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结婚当晚,乔夕颜就和厉司寒大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没几天,厉司寒便离家出走。
白秀英等孙媳妇上门等了五六年,新媳妇没等来,却等来了孙子被埋死在矿里的噩耗。
白秀英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她这一辈子也是个苦命人,儿子进了城便了无音讯,好不容易有个孙子,盼着孙子长大了,一大把年纪却发生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所幸乔夕颜争气生下了个带把的,没让他们老厉家断了根。
白秀英想着无论如何也得保住自家这最后的香火,不能让牛玉红给抢了去,握住乔夕颜的手不停劝说:“孩他娘,现在这情况你就是不搬走都不成,牛玉红惯是会算计,她铁定不会放过寒哥那笔赔偿款,你要是继续留在这,我怕她对你下黑手,听说她们今早就过来闹了?”
“嗯。”
这点乔夕颜没隐瞒,老人家有时候看事情更通透。
白秀英一听,顿时紧张起来:“那你不如今儿就收拾东西快跟我走,实在不成你到我那先躲一段时间避避风头,我虽然一把老骨头,但也能给你带孩子,你这性子铁定玩不过她那一大家子吃人不吐骨头的。”
在白秀英心里乔夕颜太弱了。
大宇他娘胆小得出了名,就连种粮食吃饭的地都被牛玉红给抢了去,哪斗得过那一群不要脸的泼妇?
乔夕颜却陷入沉思。
她心里有个念头,要是把大宇先托付给白秀英呢?
这样她就能放心去找女儿了。
大宇趴在炕上,随手整理着娘还没整理完的行李,听到白秀英的话后不满道:“太奶奶,你想多了,我娘现在可勇敢了,今早就把老巫婆给打跑了!”
白秀英闻言疑惑地扭头。
只是还不等她听懂,就看到了大宇怀里抱的行李包裹,心里头顿时咯瞪一下。
“孩、孩他娘,你这是要走……走啊?”
白秀英磕巴了。
她没能把大宇说的打跑老巫婆之事听进心里,眼睛里就只剩下了那个沉甸甸的包袱。
噗通……
在乔夕颜还没反应过来时,白秀英突然一下跪在地上,抱住了她的大腿苦苦哀求道:“孩他娘,你能不能不走?
我晓得我老婆子这话有点自私,但我是真不舍得你把大宇带走,他是我们老厉家唯一的根啊……”
她自知做法自私,竟想乔夕颜一个年轻媳妇带着孩子守寡儿。
“孩他娘,你再好好想想,寒哥他生前对你挺好的……”
厉司寒对她好?
前面不知道,后面对她那么大的愧疚,是挺好的。
老人家抱着她的大腿不放手,生怕一撒手她就没了,乔夕颜想跑也不是,只得蹲下身来扶她。
“您先起来说话。”
她想解释,却不想白秀英根本不给她机会,骤然提高嗓门痛哭道:“孩他娘,这事儿说起来还是怪我老婆子,要不是我多嘴多那一句话,寒哥也不会想着把你娶进门,我知道你怪寒哥,但错真不在他,你要怪就怪我老婆子吧……”
“啊?”
“这都怪那年我带着寒哥去赶集,当时刚好看到你在路边捡柴火,长得又白又水灵,我就跟寒哥说了句'这女娃长得漂亮,又会做活,娶回家当媳妇肯定不错’,谁知道他就把这话听进了心里,直接下彩礼往你们家砸……”
(7)
第6章 6 哪里还有家
白秀英更没有想到,乔夕颜的爹娘又是那么的无良,为了钱,不管娃娃愿不愿意就把她打晕给嫁了过来。
是的。
乔夕颜是晕着嫁过来的,啥也不知道就进了厉司寒的门儿。
乔夕颜倒是不知还有这一出,合着厉司寒娶她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这她上辈子到死都不晓得。
白秀英拉住了乔夕颜的手,苦苦哀求:“孩他娘,你听我说,外头都说寒哥混,但只有咱自己才知道,他那都是有苦衷的,咱心里头晓得寒哥比谁都好,懂事又孝顺,跟你吵架离家出走这的确是他不对,我代他跟你道歉,对不住了孩他娘……”
她说着就要磕头。
乔夕颜吓的忙挡住她,急声解释道:“您别这样,我只是带大宇去找小九……”
话落,白秀英浑身一僵。
“你说你去找谁?”她浑浊的双眼内还闪着急切的光。
“小九,我女儿。”
乔夕颜说。
小九便是她为女儿取的小名,因为是初九出生,便取了九字。
炕上,小小年纪的大宇歪着小脑袋见太奶奶要磕头,小脸皱成了苦瓜,这不是还没到过年的吗?
“太奶奶你没有见过我妹妹吧?”
小家伙开心地扑进乔夕颜怀中,炫耀道:“我也没有见过,我奶说把我妹妹卖到了山那边,我和娘今天就出发去找,我们马上就能见到妹妹了!”
“咋?”
白秀英眼眶里还含着热泪,满是希冀的目光看向了乔夕颜。
乔夕颜点头,“对,我要去找小九,孩子是我生出来的,当年牛玉红给我说卖就卖了,我心里一直都疼着,以前不闹是我窝囊,如今娃娃就是我的命根子,我的女儿我必须找回来。”
白秀英一听,心里还是慌,怕乔夕颜找回女儿后一家三口都不回来了。
“那你找回来之后呢?”
“我会回来的。”
乔夕颜斩钉截铁地说。
她看向窗外,是她和厉司寒的小院子,忍不住微微牵起了唇角,“找到女儿后,我会带着她回家,这里是我和娃娃还有厉司寒的家,厉司寒也会回来的。”
她说着,扭头看向白秀英:“奶,厉司寒一定会回来的。”
“真的?”白秀英不敢置信。
乔夕颜点头。
“孩他娘,你不怨寒哥了?”白秀英犹豫了半晌才敢问。
乔夕颜垂眸笑了笑。
“不怨了。”
这一世她既然回来,就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现在一切都还好着。
也只有她知道,厉司寒还活着,他只是还没找到回家的路而已。
“哎呀苍天呢……”白秀英激动的双手合十,感激的目光望向窗外:“孩他娘,你真想通了……”
这么些年乔夕颜都不服软不认厉司寒这个丈夫,她都看在眼里的。
而那个生下来就被牛玉红卖掉的小女娃,乔夕颜对此也从未吵过闹过,她还以为乔夕颜是因为怨恨厉司寒,才会不把小闺女当自己的女儿,不管不问。
没想到乔夕颜竟然又想通了。
“奶,牛玉红说把小九卖到了山那边的人家做童养媳,我等不了了,我得马上过去把她要回来,这段时间我想麻烦你帮我带着大宇,你看行不?”
乔夕颜开门见山。
牛玉红不能指望,娘家那边也不待见她,白秀英是厉司寒的亲奶奶,定能好生照看大宇,更何况这位老人本就生性善良。
白秀英一听,有点懵:“你说啥?牛玉红把小九卖给人家做童养媳?”
乔夕颜点头。
“这个天杀的牛玉红!”
白秀英气得起身就要往外冲:“我这去找牛玉红算账,怎么说小九也是她亲孙女,她竟然也下得去手!以前顾忌着你在她手底下,现在你都不怕她了,我还怕她干啥!”
误?
乔夕颜乍然想起这老太婆是个有血性的,连忙将她拉住:“奶奶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白秀英脚步一顿,骤然回神。
“对对对,先把小九找回来要紧,我得给你看着点家。”
她听乔夕颜的劝坐了回去。
“孩他娘,你就放心去,大宇我帮你看,我跟你保证,不能说一根头发都掉不了,但等到你回来,他肯定能长二两肉。”
要不是她身子骨不好,真想跟着乔夕颜一起去。
当初乔夕颜生产时,她急匆匆从厉家村赶过来,却在赶来的路上掉进了沟里摔晕了过去,不然她铁定不会让牛玉红把孩子给卖了,她就是自己抢过来养,也舍不得自家的小闺女流落到他人家里做童养媳啊。
大宇听懂了她们俩人的话,忙道:“娘!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乔夕颜小声告诫他:“你乖,跟太奶奶在家待着,娘很快就能把妹妹带回来。”
大宇被训,顿时委屈巴巴地撇弃了嘴,“娘……”
这一声娘喊得呀。
那是又酥又软。
乔夕颜的心都快融化,不免心头一酸,这声软软糯糯的娘在她梦里头都不知道梦到过几回了。
只是她还是严词拒绝了小家伙,翻山越岭不是开玩笑的。
小家伙顿时坐在那里垂下脑袋不吭声,为此郁闷了。
看着大宇闷闷不乐的样子,白秀英也心疼,劝道:“孩他娘,要不就带上,多给娃穿点衣服也没啥。”
乔夕颜:“……”
山路不好走。
到大山那边的孟村要一天一夜,晚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赶车的老张头说这大雪怕是要封山,人再往里去怕是会被埋,商量过后他们决定先到附近村庄里留宿一晚。
他们借住在一处村民家。
听张老头说,是一对孤寡爷孙,老人与他也算老友。
乔夕颜在门口抱着大宇下了驴车,跟着老张头进了院子里。
最后她还是带上了大宇。
她本就不舍得,偏生厉司寒的奶奶劝了那一句。
她一咬牙干脆应了。
院子里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坐在椅子上在抽旱烟,还有个二十多岁蹲在井边洗衣物的姑娘家,那姑娘家看了乔夕颜一眼,继续低头洗着手里染了血的布条子。
乔夕颜不由多看了眼那姑娘脸盆里的东西,不禁皱起了眉心。
第7章 7 找到爹了
布条上的血将水都染红,也不知是怎么弄得,看着吓人的很。
“不用多心,家里有人受了伤,小孩莫怕。”
椅子上抽旱烟的老头睁开了双眼,因年事已高,他眼珠些微浑浊,上下打量着乔夕颜。
乔夕颜微微点头致意。
老张头栓好了驴,走来跟老人打招呼,并说明他们要在这借宿一晚,也说了乔夕颜去山那边找女儿的事。
老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却经历这么多事,搁谁都要动容几分。
“燕儿?”
老人喊了声。
那位正洗衣服的姑娘便起了身,用毛巾擦了擦手,态度不冷不淡地对乔夕颜道:“先跟我来吧。”
乔夕颜忙抱着大宇跟上了她。
“我叫燕儿,有事可以叫我。”姑娘说,语气仍旧淡淡的。
乔夕颜点头。
忽然旁边的屋子里传来一道闷哼,那嗓音压抑似乎隐忍着某种痛苦,乔夕颜心中一紧连忙抱紧了大宇,大宇也吓得把脑袋埋进了她脖颈中。
燕儿淡淡瞥了她一眼。
没有关心,只是漠声道:“旁边屋子里住着养伤的,小孩晚上不要哭闹,动静都小点,不要吵到他。”
她语气很强势,那屋子里的人应该对她很重要。
乔夕颜再次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与此同时。
燃着煤油灯的屋里传来异响。
暖黄火光映着炕上正赤裸臂膀的男人,男人胳膊和胸膛上大片的结痂伤痕,腿上同样缠着厚重且泛着血丝的粗布。
他咬紧牙关,将那黏连着血肉的粗布一点点揭开,抓起旁边的药瓶将药末洒在伤口上,因为太疼他死咬着苍白的唇,浑身腱子肉紧绷鼓起,额头泌出了豆大的汗珠。
“寒哥!”
同伴连忙将饭菜放下,手忙脚乱地冲了过去。
“你换药怎么不喊我一下,我好帮你,别一个人死撑着。”李强焦急地将厉司寒手中的药瓶拿走,忙拿起旁边的毛巾给他擦汗。
厉司寒只是淡淡扔掉脏布,找了块新布将大腿重新包扎。
片刻后,他一身湿汗几乎虚脱地靠在了墙上,接过李强递过来的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好缓解那恨不能让他昏过去的钻骨疼痛感。
“外面怎么回事儿?”
他半昏半醒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李强如是道:“来了一对母子和一个老头,我看不像是来査咱们的,应该没问题。”
他才放心地点了头。
五天前,煤矿出事,他和李强差点被人弄死在里头。
此次他被派去勘察某座煤矿,因某些原因煤矿本应禁止开釆,煤老板利益熏心为了赚钱硬是谎报情况。
这回他和李强隐藏身份过去就是要拿证据封停整个煤矿,并让煤矿老板受到应有的惩罚。
只是没想到。
那煤黑,挖煤的人心更黑。
煤矿老板识破他和李强的身份后,竟将他和李强活生生扔下矿底活埋,并制造出是煤矿倒塌致使他们意外死亡的假象。只可惜上天眷顾他啊。
他和李强在下面被压了三天,绝路逢生找到了一条山洞,和李强一起逃了出来。
然后又被好人相救。
只是一条腿受伤严重,终是耽误了回程。
那煤老板看不到他的尸体估计不会善罢甘休,他这才和李强躲在村子里不敢出去,以免被对方搜查。
“寒哥,咱们不能一直躲在这,你的腿不能再拖了……”
李强心疼道。
那生死一刻是厉司寒舍身将他护住,要不然他早就被那黑心煤老板夺去了性命,厉司寒因此也被砸烂了一条腿,寒哥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厉司寒掐断烟,深挺坚韧的眉目微皱,夹杂着凌厉。
躲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
“寒哥,外面那对母子是坐驴车来的,明儿我跟她们借一借,先带你去镇医院,到了镇上后我们赶紧联系回城的车,咱们尽早赶回去。”李强试着安排道。
他有条有序地说着,却发现厉司寒再次走了神。
“寒哥?寒哥?”李强小声试探,眉眼也不免跟着落寞了几分:“寒哥,你是不是又想家了?”
家?
厉司寒闻言怔了两秒,蓦然嗤笑了声,几分自嘲。
家……
他仰头,深不见底的目光望着房顶,眼中是对这个世界的茫然和迷惘,又有几分低贱。
他哪里还有家?
和人结婚时他也曾欣喜若狂,只可惜与他组建家庭的人对他厌恶至极,是她指着他的鼻子将他亲手逼出家门去……
这些年他在外头拼了命,抛洒热血,那叫个肆意不怕死。
也曾有人问他为何这么拼,就不怕回不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