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昀跟他很熟,只是念慈没想到颜昀会把他高考的文具送给自己。
颜昀似乎看得出她的疑惑,说:“他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不过他最厉害的不是这个忽上忽下的成绩,我跟你说个八卦,这个人有点神。”
念慈似乎有些好奇。
“你不知道吧,他有个小名,叫叶恰恰。”
两个人一下子都笑起来,那样不羁放荡的叶师兄竟然有这么婉约的小名也是没想到。
“据说意思是他想要得都会恰恰得到。是他奶奶起的,希望他所有事都恰到好处。”
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名字。
“真的灵么?”
“你信不信,他要是认准的事,没有不成的。”
空气里本来的紧绷消散,念慈也笑起来,从来一本正经的颜昀讲起这种怪力乱神尤其好玩。
“你别笑,是真的。”颜昀仿佛讲故事哄小朋友一样:“比如要去参加市里的萨克斯比赛,明明报名时间过了,他就拎着萨克斯跑去主办方单位吹给主办方听,还真就混到一张入场卷,得了第一。”
“哦?”念慈有了点兴趣。
“还有,比如打麻将他想胡漂,就肯定不会清一色。”
“什么呀……”
颜昀哈哈大笑,又正色说:“其实那年高考他因为耽误太久,虽然成绩赶上来不少,但是离目标中国政法还差一截。尤其前一年政法的成绩高得离谱,所以报志愿的时候大家都劝他低就,去别的学校。但是你也猜到他那个脾气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话。谁知高考还真让这个人捡了漏,他本来就超常发挥,成绩进步一大截,又偏偏那年就赶上了政法是小年,他最后一名提档进了自己喜欢的院系。”
这个故事我们也听说过。
“我跟叶D从小一个学校,很佩服他。这人从来不将就,不退而求其次,最厉害的是也从来都如愿。这套文具就是他送我的。”颜昀微笑,似乎想起了和叶D的种种过往,“高考当天,他去考场被曾经结过仇的小混混堵在路上,好不容易到了考场却除了准考证和身份证其他东西都丢了。幸运的是邻座的女孩子竟然带了一个备用的文具袋,里面有全套文具,借给他就没要回去。他说整个高三一年他都幸运到了极点。我考试的时候,他就把这套文具给了我,要把这个幸运带给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借了这份幸运的福气,我高考两天都特别顺利。念慈,现在我把这套文具送给你,也希望你一切顺利。”
念慈静静没说话,颜昀看着她的眼睛,片刻之后,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念慈,我下学期就要交换去美国了。如果以后不能经常见面,走之前,我要给你一份幸运。”
我一怔,他要去美国了?所以,他这次回来,是来告别么?
念慈突然抬头,就那么看着他。
颜昀回看,停顿了良久,一个字一个字说:“念慈,高三毕业的时候我就想和你说谢谢,这两年同学,你给了我太多支持和帮助。这次咱们可能要分开很久了,走之前,我想跟你说保重。我希望你之后的人生所见、所遇都是你想要的,一切都是恰恰好。”
念慈的眼睛一瞬间低垂下来。
我心里一疼,害怕她会流眼泪。
颜昀也不再说话。
冬日的正午,苍白的日光,尚未出口的告白被未期而至的告别阻狭,惨淡得令人窒息。
念慈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却并未淋湿。
她没有哭,只是停顿了许久,许久。
再开口,声音已然恢复平常那般清净安宁,如见底的湖水,“我知道了,谢谢师兄。”
念慈的初恋是三月白桃的花瓣,没有经历春暖,便已经随风不见。
颜昀是温柔的男孩子,他没说的话是“如果不能给你我的喜欢,我要给你一份幸运”。
念慈是聪明的女孩子,披襟斩棘地爱了两年,她知道自己此刻终无前路。
十七岁的她一定,也只能接受这份幸运,然后,她的初恋就结束了。
第82章
高三寒假的最后一天,颜昀向我们告别,他即将前往美国,走之前请我们吃饭唱歌。
念慈被拗不过,昏黄的包厢里,到底被逼着跟人合唱了一首,是《一生所爱》。她声音一贯柔和温婉,可关超唱不出卢冠廷的味道,仿佛是罗家英在念经。整首歌一塌糊涂,念慈也没有坚持唱完。
郭靖没参加聚会,晚上的时候跟着车来接我们回家。
念慈上车的时候,可能是太疲惫,背包带子从肩膀滑落,郭靖如往常一样伸手接过,先一步上了车。
念慈想说什么,终归也没开口。
蒋翼在我后面推我,“快点走啊,发什么呆?”
“知道啦!”我被推搡着三步两步跑上车,心想,明天就正式上课了,高考这可就真的来了。
仿佛是喊了太久的“狼来了”,高三最后一个学期虽然紧张,其实也和之前的学习节奏相去不大。
蒋翼基本上都留在我家过夜,我爸为了他睡得舒服特意换了个两米乘一米的沙发。这个人之前两年常跑美国,成绩倒是没怎么耽误,始终保持在年级十名左右。
庄远妈妈出差的时候,他也会在我家吃饭。
所以13号楼的日常又仿佛恢复了小时候那样,晚自习回来聚在念慈家写作业,四个人一起复习,吃钟家奶奶准备的夜宵,困了的回家睡觉。
明雨已经决定了放弃上海的报送,全力准备北大,每天都复习过午夜。
早上看到她基本上都是黑着眼圈,我自己虽然也迷迷糊糊的,但看到她还是有点担心。
“你这成绩考北大也没啥问题吧,干吗压力这么大?”
明雨从卷子里抬起头,眼神过了一会儿才聚焦,说:“考不上我妈肯定要失望,她当年就差一点没去上。到现在还经常梦见小时候她跟我姥爷回学校,说春天的时候,花开得特别好……”
我没话说,学霸的压力听起来气人,但其实跟普通人的一样难抗。
不过也有不务正业的,高三开学,关超就又换了个女朋友。
照例又是学妹,高一文艺部的骨干,接了亦菲的班,跳民族舞的,一字马说来就来,人气极高。
关超每天中午都带着学妹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得意洋洋的劲儿看着很欠揍,有时候晚上还不跟通勤车回家,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就让人免不了担心。
有一天晚自习下课,蒋翼先一步出门,我跟在后面看见他在六班门口堵关超,“你今天晚上还不回家?你爸这几天问了好几回了。”
关超照旧嬉皮笑脸:“我网吧约了包宿,你去不去?”
蒋翼挥开他要过来搂自己肩膀的胳膊,反手拽住他腕子:“你最近怎么回事?”
关超顿了顿,说一句:“你甭管。”
蒋翼被激怒:“我还就管了。”
“你管不着!”
“你有完没完?”
“我回去家里也没人!”
关超话说完就要挣开蒋翼,两个人力气都不小,分开的时候脚底下都不太稳当,蒋翼不管不顾地又去抓关超。
廖星赶过来分开他们俩:“都好好说话。”
我忙过去拉蒋翼的手,“没伤着吧?”
关超没说话,眼睛左右看了看蒋翼又看了看我,学妹已经等在楼梯口,兴高采烈摇手叫他名字,这个人转身就要走。
我突然来气,也叫了一声:“关超!”
他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
我更气了:“你什么毛病?越大越没劲了是不是?能不能好好说话?跟我们发什么脾气?”
关超的身影已经下了楼,我气急,跺脚喊他的名字:“你给我站住!”
“瀛子……”同一时间有人喊我,声音虚弱且无力。
是明雨的声音!
我慌忙回头,明雨脸色苍白扶着墙壁刚出了五班的门,一见到我回头就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声倒地。
“明雨!明雨!”我脑中一片空白赶到她身边,想要抱起她却不够力气,全身哆嗦,“明雨!明雨你怎么了?”
“怎么了!哪难受?”邹航一个箭步窜出来,从我手里夺过明雨,额角上当时冒了汗。
“肚子、肚子好疼……”明雨勉强说出一句话。
郭靖从教室里出来,看了一眼当机立断,“马上去医院。”
廖星慌忙赶过来:“我去找一辆自行车来,到校门口走不过去!到了校门口再打车……”
蒋翼转身就走,“不用打车,我去叫通勤车送咱们。”
邹航背起明雨,咬着牙说一句:“没事的,没事的,你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第83章
出生后的十七年里,我从来没有走过那样一段漫长的路。
只是从教学楼到校门口,我一路走一路掉眼泪,一边拉明雨的手,一面叫她的名字。
校门口,念慈和亦菲已经等在那里,关超的父亲搓着手:“慢点,在最后一排坐好。”
我们急匆匆上了车,大巴车尽可能地快速驶入主路,明明一两公里的路程却远得仿佛在天边。
等在病房外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腿在抖,念慈拉住我说:“瀛子坐下,坐下,你站不稳。”
我听不进去,乱糟糟问:“不会有事吧?不会吧,她这几天脸色就不好……”
医生从里面出来:“急性阑尾炎,这会儿已经挂水了,家长在哪,得尽快手术。”
闻讯赶来的辛老师匆忙签了字,问医生:“要紧么?”
“送来的及时,小手术,割掉就好了。”
我才觉得眼前的雾气散了,一下子坐下来,躲进念慈的手臂里,一滴眼泪“吧嗒”掉在地上,“还好……”
念慈搂紧我。
然而这个晚上,慌乱和忧虑都刚刚开始。
跟着郭靖一起去办住院手续的蒋翼是一个人回来的,丝毫没有比方才松弛,反而整个人气色都不对了。
“怎么了?”我一下子站起来。
蒋翼抿了抿嘴唇,半晌说出一句:“郭靖他爸住院了,明天手术,他刚才见到叔叔阿姨才知道。”
所有人都顿在当场。
在郭叔叔的病房外,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郭靖。
从来如山一样的男孩子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头埋进手臂:“如果今天我没看见,你们打算瞒着我多久?”
郭阿姨坐下来,抹掉眼泪,搂住儿子宽厚的肩膀:“怕耽误你考试,不是想瞒着你,你是大人了,妈知道。”
郭靖的爸妈不只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连整个航天城也没有什么人知道,他爸爸请了长假,跟郭靖说是外派,他妈妈关了烧烤店,白天照顾他父亲,晚上回到家属区陪伴郭靖复习。
向来勤劳朴实的夫妇就打算这样不声不响地扛过这样大的人生难关。
“我以为你们是因为我高考才关了店……”郭靖声音发颤,“这么大的事,至少得告诉我。”
郭阿姨搂着他掉眼泪:“明天,明天一早的手术,你爸爸其实特别想看看你。”
郭叔叔从病房里走出来,从来厚实高大的人,此刻在病号服里却显得有些消瘦,他抚摸郭靖的头,“没什么事,明天还得上课,早点回家。”
“他明天上课也不安心,就留在这陪一晚吧。”辛老师跟过来说,又看看我们,“你们还得复习,都回去吧。”
走廊里七七八八站着我们所有人,没有人动。
辛老师叹了口气,“要陪着,就都陪着吧。”
在那一刻,我们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助。
也似乎就是在那一瞬间,我们不再是个孩子。
邹航的父母帮忙给我们找了一间空着的病房,让我们在里面休息。
我和念慈挤在一起,躺在床上却睡不着,折腾了几番还是起了床。
念慈问:“去哪?”
“睡不着,透透气。”
“别买零食,吃了更睡不着。”
“哦。”
路过郭靖父亲的病房,蒋翼还陪着郭靖守在门外,两个人都没睡着,有一句没一句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我心里很乱,一个人出了门,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支酸奶雪糕,还没拆开包装就看到了大堂外台阶上坐着的身影。
昏黄的夜灯下,我认出那是关超。男孩子细瘦的脚腕子踩着球鞋,和树影混杂在一起,显得狰狞又破碎。
晚间的医院仍旧有人匆匆往来,我在门内停了下来。
关超仿佛是感应到我的目光,回头,笑了起来,“你又偷吃冰棍,一会儿告诉蒋翼。”
我累了一天,眼睛还疼着,听这话转身就走。
关超在后面叫我:“黄瀛子,陪我待一会儿。”
我心里还有气,晚自习下课叫他的时候他怎么不停,便不肯停下脚步。
关超于是在身后说:“我去不了体育大学的保送了。”
“什么?”我急促转头。
关超跳下来,一边笑一边向我走过来:“我以后都不打篮球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转身就走,“不说算了。”
关超在后面说了一句:“雪糕给我吃吧,晚上还没吃饭。”
我气呼呼转头,这个人嬉皮笑脸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雪糕径自咬了一口,又递回到我嘴边:“分你一口。”
“脏死了!”我嫌弃地一把推开他。
这个人笑着拽我的手腕坐在他身边。
“好凉。”我坐下来打个寒战。
他咬着雪糕脱了运动服铺在地上,“坐这。”
我累得消了气,坐下来陪着他发了好半天的呆,才说了一句:“郭靖爸爸明天手术。”
他没说话。
“明雨是阑尾炎,应该没什么事。”
“……嗯,我刚在病房外看见她睡着了。”
“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
关超吃干净了雪糕,把雪糕棍空投进了垃圾箱,“我去测了身高,应该是不会长个了,183,离体大的要求还差一点。”
“可你的技术最好呀!”
“也没好到值得忽视身高的地步。”关超说得倒是很冷静,“国内的篮球还是拼体力的。伍德那家伙竟然会长到两米零六。怪不得他就那个智商,原来是长太高营养长不到脑子里。”
关超说着笑出声来,“还有王晨,现在就已经将近一米九七了,估计可以直接进省队打比赛。”
“别笑了。”我看着他说了一句。
他站起来问:“还有没有钱,再买根雪糕。”
我翻出兜底的十块钱给他,他接过来,又坐下了,“算了,有点冷。”
“那你高考怎么办?”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