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佛罗伦刹【完结】
时间:2024-01-20 23:12:13

  这是赵鸢第一次想出妙计,她胸腔被一股要“成事”的劲儿充斥,恨不得动员所有力量,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多谢田大人,但我得再等等,说不定过一会儿王爷就回心转意了。”
  衙差见她满头大汗,好心道:“那赵大人,我再去问问田大人,能不能给你拿点冰水喝。”
  “多谢。”
  衙差半路被告状的百姓拉走,不见回来。肃州府西门外,无人经过,太阳愈发嚣张起来。
  她已经中暑,离昏过去就差一念之间,赵鸢撑开眼皮,鼓励着自己:赵鸢,做逃兵丢脸,你不能退缩。
  在她恍恍惚惚时,头顶一片阴影投下,将阳光遮住,赵鸢抬起头,看到一把伞罩在头顶。
  等她看到为她打伞遮阳之人的面目时,大为感动:“李大人,你怎么来了?”
  赵鸢消沉有时,谦卑有时,独独每次喊出“李大人”三个字,语调向上扬起,带着势不可挡的振奋。
  赵鸢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个时辰,先不说有没有被晒干脾脏,脸倒是比昨天黑了七八度。
  “本官怕我自己再不来,赵大人该被晒成一块砚台了。”
  劳其筋骨到了一定程度,就记不得克己守礼了。赵鸢直接拿袖子去擦脸上的汗水,她心中不免期待李凭云会温柔地给她递上一方帕子。
  但李凭云没有。
  递帕子之事,只有二人关系到了一定程度才可以为之,那是何其暧昧的举动,李凭云可不会因为我见犹怜就对她有所温柔。
  赵鸢道:“李大人,晋王此刻正在会客,等他会完客就接见我们了。”
  她话音刚落,晋王小厮从门口跑出来,“李县丞,晋王有请。”
  赵鸢面子挂不住,只好僵硬一笑,“李大人,你也给晋王送了拜帖求见么?”
  李凭云举着伞向前迈步,“跟我走。”
  情窦初开时,常容易生出不切实际的错觉,将对方说的一些话当做命运的指示,而后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塑造出一个矢志不渝的自我形象。
  赵鸢在心中说:李凭云让我去何处,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
  她踩着李凭云的影子,小声问他:“李大人,待会儿见到晋王,可有要注意的地方?”
  李凭云淡淡说:“我在的时候,赵大人不必瞻前顾后。”
  从前在长安,赵鸢被打压惯了,凡事都不自信,常常陷入自我怀疑。李凭云这句话,如假包换,是她此生听过最动听的话。
  少女春心炸裂,以为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能无惧无畏前往一切高处。
  见到晋王时,他正在房里练字。
  晋王是太子第八个儿子,□□在位时,晋王写的字曾被□□拿来擦地板。这双双粗手只适合拿枪弄剑,不是个写字的料子。
  赵鸢趁空扫了一眼他的字,寻思道,她这样仿人笔迹的好手也仿不来这一手丑字。
  晋王洋洋得意道:“李县丞,你是状元郎,来评评本王的字写得如何。”
  “王爷的字是无价之宝,下官本以为自己写的一手天下无双的好字,见到王爷的墨宝,却不由得妄自菲薄。”
  无价之宝?说的也没错,这一副字倒贴都不会有人买。
  暗恋对象是个马屁精...算了,也不是什么关乎人格的大问题,忍了。
  晋王道:“李大人真是个实诚人。”
  他把目光转向赵鸢:“赵主簿,你觉得本王的字如何?”
  赵鸢皮笑肉不笑:“王爷,赵鸢此次来...”
  晋王惊乍地打断她的话:“赵大人,两日不见,你怎么晒成个黑炭了?女人可不兴黑啊,白了还能遮点丑,一旦皮肤黑了,是□□是王八,一眼就看出来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
  蹬鼻子上脸。
  赵鸢心生一计,先是对着晋王的墨宝一通违心的赞美,然后说:“王爷的墨宝不禁让下官想到了书法圣人徐知春,他是徐体的创始人,王爷的书法狂放不羁,与他如出一辙,王爷可曾练过徐体?”
  晋王道:“临过一二张帖子。”
  晋王的狗皮膏药王儒人眼珠子一转,也附和说:“王爷的书法和那个徐...也就一二分像,王爷墨宝中的豪气,岂是旁人能及的?”
  赵鸢不禁流露出真心的笑意:“王儒人说的是。”
  李凭云不由掀开眼皮,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徐知春,分明是赵鸢瞎编出来的人。
  “王爷...”
  赵鸢和李凭云同时开口。
  李凭云既是赵鸢的上级,又是赵鸢的偶像,还是她的心上人,见他要说话,赵鸢立马识相地闭了嘴。
  李凭云将沮渠燕的境况简单说了一番,晋王眉头耸起。
  只听李凭云接着以平静的口吻道:“若能趁此机会,腾熏裙号吴而四旧0八义灸佴更新漫画音频呜呜视频与北凉建立互惠关系,便能长久地消弭边境纷争,为王爷的政绩再添一功。”
  赵鸢心道:真巧,她和李凭云想到一块儿去了。
  晋王说:“说来听听。”
  可李凭云紧接着说的话,赵鸢越听越耳熟。
  “沮渠燕不敢回北凉王庭,是因怕路上有埋伏,若能以王爷的名义派兵护送她回北凉王庭,一来能将她拉拢,二来对北凉起威慑作用,可谓一举两得。”
  “李大人,你这就是纸上谈兵了,要起威慑作用,至少得派去三千兵马,如今各地都在裁军,就算本王宠信你,又有通天本领,也没办法给你找这么多兵。”
  李凭云果断道:“只要一百精兵足矣。”
  晋王不敢给将兵给李凭云去冒险,又舍不得事成之后的巨大利益,他将毛笔一转,笔头正好停在赵鸢的方向。
  晋王道:“赵主簿,你昨夜拜帖求见,也是为这事?”
  赵鸢缓缓梳理情况...李凭云和她想出了同样的计谋,而且,还抢在她前面告诉了晋王...
  若由裴瑯派兵送沮渠燕回国,功劳是记在安都侯府和大邺朝廷的,而若由晋王派兵,功劳则是记在晋王个人头上。
  所以,李凭云用了她的计谋,却帮助了她的敌人?
  不,李凭云怎会是窃取他人计谋的抢功精?赵鸢誓死捍卫自己对李凭云的信任,坚信是自己小肚鸡肠,误会了他。
  晋王一遇到大事,就喜欢把自己关起来闷头思考,他赶走旁人,让李凭云和赵鸢先回驿馆等候。
  赵鸢和李凭云一前一后走着,天上乌云骤聚,雨说下就下,李凭云带来的伞正好派上用场。
  他将伞撑开,向前走去,可赵鸢却没有和他并肩上前,而是留在了原地。
  雨水噼里啪啦往她脸上砸,李凭云总归是无法让她被雨淋湿的,他撑着伞退回她身边,“赵大人闹什么脾气?”
  赵鸢憋不住事,抬头询问李凭云:“李大人向晋王献的策,与下官的想法不谋而合...”
  李凭云直接打断她的话:“不是巧合。这本就是赵大人的策略,本官身为你的同僚,借用你的计谋,相信以赵大人的胸襟,不会斤斤计较。”
  做一场美梦需要无数机遇装在一起,而梦碎却只要一瞬间。
  赵鸢对喜欢之事,向来盲目愚钝。
  李凭云不喜欢她,无所谓;李凭云和别的姑娘逢场作戏,无所谓;李凭云对她百般哄骗,无所谓;李凭云是个马屁精,她无所谓。
  然而抢功一事,她不但有所谓,还大有所谓!
  “李大人,你不会不知道对读书人来说,头脑里的东西虽看不见摸不着,却比金银财宝更加珍贵,不问自拿,这是盗贼行为。”
  不一会儿地上就积了雨水,李凭云的靴子被雨水打湿,他忍受不了这般潮湿的触感,便敷衍道:“是盗如何?有事回去再说。”
  被最信任之人轻易背叛,赵鸢意志散尽,唯独剩一点儿骨气撑着她:“李大人,赵鸢虽是个糊涂人,但有一颗清白心,我与李大人并不同路,往后的路还是分开走吧。”
  说罢她抬手遮住脑袋,遁入雨中。
  李凭云看着那在雨里奔跑的背影,冷笑一声:“自讨苦吃。”
  赵鸢无法接受李凭云拿她的计谋献媚晋王,她自己拦了辆马车,雨天马车价格比平日贵出一倍,她直接给了马车夫一把碎银。
  她不知道城里跑的马车夫经常以“骡”充“马”,给她拉车的不是马,而是头骡子,前行的速度可想而知。雨天里,所有人的车马都疾行着,她乘坐的骡车被衬得像一只缓慢的蜗牛。
  六子习惯跑快马,跟在骡子后面,实在憋屈。
  他回头瞅了眼马车里的情形,李凭云鞋扔在一旁,裤腿卷起来,他赤脚踩着地,用手拧着被雨水打湿的袜子。
  “李大人,赵大人是救过你的命吧,你不惜暴露锋芒,给人当靶子,也要护她。”
  李凭云做事从不跟人商量,但六子在江湖上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李凭云的所作所为,他一眼就能辨出是非。
  李凭云狡诈至极,已非人矣。
  名震一时的状元郎,能忍三年无名,无人比他更会自保。在太和县三年,别人嘲笑也好,惋惜也好,他不动如山,他活成一个藏在酒里的缩头乌龟,谁都拿他没辙。
  而赵鸢则是至愚至慧之人。
  她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性,这让她可以无时无刻想出破局之法,可却没有与之相匹的格局见识,所以一身锋芒四处乱现。
  陇右的政局远比她所见识到的更加复杂,女皇将她派到这个地方,也另有深意。
  李凭云将自己当靶子立了起来,保护住了她的一身锋芒与单纯。
  除了救命之恩,六子实在想不出李凭云这么做的理由。
  李凭云拧干了袜子,接着拧裤腿的水,他以玩笑的口吻回答了六子的问题。
  “赵大人对我的恩德,岂是区区救命之恩可比的?”
第25章 润泽天下7
  随后的日子里,赵鸢人生中第一次尝试到临门一脚被人踢出局的苦楚。
  护送沮渠燕回北凉,成了玉门关头一号焦点事件。在李凭云的陪同下,沮渠燕被送去了肃州州府,为了拉拢这位在北凉王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公主,小肚鸡肠的晋王第一次动用他的兵马。
  裴瑯和赵鸢皆被排除在此事之外,一个比一个郁闷。
  他们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明月无声,赵鸢想起月食那夜,她和李凭云就站在同样的位置。
  她的心一直老老实实地留在父亲的教诲中,留在礼教的保护下,那日他骗她不是李凭云,那是她的心唯一一次越轨。
  赵鸢的初恋戛然而止,仕途同样不顺利,李凭云真正让她见识到了世上不讲武德之人,十有八九。
  “裴瑯,此事是我不好,被李凭云窃取计划,让晋王抢了这好机会,为他人做嫁衣。”
  “鸢妹,这不是你的错,人心难测啊,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看不透身边人,要是连人心都能看透了,活着该多没意思。”
  裴瑯养了许多除了写诗作赋别无所长的文人,他在那些人的熏陶下,看待问题总是过于形而上学。而赵鸢从小就被扔到治国之道的罐子里,面对真实的问题,她不会去深想问题的本质,只会去想如何破眼前局面。
  “晋王说过,要送沮渠燕回北凉,至少得有几千兵马,但李凭云只问他要了百名精兵,人数远远不够。他不可能借晋王兵马去送死,我猜,他一定会问你借兵的,到时候可不能平白无故地借兵给他。”
  裴瑯不寒而栗,内心腹诽:被抛弃的女人真是可怕。
  “行行行,你是咱们安都侯府的主人,逐鹿军怎么用,都听你的。”
  赵鸢能察觉到对于这门婚事,裴瑯已经自暴自弃。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废土里生出的小草小花轻抚着她的鞋尖,“裴瑯,我不招人喜欢,对么?”
  裴瑯错愕了片刻,道:“不是...鸢妹,你太好强了,我们男人都是外强中干的家伙,只有柔弱的女人衬托出我们的强大。”
  裴瑯如此,李凭云也如此么?赵鸢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李凭云同裴瑯,虽然都是贱男人,可他们各有各的贱处。裴瑯贱在太重视男女之间的事,李凭云贱在太轻视此事。
  世上安得如意郎君,能让她顺心如意呢。想破脑袋,再看看裴瑯这吊儿郎当的样,她叹口气,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赵鸢被李凭云背刺一刀,一直积着口气,她料准了李凭云一定会来找她借逐鹿军的,果不其然,两天后的下午李凭云从州府赶了回来,让六子找她去草亭里会面。
  入夏以来,西北持续高温,出门待上片刻就要把人热化了,六子带着赵鸢去草亭,已是一头汗水,他把手里扇凉的芭蕉叶扔给李凭云,“二位大人,你们拿着扇凉,我去冲凉了!”
  李凭云站在凉亭里,只有四分之一的身子对着赵鸢,他脑袋彻底转向一边,似乎没看到赵鸢过来。
  赵鸢热得满头是汗,她瞅准了六子留下来的芭蕉扇,正要伸手去抓,爪子离扇子还有一拳距离,李凭云的大手飞快落下,拿走了扇子。
  赵鸢看的一愣一愣——
  连扇子都要抢...他天生爱抢别人的东西么?
  另一边,李凭云抓过扇子,扬手一扇,将拉杆上一对正在□□的蟋蟀挥进草丛中。
  他转身将扇子扔在桌上,面对赵鸢:“赵大人。”
  李凭云去了州府,两天没换衣裳,又赶上了最热的两天,赵鸢闻到一股汗臭味,于是心道,李凭云又如何,一样会臭的熏人。
  她恭敬道:“李大人。”
  “坐下说吧。”
  “谢李大人。”
  赵鸢为了避暑,穿了一件素白色丝质裙裳,她怕衣服沾上灰,先弯腰去拍打凳子上的灰,手一触到石凳,立马被烫得收了回来。
  此时,那只芭蕉扇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刚刚好落在凳子上面。
  某人还能更无礼一些么?
  赵鸢用扇子将石凳上的灰尘扫去,用手摸了摸石凳表面,这温度足以烤肉了,她不由自主生出一个坏主意。
  “李大人,您先坐,您不坐,下官不好坐下。”
  李凭云是个容易被顺水推舟之人,赵鸢让他坐了,他就毫不客气地坐下。臀部刚一挨到石凳,就如被炙烤一般。
  李凭云虽长着一双轻薄的桃花眼,但眼窝却比寻常人更深一些,当他眼睛向上看一个人的时候,眼窝深深下陷,透着一股情深劲。
  而赵鸢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她心中得意道:美男计,没门儿。
  “赵大人不坐么?”
  “李大人,下官有些困,站着清醒一会儿。”
  她已经想好了,若李凭云要借逐鹿军,她就要做出一副万分为难的样子来,先婉拒他两次,等他三顾茅庐时,她再勉为其难地答应。
  昨日她对着镜子演练了十几遍,此刻面对李凭云,成竹在胸。
  “上次你拿给我看的文章,写文章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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