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佛罗伦刹【完结】
时间:2024-01-20 23:12:13

  官场必备技能之和上司套近乎。
  “赵大人,食不言寝不语。”
  赵鸢的笑容僵在脸上,“在下冒犯了。”
  “衙门里没任官的流程规矩,赵大人既然已身处衙门,便要履行衙门的公务。九月要去州府述职,衙门里上半年所有的文书,都要重新抄写一遍送去州府。从今天开始,誊抄文书一事,由赵大人来负责。”
  “李大人,可否让下官送封信去玉门关...”
  “本官几时拦着你了?”
  赵鸢的父亲赵太傅被称为百官之师,她见多了为官之人,在她心中,为官之人难免摆架子。
  李凭云虽然有些难相处,但倒也没什么架子。
  赵鸢得令,道:“那我这就去给裴瑯写信,李大人吩咐的公务,赵鸢一定尽心竭力!”
  眼看赵鸢兴奋地跑出了膳堂,然后又停下步子,像只小鹌鹑一样晕头转向,李凭云端起粥,抿了一口,道:“向前直走。”
  赵鸢仰头一看,正对面,一件破破旧旧的土屋子,上面挂着一个腐朽的木匾,木匾写着“明堂”二字。
  此处便是衙门县吏办公之处。
  赵鸢转身对膳堂里的李凭云做了一个大大的揖:“多谢李大人提醒!”
  太和县的县吏配置是一丞两簿,因此,明堂一共就三张办公案几,县丞的案几和主簿的案几相对而设,各自的背后摆满书架,县里所有的文书都在此处。
  那盛放着崭新的笔墨纸砚之处,不用问,也知道是为赵鸢备的。
  她坐下以后,先是疾笔写了一封信,写完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知该怎么把信送去玉门关。
  她欲去起身寻找六子,却见李凭云的身影出现在明堂里。
  赵鸢坐着,而他站着。他在光下,一身阴影全部投在赵鸢身上。赵鸢对“李凭云”这三个字,原本就存着非同一般的敬意,她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李凭云,都觉得对方像是天上下凡的神。
  哪怕是...从下而上,这最易看到人丑相的角度。
  她无法占在寻常人的角度,公正客观地去描述李凭云的样貌,他只要站在此处,赵鸢就连呼吸都要比平时更花心思。
  不等她起来行礼,李凭云从她身边绕过去,走到后面的架子上,赵鸢竖起耳朵,听着身后动静...
  良久,啪一声。
  数十本折子砸在她的书案上。
  赵鸢蹭一下站起来:“李大人!此等事务,下官自己来就行。”
  “先抄这几本。”
  “是...”赵鸢不敢抬头去看李凭云,视线落在他鞋尖之处,他白色的靴子上,竟沾染了一朵花瓣。
  赵鸢使劲地辨认那花瓣来源,甚至忘了自己是个目不识花的姑娘。
  “李大人,我已写完了给安都侯的信,我初来乍到,不知该怎么把信送出去,您若不嫌我愚钝,可否指条明路给我?”
  李凭云转头走到自己书案前,拎起自己看的一本杂书,赵鸢视线跟随着他靴上沾着的那朵花瓣,心中琢磨,要不要提醒李凭云,有片花瓣住在了他的鞋上。
  “赵大人,我嫌弃你愚钝,爱莫能助。”
  嫌她...愚钝?
  但对方可是李凭云啊,他当然可以嫌她愚钝了。
  他不但能嫌她愚钝,他有资格嫌弃天下所有的士人愚钝。
  他明明可以嫌弃天下所有的士人愚钝,却独独对她说了出来,这不恰恰说明了,李凭云对她,其实有那么一丝高看...
第5章 初来乍到2
  赵鸢托六子把信送了出去,下午便一门心思开始了誊抄文书。
  抄书恰好是她所长,作为一个将四书五经抄过不下百遍的书袋子,这几本文书对她来说,过于简单。
  但和那些四书五经不同的是,这些文书,是李凭云所写的。
  李凭云春试写的那一篇《律论》,曾被复刻成帖,供读书人珍藏,赵鸢及其熟悉李凭云的字迹,他的一手狂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同为文人,赵鸢能从那些飞扬的文字中,窥见他灵动自由的思想。
  日落月升,赵鸢还差几个字就抄完所有文书,她锤了锤自己的腰,趁着天光离开前,疾速抄完最后几字。
  本是无灯,明堂突然骤亮。
  六子提灯跑进来,另一只手揣着一封信。
  “赵大人,信差刚把信又原封不动送回来了,他说玉门关有战事,不准通行。”
  大邺三十年无战无灾,听到“战事”二字,赵鸢慌措一瞬,她站起来,“我要去找裴瑯。”
  她和裴瑯没有男女情义,但恩义深厚,裴瑯遇险,她不能坐视不理。
  六子问:“赵大人,您认路吗?”
  赵大人她自然不认路。
  六子的问题,将她打回现实。她不但不知要如何前往玉门关,就算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裴瑯。
  六子见她陷入沉默,以为是担心她的未婚夫安慰,他出言劝道:“赵大人,天下男人多的是,这个没了,正好找下一个,我们李大人就挺不错的,除了脾气拧巴了点,其余的...”
  赵鸢如若未闻,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想通以后,直接走出明堂。
  六子在她身后喊道:“赵大人,你不会真要自己去玉门关吗?”
  “我要找援兵。”赵鸢道。
  六子看着她直来直去的背影,呐呐道:“找援兵?你自身难保啊。”
  县令不在家,衙门里县丞最大,也就是说——赵鸢必须得求助李凭云。
  她朝李凭云屋中跑去,隔着影壁,传来一阵悠扬大气的琵琶声,赵鸢脚步慢下来,她心中不禁感慨,不愧是李凭云,文章写得好,竟还如此精通音律。
  她对着水缸,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然后走出影壁。
  一个怀抱琵琶的倩影投在李凭云的窗上,隔着一层纸窗,赵鸢愣怔住...原来不是李凭云弹琵琶啊。
  也是,琵琶是靡靡之音,李凭云是经世治国之才,他怎么会弹琵琶呢?
  赵鸢走到门口,握了握拳,扣响了李凭云的屋门。
  屋中,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谁?”
  “是我。”
  “你是谁?”
  “我是赵大人...李大人,是下官。”
  险些造次。
  赵鸢深深吸了口气,叹出来。
  果然,她还没有习惯赵大人的称呼。
  琵琶声忽然停下,寂静里,她听到一阵轻慢的脚步,随后屋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闭眼胡姬。
  赵鸢和胡姬面面相觑,都对彼此的存在感到诧异。
  “这位...”胡姬看着赵鸢的装扮,不知该怎么叫她是好。
  赵鸢虽穿士人儒服,但一看便知是个女子。好在胡姬混迹风尘,长了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她对着赵鸢感叹:“好清秀的公子。”
  赵鸢当她误会,解释说:“姑娘,我也是女子,非女扮男装。”
  胡姬用笑声掩饰尴尬,“我就知道,姑娘一看就是聪明人,怎么会做女扮男装这么愚蠢的事...”
  赵鸢趁她发笑时,朝屋内望了一眼。
  炕上热闹非凡,一个纤瘦的胡汉混血女子抱着琵琶,一脸好奇地看向她,而在她对面,李凭云正靠在一个丰腴胡姬的怀里,在他的手边,倒着一个酒瓶。
  他阖着眼,面容虽沧桑疲惫,却并不落魄,反倒有种超然世外的自在之感。
  嗯,不愧是李凭云。
  “李大人,我能进去么?”
  “不能。”
  赵鸢:“...”
  她恭敬地向后退去一步,弯腰行礼,“李大人,玉门关起了战事,安都侯独自抗战,只怕寡不敌众,边关兴亡,匹夫有责,请李大人想办法搬取援兵。”
  李凭云缓缓睁开眼,突如其来的光明刺痛了他的目光,他眨了眨眼,烛光在他眼中摇曳。
  他的形容是那般落魄,目光却又如此光明。
  李凭云双眼适应了光明,他望向赵鸢,“公文抄完了么?”
  “抄完了。”
  饶是李凭云,也有些吃惊,那些公文,换作寻常人来抄,少说也得抄个三两天。
  他遥遥看到赵鸢袖上的一抹墨迹,又见她抱拳的右手,指节变形,便知道她没有说谎。
  “赵大人,救你未婚夫,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本官无关。”
  “李大人,眼下不是我要救自己的未婚夫,而是士人赵鸢想要支援安都侯。”
  “巧了,士人李凭云不想支援安都侯。”
  李凭云声音又平又淡,赵鸢心中生疑——或许这人只是与三年前的李凭云同名同姓吧...
  赵鸢的人生都泡在书堆里,刚刚入世,还来不及长出花花肠子,她耿直问道:“李大人,您是不是在为难下官?”
  被李凭云靠着的胡女咯咯笑了起来,“李大人,您上哪里寻了这么有意思的宝贝?”
  果然还是女人了解女人,听胡女夸自己有意思,赵鸢对她好感倍增。
  “这位是衙门里新来的主簿,本官与她是清清白白的同僚关系,你们不要传出去坏了本官名节。”
  几个胡女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李大人,您几时这么在乎名节了?”
  重点不是他的名节!赵鸢咳了咳,试图把话题拉回自己这边,显然没人理她。
  “李大人,这是不是闹着玩的。两国交界,关乎这我大邺天威,北凉人劫掠玉门关,践踏我大邺百姓尊严,身为百姓父母官,不能坐视不理。”
  刚刚给赵鸢开门的胡女恰有北凉血统,她变了脸色,“哪来的贱人,在此挑拨两国关系?”
  她冲脾气地关上门。
  赵鸢吃了一嘴闭门羹,站在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事,是...是有人说她...贱人?
  当她气不打一处来的时候,屋门再次被拉开。
  此次开门的不是别人,而是李凭云。
  “你进来。”
  赵鸢此时已经长了心眼了,她唯恐李凭云或是胡女为难自己,借口道:“李大人,这是您的寝房,我进去了,怕坏您名节。”
  “那有劳赵大人留在此处。”
  赵鸢不知李凭云的意思,只好停在原处,见他转身回屋,随即拎着一坛酒过来。
  “官场向来是酒桌论英雄,若赵大人能喝赢我,我就替你想法子。”
  赵鸢见那沉甸甸的酒瓶,难免心生退缩之意。
  她不算傻,不会不知道李凭云是在故意为难她,这酒摆在这,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赵鸢努力寻找借口,但此刻脑子浑浑噩噩,真是想不出来半点借口。
  今日在马车上,她被李凭云稀里糊涂灌了半坛子酒,其实也不过如此。
  屋中抱琴的胡女拨了一记琵琶弦,声势豪放。赵鸢被这记琵琶蛊惑,被掩埋在礼教之下的自由品格蠢蠢欲动。
  “李大人,说话算话。”
  她夺去李凭云手中托举的酒坛,扒开塞子,双手举起朝口中灌入。
  李凭云身后的胡女看楞了,“乖乖哟,酒不是这么喝的,李大人,你劝一下她吧,小心给喝死了。”
  胡女生性豪爽,也欣赏同样豪爽之人。见赵鸢如此爽快,琵琶女拨弦的力度加强,琴音愈发振奋。
  赵鸢一下灌了大半坛子酒,“李大人,该你了。”
  她唇上沾着酒液,晶晶亮亮。李凭云睇了一眼,单手接过酒坛。
  “暴殄天物。”李凭云道。
  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椅子上,将酒倒入酒樽,慢慢喝了起来。
  “该赵大人了。”
  “李大人...这...不公正吧。”赵鸢抗议,哪有他拿酒樽喝,却叫她拿酒坛子喝的道理?
  “赵大人若想要公正,便别来求我。”
  当官难,当李凭云的下属更难。
  赵鸢素不是什么清醒自持的人,别人劝她激她两句,她立马上头。
  她便又举着酒坛,豪饮而下。
  乌云遮月,夜色更暗,琵琶女弹累了,放下琴,走来门边,瞧着躺在椅子上酣睡的李凭云,由衷鼓掌,“能喝倒李凭云,姑娘,你不简单。”
  赵鸢头脑已经昏沉,她指着睡倒之人,“你别装睡,起来继续喝啊。”
  丰腴胡女连忙将赵鸢的手给压下来,“姑娘,赶紧逃吧,招惹了李大人,以后没你好日子过。”
  北凉胡女也附和:“这货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你不是他喜欢的那一挂,听姐一句劝,趁着年纪小,赶紧找个会疼人的。”
  赵鸢解释:“你们误会了!我乃李大人下级主簿...”
  三个胡女面面相觑:“原来李凭云喜欢玩这种啊。”
  赵鸢欲辩无言,只能在心里说,无知妇人,满脑子,只有那种事。
  她见李凭云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只能先回屋,等明天再揪着他搬援兵。
  赵鸢对三个胡女恭敬地行礼,“诸位,我先告辞了。”
  她回头走了几步,又转身杀回来。
  胡女们身躯一震,根据她们的经验,女人耍起酒疯,比男人可怕多了。
  赵鸢站到檐下,老老实实地给李凭云行了一个礼。
  “李大人,今日你赌输了,明日一定要帮我想办法救裴瑯。”
  见赵鸢没有耍酒疯,胡女们同时松了口气。
  “主簿大人姑娘,咱们有缘再会!”
  没想到赵鸢又杀了个回马枪。
  胡女们提起精神做好防备,没想到,赵鸢又老老实实行了个礼。
  “李大人,下官告辞。”
  琵琶女喊道:“主簿大人姑娘,要我们送你回去吗?”
  赵鸢扬起手,摆了摆,“不必,我没醉。”
  丰腴胡女说:“醉鬼都这么说。”
  赵鸢的小院离得不远,她歪歪扭扭地往自己院子里走去,眼看房门近在咫尺,便开始低头在腰间寻找钥匙。
  顷刻间,一个黑影从房顶跃下,而后松林里发出一声剧烈响动。
  赵鸢酒醉,以为自己听错,手掌拍了下额头,然后继续开门。
  直到兵刃交接的声音传来,她才瞬间清醒过来。
  方才不是听错了,而是真的有人在打架!
  她慌张回身,只见六子持刀护在她身前,“赵大人请安心就寝,这些人交给我来对付。”
  赵鸢是个听话之人,她手脚利索地打开房门,躲了进去,又将房门反锁上。
  给门落了锁,她才觉得自己不大不厚道,便询问外面打斗的六子:“可需要我的帮助?”
  她的话被掩盖在了打斗声中,只听六子大笑道:“奶奶的,爷爷你好久没活动筋骨了,尽管放马过来。”
  赵鸢本想实时待命帮助六子,但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抄了一整天书,又喝了一斤酒,她不拖后腿就万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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