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我打电话给他,再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云朵生日肯定回来了。”
蒋翼说到做到,果然在12月21日下午到达北京。
他回家洗漱之后来不及调时差,我们就直奔明雨家。
因为女儿出生,邹航在北京城的西北买了一幢独栋,婴儿房和书房是隔壁,方便博士在读的新手妈妈放下尿不湿和奶瓶,就可以打开电脑写论文。
明雨怀孕的时候就没怎么见胖,这一年连着照顾宝宝和写论文,反而比没怀孕的时候还要瘦,束起马尾辫的时候仿佛还是高中时候我的同桌。
郭靖他们早就到了,他和邹航两个人在厨房忙活,念慈在落地窗前接电话,小帆和关超正在沙发里逗云朵,关超鼻子眼睛扭在一起做一个鬼脸,云朵就学一个,小帆连忙一手拍在他脸上,一手挡住小姑娘的眼睛,“好丑,咱们不学。”
云朵以为在和她玩捉迷藏,吐着泡泡在小帆手掌后面拍着手打挺探头哈哈笑。
我们一进门,明雨就跟我们分享新发现:“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路上的时候,我们听了广播,所有的频道都在报道2012年12月21日,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
明雨看着骑在关超脖子上作威作福的小丫头笑:“她可真会生,赶着世界末日过周岁生日。”
玛雅人说,这一天太阳落下,将不会再升起。
可即使是世界末日,我们也要聚在一起。
这一天不是周末,关超两口子特意请了三天年假,之后可以在北京过圣诞节,度周末。吃饭的时候,明雨也留我们:“今天晚上就别进城了,咱们也好久没一起聚过。”
“也行哎。”我自己替蒋大爷做了主。
明雨跟邹航说:“那晚点你收拾了去客房和蒋翼睡。”
邹航点头:“行。”
蒋翼:“不用。”
……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静默。
紧接着,唰唰唰唰唰唰六道目光射了过来,各种看好戏和好笑的。
我僵住。
邹航好笑:“不用是怎么个意思?”
蒋翼回看:“就字面的意思,我们俩住一起,一间房就行了。”
所有人再次静默。
我捂脸。
念慈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郭靖咳嗽一声,举杯:“好事,那喝一杯。”
……
郭大侠的解决方式一贯这么江湖。
所有人举杯,就关超不依不饶:“不是这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俩真想好了么?这以后闹分手可别让我们选边站啊!”
小帆捂他的嘴:“不会说话就别说。”
明雨笑;“折腾这么久,连我们都跟着遭罪,既然到底凑在一起,以后闹别扭也别分手了。”
我哼了一声:“连在一起都没说过,还分手呢!”
邹航笑着给了蒋翼一肘,“行啊大爷,连个名分都没混上就敢宣布了啊。”
蒋翼翻眼睛看他:“肯定是跟她某个闺密学的,我上哪说理去?你有经验要不你给我支支招。”
邹航抱拳:“不敢,喝酒。”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大家碰了杯。不知是不是被我们的欢声所感,客厅婴儿车里的云朵似有所感,醒了过来。
小姑娘咿咿呀呀张着小手似乎要爬起来,明雨飞快放下碗筷就跑过去,把蹒跚着女儿抱在怀里,对着额头嘤嘤低语。
“是不是醒过来要过整岁生日呢?她就是这个时间出生的啊。”明雨看了看旁边的挂钟,笑:“一周岁了,我的小姑娘,生日快乐,要一直当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
我们都放下酒杯围拢过去。
念慈和自己的干女儿握握手说:“云朵,平安喜乐。”
郭靖说:“健康成长。”
小帆说:“所愿随心。”
关超说:“聪明漂亮。”
蒋翼说:“无忧无虑。”
我说:“自由自在。”
邹航在女儿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愿你一生如此刻,被人这样爱护,也愿你一生爱人。云朵,生日快乐,一生快乐。”
第154章
周岁生日赶上世界末日的小寿星对大人的祝福还一无所知。她睡睡醒醒,爱笑也爱闹,心安理得地被人拥抱和爱护,回给你一个单纯快乐的笑,你就拥有了全世界。
我们这一晚上聊天玩牌,明雨准备的四间客房也都没用上,只白白给了蒋大爷公开“我们睡过了”的机会。
可我不敢追究,因为心知自己做了一件坏事,可能会坏了大事,所以对蒋大爷充满愧疚。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我打牌乏累,叫了邹航换手,这时候才发现郭靖和蒋翼没在客厅。
我在房子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直到去了二楼阳台,才看到他们两个披着羽绒服在阳台上拿着啤酒罐说话。
郭靖听到声音回头,回头,笑了一声,拍拍蒋翼肩膀,“我去楼下暖和一会儿。”
“你俩怎么躲在这?”我一出门就缩了缩脖子。
深冬的凌晨,冷得骨骼发响。
“陪郭靖抽支烟。”蒋翼没什么义气地卖了兄弟,也没催我回去穿衣服,敞开羽绒服把我圈在怀里。
“在说什么?”远处的启明星已经若隐若现,我靠在他怀里懒懒地用鼻音问。
“还是电影的事。”蒋翼一句一句说,“北美那边直接谈发行有了进展,和他说说。”
“是好消息么?”我期盼问,可心里知道不会是,否则他不会停留这么久,更不会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在也不是太糟糕的消息。
“直接在北美发行可能困难,R.Mask建议我把整个电影直接卖给他的东家,这样也许不及之后的发行收益,但是也还不错,重要的是很稳靠,我也可以少花些心力。”
是的,以现在的状况,也许这是最稳妥的路了,尤其是国内发行几乎不太可能的情况。
“你怎么想?”我问。
蒋翼静了片刻说:“还没想好。”
是的,如果这部电影没有牵扯到那么多资金,不是郭靖和邹航倾尽所有的付出,蒋翼一定会赌一把的,然而此刻,电影已经如他所愿,完美诞生,反而更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郭靖让我不要有负担,再想想别的办法,可是我打算再拖着了。”
虽然不情愿,但是蒋翼很有可能会接受R.Mask的建议了。
“电影已经很完美了,他和邹航虽然本来就是想让我完成这个心愿,没打算要回本,可我做不到那么自私。”
从来要全胜痛快的蒋翼,此刻因为顾念,变成了一个大人。
虽然不那么痛快,可是温暖良善。
我心里一阵感动,又一阵沮丧,小声跟蒋翼说:“我觉得我可能做错事了。”
“怎么?”蒋翼大概是困了,说话慢慢的。
我想了好半天,才说:“我觉得我可能搞砸了电影在国内发行的机会。”
“为什么?”蒋翼没怎么波澜,只是更紧地抱了抱我。
“就,我生日的时候和庄远吃饭,说起过你电影发行的事。他当时拒绝了。”
“嗯,想得到,他还在生气,那跟你没关系。”
我顿了顿,“可是我觉得他一开始没打算生气的,我当时也生气来着,所以胡乱说话。后来回想我太着急了,几乎有点逼着他答应的意思,他一直很累,我却一心只想着电影的发行,他怎么会答应我呢。”
我没有和蒋翼说庄远的告白,直觉他不会想知道这件事。另外,仿佛不提这件事,我们几个的关系就可以回到从前。
到现在我仍旧没有真实感,庄远为什么会喜欢我呢?他说喜欢我,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做朋友。
还有,最重要的,我明白庄远并非因为告白被拒绝不肯答应合作,反而是我那天只想忽略他的感受的鸵鸟回复和后来的逼问更让他伤心吧。
这些无解的谜题,我不想蒋翼此刻还要烦心。
“我那天应该好好听他说话的,他走的时候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虽然还记得结了账……”
蒋翼笑起来,“既然还记得结账,那应该也不会气很久了吧。”
“你不怪我?”我闷闷地转了个身,双手紧紧抱着他腰,也被他在羽绒服外面回抱。
蒋翼笑起来,想了片刻:“你为了给我谈发行连自己喜欢的记者都没有继续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怪你。”
“你知道了?”我有点惊讶,要抬头看他,被他按在怀里。
“嗯,你去年推了赵缂的那个offer,开始给世河做顾问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一怔。
他低头看我,亲亲我的额角,什么话也没说。
我们之间从不说谢谢,就好像我们什么事都不会说对不起。
这么多年,我和他给彼此的喜欢和折磨,从来都不会告诉对方,因为不用说,也都知道,感同身受,也心安理得。
“可是,我什么都没能做到。”我在他心口小声说。
“你做了一切。”
“嗯?”什么意思。
蒋翼笑笑,“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我稀里糊涂问:“你是说《雷震子》还是我?”
“都是。”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你们都是。”
天边的青白就是这个时候突然有了一丝淡淡的橙色的温暖,紧接着就是一道光亮跳跃而出,然后是灿若新生的朝阳。
我和蒋翼拥抱着,我的侧脸贴着他心口,我们就这样一起看到了末日后的第一个日出。
一瞬间,我和蒋翼安安静静的,都没说话。
明亮的太阳就这样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玛雅人的末世预言还有另外一个说法:2012年的12月21日不是世界的尽头,而是新的轮回的开始。
过了那一天,就是新的世界。
新的世界的第一束阳光到来的时候,我和蒋翼在一起相拥着。
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此刻尤其。
而新世界的第一个消息叫峰回路转。
太阳完全升起的那一刻,我就在同一个时间收到一条微信,是沈世群发来的:“蒋翼回国了?你请他抽空来一趟公司,谈一谈《雷震子》的发行?”
我大惊,不顾寒冷从羽绒服里伸出手臂,仰着脸,挂在蒋翼脖子上双手给沈世群回信息:“世河愿意来承担发行么?”
沈世群回复很快:“我不是之前就答应过你么?”
“是,是啊。”可是我没敢相信。
沈世群回复了一条语音,他笑起来:“跟你的男朋友说一声,不出意外的话,今年暑期,就让他的电影在全国的院线上映。让他做好准备吧。”
啊啊啊啊啊!
我尖叫。
蒋翼困倦着,“小声点,别人都去睡觉了。”
我抽回手臂,搂着他的脖颈,看着这个人明亮的眼睛,亲亲他的嘴唇:“雷震子,要飞起来了。”
第155章
只要蒋翼愿意的话。
世界末日后的第一天,圣诞节前两日的早上,唱片机里鲁宾斯坦弹奏着肖邦圆舞曲,一整个屋子的人聚在宽敞朝阳有大片落地窗的餐厅里或站或坐。
邹航安抚了刚刚喝了奶又睡着的女儿,明雨给大家煮了咖啡,郭靖在厨房,隔两分钟就出炉一个软嫩香甜的舒芙蕾,或者荷包蛋,或者培根火腿,三个煎锅一个烤箱在他手下有条不紊地变出花样繁多、热气腾腾的好吃的。
所有人围坐在一起,我小小声说了一句:“我之前以为沈世群未必能搞定这两家的事,看来他有别的办法,其实机会是很好的,虽然要跟北投再次合作……”
声音越来越越小。
蒋翼平时是很随和的,总是很好说话,可若是真执拗起来,几乎也不太可能被改变的。
邹航咳嗽一声:“北投和远海的院线是国内最好的,设施服务最先进,屏幕最多,覆盖城市最广。主要是国内发行绕过他们几乎没得做了,其他零散的屏幕加在一起不够他们其中一家的数量……”
仍旧是声音越来越小。
念慈接阵:“如果现在和北美达成交易,当然收益也还可以,不过一是电影版权被对方垄断30年,后续开发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另外单单从收益上来讲,回报率也谈不上最好。我简单测算过,世河这几年承接的,即使是国内普通影片的宣发回报也可以超过卖给北美的收益。何况这个故事的市场肯定在国内,虽然风险仍在,但是从历年的数据看不会是更差的选择。”
念慈的音量倒是始终如一,没什么变化。
关超说:“你管什么风险嘛,你做事什么时候怕风险的?我们陪着你一起做,怎么倒让你束手束脚的?你不要考虑那么多,只要做你觉得对的事就行了,那肯定是对的。”
关超这种盲目相信蒋翼的样子,从小到大都没变过,他说得自信,只有音量越来越大,小帆笑起来,似乎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爱。
明雨说:“你们做生意本来也是个分分合合的事,何况庄远当初的做法虽然偏激,但未必没有道理,他当初怕的就是今天这种局面,不想你跟大集团闹僵了。所以闹掰了你们都有责任,再说你们也不能总这么一直僵着……”
我连忙跟着点头:“既然沈总有这个能力促成合作,你们一起工作的时候也就趁机和好了吧。”
“好”。
我一怔,看向蒋翼。
“我说好。”蒋翼回看我,他笑起来,眼睛亮亮的:“这算多大的事?你们说一声就行了,做这么大的阵仗干什么?”
所有人笑起来。
蒋翼看向郭靖,是他做决定之前的习惯,也是看向他最大的股东。
“我觉得这样很好。”郭靖回看他,把火候正好的培根放进烤好的面包里,走过来放在他面前说:“我都没意见,就做你想做的事。”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邹航笑:“我们知道商业合作这些事你自己本来就想得开,就是怕你还生庄远的气。”
蒋翼懒洋洋用刀叉吃了早餐,笑起来,“是生气,可是亲兄弟明算账,该做事还是要做事。”
这个逻辑曲里拐弯的,所有人却听得懂其中的爱恨情仇,不觉笑起来。
我想起来又皱皱鼻子:“你早知道我跟沈世群谈过渠道的事,也不跟我说,可真沉得住气!”
蒋翼看着我笑:“我能沉得住气的事多了。”
《雷震子》的发行合同签得很快。
元旦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庄远,跟他说新年快乐,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庄远笑笑,说:“我回了美国,跟家人过圣诞,也许要春节后再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