手,看程诺噔噔跑下来,他问:“给了没?”
“给了。”
“那你玩会,我们这换个轮胎,一会就好。”李涛嘴边咬着个小钳子,说话跟大舌头一样。
程诺:“不了,出来一会了,等会老板娘该咆哮了。”
“行,那你改天过来玩。”
程诺走后,大宝给李涛递螺帽没递手里,李涛骂骂咧咧:“我日,你往我嘴里塞干嘛?”
“没看清么,”大宝说,“这会找对地方了吧!”
李涛接过东西,甩手拎过扳手在螺帽上转了几圈:“你小子,有点眼力见,别以后连女人的洞都找不见。
“我草你,涛子。不带这么侮辱人的。”大宝愤愤。
关越手里那根烟冒着青蓝色的烟雾,缭绕在眼前,他半倚在楼梯口与看两人打嘴仗。
听了一会,才出声问:“我很凶吗?”
为什么她刚才离那么远,表现得那么拘谨。
大宝和李涛都被他吓了一跳:“哥,你倒是弄出点动静呀!吓死个人。”
磊子从那边过来,说:“哥,谁特么说你凶的,我去削他。”
李涛捶他:“你削谁哦!”
“削你。”
“......”
李涛问关越:“哥,程诺给你海洋馆的票了?”
“嗯,”关越吸了口烟,“说看美人鱼表演。”
磊子来劲了:“靠,美人鱼,我也想去。”
李涛噎他:“你还是比较适合看乌龟。”
“操,拐弯抹角骂我是吧!”
关越斜睨他一眼:“你是小孩吗?
“不是。”
“那就看不了。
磊子不满:“为什么?”
“人说了,小孩才喜欢。”
老少皆宜也不矛盾嘛!磊子嘀咕,决定放弃这个活动,又提议:“哥,那我们国庆要不搞个团建啥的,就去很火的那家“魅惑”,怎么样?”
关越一支烟抽完,掐了烟头:“再说。”
他们几个也没闹腾,知道关越带孩子,时间不像他们那样自由。
李涛和大宝对关越以前的事情知道的很少,磊子在这方面嘴尤其严实,怎么问都不说。
只知道,他和前妻离婚了,独自抚养一个女儿。
节假日是海洋馆营业的高峰期,程诺一大早来打扫卫生,十点钟有一场表演。
小白已经回学校上学了,现在和她搭档的主持人是后来新招的,和小白差不多年纪的一个男生,叫雷东。
程诺见过很多亲切的,或者是油头粉面、头头是道的主持人,但是像雷东这样,忧郁又沉稳的她是第一次见。
雷东长得很清隽,皮包骨的身材,有一种无言的破碎感。大早上他也过来和程诺一起打扫卫生,两人简单对了下等会表演的流程。
都不是特别擅长创造话题的人,在一起除了环境声,基本没有人声出现。
两人各自做事,需要配合的时候也能配合来,总之很舒服。
上午场表演完,中午吃饭的时候,程诺接到领导的电话,那边火急火燎:“程诺,救个急。”
她夹到嘴边的半筷子米线放回碗里,问:“救什么急?”
“美人鱼出事啦!”
“呛水了?”
程诺刚来海洋馆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的美人鱼表演,就遇到过这种事。
后来她不做了,一是因为投入太大,当时海洋馆知名度还没打开,就停了。还有一个原因是,周成郁嫌弃这活,说像卖肉的,她就转了岗,做起了驯兽师。
领导气终于喘顺了:“不是...不是,有一个刚才说家里老人去世了,下午得赶回家,死活不来了。”
“哦。”
她大概知道领导要说什么。
果然,下一秒:“程诺,这活,你是咋们馆里元老呀!下午你替一下?”
程诺筷子底下搅着沾满辣油,红彤彤的米线。
她原本是想装得为难一些,拒绝的。
但是嘴巴已经先脑袋一步抢答:“算不算出场费?”
“算算,肯定算,她的那份给你。”领导忙不迭,看来找人确实费尽。
程诺挑起煮得没有生气的油麦菜顺着碗壁刮了刮上面的辣油,应下:“只要跟我表演的时间不冲突,就行。”
“不冲突,不冲突。”领导是松了一口气,“下午两点你准时到场馆来。”
“好。”
程诺已经好久没有下过水了,但是比起害怕她更多的是期待吧!
她不是个擅长表达自己的人,所以很多非必要的条件下能躲到幕后就躲到幕后,但这是从小的生长环境驯化出来的性格。
本心上,她也想在人群里面游刃有余,所以能够站到台前的机会出现的时候,她不会拒绝。
接近两点的时候,海洋馆又迎来了一波人流高峰期。
程诺跟另外两个美人鱼小姐姐一起将鱼尾服浸水,各自换好服装后,一旁的女孩双手托胸,无奈问程诺:“喂,你怎么长这么好的,我这有跟没有一样。”
程诺垂眸看了眼,确实挺傲人的,她不太关注这些,不过现在说这话有点凡尔赛,她嘴角弯了弯。
“妈生胸,想低调都没办法,不过你胳膊比我细。”
“姐姐,你可真会安慰人,”周楠说,“今晚回去就质问我吗?”
“后天努力也很重要。”另一个女孩已经穿好服装,开玩笑道。
“那你跟我说怎么努力,”两人在对方光溜溜的腰肢上挠着痒痒,“说啊?怎么努力?”
“......”
第8章 chapter08 .既要又要
程诺偏头去看她们,还真是天真无邪又灿烂。
“周楠,”其中一个女孩叫另一个,“你不是说你男朋友要从连川过来看你表演吗?”
“是啊。”
“就剩下下午的两场了,能赶上吗?”
周楠调整胸衣的肩带,面若桃花,有点不好意思:“能,他说了要过来给我拍照留纪念。”
“咦...咦,我跟你说秀恩爱死得快。”
周楠边瞪她边让人帮她把衣服带子再紧一紧,看程诺一个人在发呆,她随口问:“程诺姐,你有没有男朋友?”
她们刚才已经交换过姓名,程诺听见她的问题一直凝望着蓝色水面的眼神转到周楠身上,浅浅道:“快没有了。”
“什么叫快没有了?难道你们在闹分手?”
“嗯。”在程诺的心里这已经是既定事实,但是就这么说出来心里还是有点疙瘩,她会止不住去想过往两人之间那些纯粹和好。
但是她没办法忍受一直活在被周成郁不认可的阴影下。
周楠眼里有点同情:“啊,是他对你不好吗?”
是这样吗?她也问自己。
那什么是好?
她从没见过好是什么,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先接触到的男人就是她爸程开林,她在程开林和陈美芳的感情里就没见过“好”这个词。
然后,程开林就背叛了她们,让陈美芳不光背上了大笔债务,而且沦为街坊邻居的笑料。
后来,她就有过周成郁一个男人。
至于他好不好,程诺现在才发现她都没有一个参照标准来评价。
她眼睫眨了眨:“也没有,就是两个人步调不一致,走不下去了。”
周楠嘴里唏嘘一声:“为什么我们这代人要谈个正常恋爱这么难啊!”
一旁另一个女孩撞她肩膀:“周楠你得了啊!都泡在蜜罐里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周楠觑她一眼:“你不懂。”
两点整。
场馆里响起了一首英文歌,鼓点节奏恰到好处。
气幕一开,程诺和她们两人一起跃入水中。她已经好久没下水了,皮肤不适应高盐分的人工海水,有微微的刺痛感。
越往下潜,两只耳朵里面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耳膜刺痛。原本清晰沸腾的人潮声变弱,耳边嗡嗡的。
蓝得晶莹剔透的人工海水灌满身体上每一个毛孔,她们摇着美人鱼泳姿潜下去。
就听见外面有好多小朋友驻足。
“哇......美人鱼...”
真是听取蛙声一片。
潜下去,再往上,三人交叉游一遍。程诺感觉要憋到极限了,赶紧游上去换气。
换完气再下来,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关越,还有他女儿。
他今天穿一件黑色的薄卫衣,下面是一件同样黑色的运动裤,冷硬的脸比之前见着他的几次都要柔和,在一群妈妈们的身影中十分扎眼。
关予芙第一次见美人鱼,她以为只有童话故事里面才有美人鱼,今天见到真的,很开心。
揪着关越裤子,兴奋地说:“爸爸,快看,美人鱼。”
关越就瞥了一眼,三个女孩,都穿着堪堪能遮住前面两坨的胸衣,他总感觉自己一个大男人盯着看不好意思,视线转了个方向,看一旁池子里乱爬的乌龟。
嘴里还若有其事地应和着关予芙:“嗯,真好看。”
程诺潜到下面,再游上来的时候,趴在玻璃缸边,冲关予芙挥了挥手,关予芙激动地边跺脚,边拍手,嘴里还喊关越:“爸爸,爸爸,快看,快看,美人鱼给我招手了。”
关越视线收回来,就看见自己正前方出现一只身姿姣好,肤白如玉的美人鱼。程诺为了跟小朋友互动,浅得低一些,她胸前的沟壑正好一览无余地跑进关越的视线里。
辍着银蓝色亮片的布料看起来有点紧凑,又恰到好处。
他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刚要再次转移视线,那美人鱼摇着尾巴抬高一点,关越认出是程诺。
她双手撑着玻璃缸,正好在他下巴的位置。
这个姿势真要命。
关越感觉喉咙一紧,嗓子有点干痒。关键是程诺还冲他招手,脸上笑得一脸明媚,白皙的皮肤上吸了一些小水泡,让人欲罢不能。
程诺还在,一手撑着缸壁,一手吻过嘴边,拉出一个心型的泡泡圈,引得小孩子一阵欢呼,关予芙也是。
关越看着面不改色,心里突然溢出一股灼热的岩浆,烧得全身都烫,他足足看了程诺两分钟。直到她游到上面呼吸了,他才回过神来。
关予芙问他:“爸爸,美人鱼是谁?”
“程诺。”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关予芙小小的脑袋里装了个大大的问号:“那又是谁?”
关越这才反应过来女儿不是想问她的名字,而是想知道美人鱼的身份,他信口胡编乱造一个:“美人鱼就是美人鱼,她是大海里面的公主。”
“公主”这个词小孩喜欢。
关予芙趴在玻璃缸外面仰头循着美人鱼的踪迹,这场表演有十五分钟。程诺上去换了口气,又潜下来,这次入水,三人有一个交叉游的动作。
刚潜下来,她和周楠在中间双手合十,然后开始走位,她游到左边去,周楠游到右边来。
关越视线还是瞥到一旁的乌龟池里面去,刚才就那么被莫名其妙“勾引”了,他有点鄙夷自己的定力。
关予芙还是兴致勃勃,她本来就喜欢海洋馆。也不是喜欢海洋馆,是她喜欢蓝色,喜欢大海,喜欢在水里欢快游玩的鱼儿。
他们又偏巧是生活在北方的小城市,去看一趟大海也不容易。
他估摸着时间转头来看关予芙,里面的美人鱼表演还在继续。关越余光瞥见程诺在另一边冲着外面的小朋友打招呼,她那如凝脂般泛白的皮肤好像会点火,看一眼浑身发烫。
关越心里嗤笑,他这真的是憋太久了。
后半场为了心无旁骛,他干脆背对着美人鱼表演的玻璃缸。
直到表演完,周围人群散去了不少,关予芙肯离开了,他才回过身去拉她。
他带着关予芙又在馆里看了会各种海洋生物,等到孩子精力耗尽了,关越带着她离开海洋馆。出来的时候下午四点。
乍得出来,看到外面灿烂的阳光还是有点不适应。
海洋馆里嗡嗡的水泵声替换成了车流声,冷白色的蓝光被灿烂的骄阳驱逐,淡淡的海腥味被街上的汽油味冲淡。
关越单手抱着关予芙去地下停车场取车,今晚说了去姨妈家。
车子从海洋馆地下停车场驶出来,走了没几步。他余光瞥见站在公交站牌前翘首的程诺,心里突然一麻,他伸手揉了揉胸口,暗骂自己有病。
但是脚底下踩着的油门松了松,关越冲坐在后排的关予芙说:“关予芙,你知道今天你看美人鱼表演的票是哪里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