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忽然伸入赵鸢腰内侧,赵鸢惊呼,李凭云抽出那里藏着的防身匕首,将她袖子割开一个口子,按照自己割开的线条重新把袖子缝起来。
赵鸢打趣说道:“若是给我改了衣服尺寸,就算贿赂了,那也太容易了,想贿赂我,少说也得用上美男计。”
李凭云许久没有回应。赵鸢以为是自己的玩笑太无趣了,她尴尬地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李凭云沉默地把她肩头的衣服重新缝过,原本松松垮垮垂落的布料变得□□有形,衣服也轻盈了不少。
“好了。”
李凭云将针线放回桌上,“赵大人,我走了。”
赵鸢不知自己在愣些什么,也许是惊叹于李凭云的无所不能,也许是为别的。
门被推开、关上,两次声音截然不同。赵鸢猛然记起,外面还在下雨。
她抓起伞,跑了出去。雨势不小,李凭云不打伞,没有任何遮蔽,步行在雨中。
赵鸢没有见过比他更难看透的人了。说他是个好人,他利用自己的感情,说他是个坏人,他又从未伤害过自己。
哪怕他对她再坏一点。他对她的好,再少一分,她的心也不必如此纠缠。
偏偏多了那一分,让她这根愚木开出了不安分的花。
“李大人!”她喊住李凭云。
李凭云本不想留的。她的恩情,他早已还完了,他吻她的,不过情不自禁,反正他们又不谈婚丧嫁娶,过去了,也该忘了。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一个除了自己,心中再无其它的女人,他需要的是完全的臣服,很显然赵鸢不会这样做。
所以,他不需要赵鸢。
可她蹚水追上来的脚步声,像一根坚硬的绳索,他越想逃脱,越是拽紧他。
他还未曾拥有她,已被她的真诚伤得体无完肤。
大雨浇湿了李凭云的身体,他在雨中,坦然一如往常,回身道:“赵大人,何事?”
赵鸢垫脚抬起伞,挡住他头顶倾泻而下的雨。
“李大人,伞。”
原来只是来送伞了。
李凭云错愕半瞬,抬手接过她递来的伞,他的手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当他试图告诉她,下雨的夜里不要出门了,赵鸢已跑了回去。
她一如既往,丝毫不给他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回去的一路上,李凭云尽可能地不去想赵鸢。越是如此,脑海里越是她的身影。在这颗充满谎言的心中,她是唯一的纯粹。
六子在尚书省大门前等他。白天李凭云说是来办事,六子就一直等到现在,他没好气道:“得亏我现在金盆洗手,换作几年前,你敢让我等这么久,我定拿刀砍了你的头。”
李凭云甩了甩伞上的雨水,合住伞,抱入怀中,“去柳侍郎府上。”
第75章 男人都是狗3
李凭云从尚书省离开, 直接去了黄门侍郎柳霖的私邸中。
女皇自入宫以来,跟随至今的,唯宦官柳霖一人。此人深受女皇宠信三十年, 为人低调, 前些年才置了私邸。一间四合院子,柳霖自己只占了一间, 家里伺候的只有一对上了年纪的盲公哑婆, 唯一奢华的,是养了一只血统纯正的波斯猫。
那只猫是外邦献给女皇的礼物, 被女皇赏给了柳霖。这只波斯猫是夜行动物,见到李凭云来, 喵呜一声逃到了屋顶上。
柳霖今夜睡得浅, 听到猫叫,马上惊醒。
他披衣来到院中,看到李凭云, 惊慌问道:“事情办妥了么?”
李凭云点点头,“服了毒,我盯着他死的。”
“刑部的人呢?搞定了么?”
“嗯。”
柳霖总算松了口气, “还想着你再不来,明天咱们竖着进宫, 横着出来。我这就派人入宫给陛下送信, 明日陛下一睁眼就能看到好消息, 早朝定会重赏你。”
李凭云道:“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便不邀功了。”
柳霖派哑婆去找人送信, 亲自泡了茶请李凭云。
离早朝不过三个时辰, 李凭云也不打算睡了,于是喝了他的茶。柳霖对盲公道:“前几日家乡寄来的特产, 给李郎中准备些。”
不多时,盲公捧着一个托盘来到茶室,所为“特产”,便是一颗颗沉甸甸的金子。李凭云想,这柳霖少年时就入宫做了阉人,何来家乡呢?他的家乡,是金窝银窝才对。
“听说李郎中尚未在长安置业,我作为过来人,知道你们年轻人的难处,能帮的就尽量帮一把。”
李凭云没有被金子吸引目光,他反而看向盲公的脸,此人一张布满密纹的脸上,有两个黑窟窿,他的眼睛是被活生生掏出来的。
这金子,李凭云想接,因为没人不喜欢金子,有了这些金子,可以盖学馆,盖房屋,庇佑天下寒士。
可他不能接,如果接了,他和柳霖就彻底绑在了一起。
这金子是柳霖对他的试探,接与不接,都对他不利。
李凭云脱口而出:“柳公,我不要金子。不过,我确实有一所求。”
“有何所求,连我家特产都比不上?”
“我想要赵太傅家的小娘子。”
柳霖听罢,嗤嗤笑了半晌,暗中道,原来不是不爱金子,只是更爱美色。
“真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这事怕是除非神仙显灵,否则谁都帮不了你。李郎中,赵家跟咱们不是一路人,陛下身边,有人在晚上做事,有人在白天做事,要是两帮人搅和在了一起,不就混沌了么?再说,赵太傅那人,女皇尚得看他三分脸面,光是提拔你一事,他已经摆了一个月脸色了,他岂会把女儿嫁给你?”
李凭云终于借别人之口说出了这些话。这些话,总结成三个字,就是他不配。
李凭云流露出失神的表情。明明不过是利用赵鸢的名字解难题的假意之举,他的却似乎真被伤到了。
柳霖笑着说:“当初把赵家小娘子送去太和县,我就跟陛下提醒过,你们郎才女貌,若是生情了怎么办?陛下非说你这人,太清醒了,别说是赵家小娘子,就算是嫦娥,你也不会多看两眼。”
李凭云淡漠道:“日日相处,哪能避得开呢。”
“说起赵家小娘子,听说她去了刑部典狱司,难怪陛下喜欢她,她可真是陛下的报喜鸟。”
“此言何意?”
柳霖没了睡意,便和李凭云聊了起来。
“这赵家小娘子啊,上辈子肯定是积了大德的。她参加科举那年,三甲名字里有她,尚书省的大臣们为了不让她进朝廷,天天进宫和陛下闹,陛下原本都退缩了,但国师算了赵家小娘子的八字,说是旺陛下,我本以为是赵太傅买通了国师,于是又拿着她的八字去找民间高人,无一例外都说她的八字旺陛下,你也晓得咱们陛下对这些深信不疑,下定决心要保住赵小娘子的进士身份,最后和陈国公几次协商,两人都让了步。尚书省同意保住她的进士身份,但是给个无关紧要的名次就行了。这赵小娘子也真是争气,你在太和三年,晋王那里没有半点动静,她一去,你就办妥了。你说,她不是陛下的报喜鸟,谁是?”
远在庙堂上的人说的容易,什么报喜鸟,那分明是她九死一生换回来的。
李凭云还记得太和县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看到她第一眼,他觉得真是个矛盾的人。
是的,没错,是矛盾。
她穿着一件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衫子,小半头白发,不像个年轻姑娘,像个小老头,可她有一双蓬勃的眼睛,锐气逼人。
柳霖又说:“不过,这当然不是说除去晋王全是她的功劳。李侍郎的功劳,陛下都看在眼里,否则怎会力排众议,叫你去礼部当郎中?如今礼部侍郎一职空悬,只要你别出岔子,这肯定是你的位置。”
李凭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死于捧杀的人还不多么?
他用套话回了柳霖的话,喝了口茶,话锋一转,“不过,鸟终究是鸟,哪怕是天上的雄鹰也又被猎人射穿的一日,何况一只小小的报喜鸟呢。”
李凭云嗅到一丝危机,他克制住自己的表情,抬眉笑道:“柳公,此言何意?”
柳霖摆摆手,示意盲公退下。
“李郎中,多亏你的功劳,晋王已于黄河溺亡,余下家眷,送往刑部问审。”
“此事与赵鸢又有什么关系?”
几句交谈,柳霖便断定了李凭云是个好色之徒,他料定自己拿捏了这个年轻人,又有好为人师的习惯,便透露给他:“刑部总得派人来接反贼余党吧,这接应囚犯一事,向来是典狱司的职责。万一这些人在路上出个三长两短,你说是要陈国公负责呢?还是刑部负责?刑部侍郎是赵太傅的学生,接囚犯的是他的女儿,他会眼睁睁看着陈国公为难他们?我敢说,只要陈国公敢动手,赵太傅一定有办法把他逐出尚书省。”
如此一来,女皇不用亲自动手,不必背负任何骂名,就能除去陈国公。
死在送监路上的囚犯,多不胜数,用头发丝也能想出来陛下要处理这些人的方法。最常用的,是派人假扮贼匪,半路杀人,离奇一点的,可以借用天灾。
皇权之下,人命非命,心非心。
李凭云突然预料道,若是赵鸢去接这些囚犯,她肯定不会让他们死的。他知道死人是什么味道,赵鸢身上,只有生灵的味道。
过了一日,上朝的重点,果然是晋王余孽送刑部受审一事。女皇在朝廷上将接囚一事派给刑部,散朝时,李凭云听到几个大臣去找孟端阳打探此事内幕。先不说孟端阳也是上朝时才得知晋王余党入长安一事,就算他提前知道,以他的性格,不会透露半分出来。
李凭云走着走着,便有些心不在焉了。
“李郎中!孟侍郎在叫你!”高程唤了他好几声,李凭云终于听到。
他回身作揖。
这会儿朝散的差不多了,启元门只剩零星几个官员。
孟端阳一身冰冷的正气,挡住李凭云的路。
“听刑部的胥吏说,看到你前夜从刑部离开。”
李凭云猜他是想打探刑部大牢死了囚犯一事,这就说明赵鸢听了他的话,没有把他供出去。
李凭云道:“我与赵主事是昔日同僚,前夜去找她叙旧,有何不妥么?”
“如此荒唐的话,李郎中竟也说的出口!”赵鸢是他恩师的女儿,不说是被众星捧月,娇生惯养,她进了仕途,多少人想方设法呵护她的名声,李凭云轻描淡写“叙旧”二字,就污蔑了她的清白。
高程也发觉了李凭云话中有所不妥。
私底下,他们拿赵鸢来打趣,他都会立马黑脸,眼下竟然公然说出自己前夜和赵鸢在一处,好像是...
是故意的。
男人谁不是混蛋?路边的野猫多看他们两眼,都觉得人家是他们的私有物了,何况是一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姑娘?孟端阳是赵鸢的师长和上级,更是一个青年男子。
赵鸢那厮蠢货,不就喜欢这样装模作样,又有几分姿色的男人么。
见李凭云直勾勾盯着孟端阳,却不发一言,高程解释:“孟侍郎,你别误会,云哥和鸢姐是货真价实的朋友,我们一起患过难的,以前没注意过的事,以后注意就好了。”
孟端阳是正儿八经的士族,他清高,自傲,看不起这些乡贡出身的人,他们为了向上攀爬,爬的面目全非,不分黑白。
他对李凭云没有好脸色,“此次去武安接囚犯,是赵主事的职责,但恩师和我都不会放心让她独自前去,她鬼迷心窍,只听你的话,所以,烦请李郎中帮忙劝服她。”
李凭云回想了一番,赵鸢听过他的话么?很少。那这次,她会听他的么?当然不会。
李凭云口头应下,等孟端阳走后,高程翻了个白眼:“云哥,他是来找你帮忙的,还一副教训人的嘴脸,要不是看在鸢姐面子上,谁稀罕跟他说话。”
李凭云边走边说,“行了,这等废话,不必再说。”
“我觉得,他们不像是要保护鸢姐,而是不信任她能办成这件事。”
李凭云若有所思地说道,“等你成了家,就明白为何他们不愿让赵鸢去了。”
“那你呢,你想让鸢姐去么?我是想鸢姐去的,当初查晋王的案子,她被迫退出,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了。如今由她去接晋王府的囚犯,也算有始有终了。”
李凭云默默走了许久后,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田兄呢?”
当初高程上长安赶考,两个娘千叮咛万嘱咐,只差给田早河磕头,希望田早河能看好高程。他无官一身轻,专心在高程旁边当奶娘,事无巨细地照顾着。
“云哥,我觉得甜枣哥他最近有女人了,总是见不着人。”
李凭云嗤笑:“你懂什么叫有女人么,回去给他递个话,我有事找他。”
“何时?”
李凭云改变主意:“算了,我亲自去找他。”
李凭云换上布衣,自己驾马出了城。长安西郊有个村落,村子坐落在山窝里,以出山匪闻名。他在山洞里找到田早河时,田早河正在给村里的小孩教写字。
李凭云没有打扰他们,他在洞口静静听着,烈阳照得他睁不开眼,他合上眼,想到一些小时候的事,想到科举,后来又想到了赵鸢。
“李兄!”田早河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很难打听到么?”
李凭云和田早河彼此欣赏,彼此羡慕。田早河羡慕李凭云的聪慧无双,李凭云则羡慕他的大智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