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辛把这两日跟着百里子苓的情况都说了一下,木苏和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乙辛说完,屋子里静得连针落下都能听见,他也没有反应。
呼延煊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回怕是坐不住了。
乙辛瞧着他的脸色有点难看,大抵明白他是因为什么,便又说了一句:“晚上,我去会会那个沈清。”
“不必,我亲自去。”木苏和道。
亲自去?
乙辛与呼延煊交换了一下眼色,那意思似乎在说,您是去砸场子呢,还是睡那个沈清呢?
不过,这话他二人都没敢问。
暮色低垂,‘宜修楼’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这里是南陈的销金窝,也是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
一入宜修楼,任你是纨绔少年,还是锦绣才子,亦或是达官显贵,无不魂迷色阵,连连叫绝。
一个个小倌风姿卓绝,各有特色。有的妖艳,有的清冷,有的温婉可人,有的玉树临风,但无论是哪一个,那容貌都是极好的。放眼整个上都城,怕是都找不出几个比之‘宜修楼’里的小倌更让人惊艳的。
木苏和一身华服,那也是活脱脱一潇洒美少年。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雍容华贵,目空一切,倒几分傲视群芳之姿。
于是,有人上前搭讪,言道:公子至此,锦衣貂裘,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真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啊!
木苏和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郎艳独绝’这几个字,他还是听得明白的,敢情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是在调戏他呀。
“公子自重些!”木苏和扒开了他伸出来的咸猪手,正想离去,却又被那人给拽住。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府上又在何处?可曾娶亲呀?鄙人姓王,名……”眼看着木苏和要被这人缠上,正想着是不是骗这厮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揍一顿,便有一小倌过来,挽住了那姓王的手,“王公子,让人家好找,这是要去哪里呀?”
木苏和也借此脱了身。
在‘宜修楼’的雅阁里,木苏和端着酒杯看着眼前的沈清,一身白衣盛雪,眉清目秀,虽然是清冷了些,但身上那份书卷气是掩饰不住的。
倒也应了那句话: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宛若某个仙境里走出来的神仙哥哥,清雅绝伦。
一把古琴环抱,眉目之间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忧愁,这一眼万年的感觉,男人看了尚且如此,更何况女人。
木苏和差一点没把那酒杯给捏碎了。
说什么三媒六聘,接他进门,怕委屈了他。
如今到好,刚回了上都城一日,便跑到这‘宜修楼’要了沈清。她可真会挑!
木苏和想着想着,心思越发游离,竟忘记了让沈清坐下。
沈清一进门时,瞧见眼前这位爷,确实也有些惊讶。这‘宜修楼’里来来去去的客人不少,但确实不曾见过容貌如此好看的客人。所以,不只是木苏和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木苏和。
“沈清,是吧?我听说,你弹琴极好,那就来一曲。”木苏和把那杯中酒饮下,颇觉有些苦。
沈清就坐在对面,指尖轻滑,那琴声极为悦耳,倒是让木苏和心头一颤。
有这么一身好皮囊,又能弹得一手好琴,在这‘宜修楼’里以色示人,倒是可惜了。
一曲闭,木苏和的酒也喝了不少。便问,“可有读过书?”
“倒是识得些字,算不得读过书。”
“嗯,那你写两个字我看看。”
沈清起身去拿了笔墨,见屋中没有纸,便在那雪白的墙上写了这么几句: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木苏和瞧着这些字,发现字都认识。可是,要把这些字都连起来,好像又不太明白到底什么意思。只是,那句‘白玉谁家郎’,怎么看也是夸男人好看,再看沈清看他的眼神,他立马心灵神会。
感情他花钱找小倌,反倒被这小倌给调戏。
行啊,挺有手段啊!
想想他那位将军,可不就好这一口吗?当初为什么喜欢他,不就是因为他有一副好皮囊。
可是,任他使出浑身解数,都几回爬上将军的床了,居然什么都没发生,就真的只是单纯地睡觉。最后,最后竟然让眼前这个小倌给……木苏和一直隐忍不发的怒火终于快要憋不住了。
他一把捏住了沈清的下巴,“她说喜欢你了吗?”
“她是谁?”沈清愣了一下。
以他现在的心情,只想掐死这细皮嫩肉的小子,方能解心头之恨。可是,他的将军真的会看上这小子吗?
“我且问你,昨天晚上来的那位女将军,可有睡你?”
沈清差点一乐。
这么个精雕玉琢的少年郎,一身华服,看着就是贵人。奈何这一开口,怎地都是俗不可言之词。
“公子是说百里将军?”
木苏和一听‘百里将军’,手上的劲儿就紧了紧,沈清顿时皱起了眉头,有几分痛苦的模样。
“好好说话,不准有一个字是假话。不然,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木苏和的威胁带着些冷飕飕的寒,沈清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不仅仅只是威胁自己而已。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贵人,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又与那百里将军是什么关系。
“公子误会了。将军昨夜前来,只是喝了一壶茶,听我弹了几支曲子,连句话都没有说,便走了。”沈清言道。
“当真?”
“沈清不敢欺瞒公子。”
木苏和这才松了手,而沈清则咳嗽了两声。
随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币来,放在桌上。沈清是聪明人,一看那金币,便知道这是封口费。便拿过金币道:“沈清谢公子赏,今日之事,沈清对任何人都不会提一个字。”
木苏和饮下了最后一杯酒,却把那空杯瞬间捏碎,他的手指顿时鲜血直流。
从‘宜修楼’出来,他的整个手掌都被鲜血浸染。乙辛在阴暗处跟了上来,“昨晚,将军真的只喝了一壶茶!”
木苏和停下脚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他妈不早说?”
“你也没问。”乙辛答得理所当然。
“你……”木苏和揪着乙辛到了巷子深处,以一支手臂抵着比他高半个头的乙辛的下巴,虽然这个动作有几分辛苦,但气势还是有的。“是不是觉得一起长大,我就不敢剁了你?”
“你敢。但,木苏和,你做事从来都游刃有余,哪怕是被萧宗元给掳去,你也能沉稳应对,暗自调度。那位百里将军怎么就能让你方寸大乱?你喜欢她,可以。但是,她是南陈的将军,她不会跟你走。就算她想跟你走,她的身后还有百里家,她也丢不下。”乙辛这是苦口婆心。
“老子不知道吗?要你提醒我。”木苏和低骂道。
“既然知道,那今晚……”乙辛很少说这么多话,只是因为今晚木苏和的表现太过反常,他不得不担心。“我刚才在‘宜修楼’转了一下,听了几位朝廷命官的闲话。”
木苏和这才放开手,低声道:“说吧!”
“百里将军今日的举动你也知道。几位朝廷命官正在商议联名弹劾百里将军。”
“这是意料之中的。她敢这么做,就有办法应对。”木苏和在夜色里吐了口气。
“不过,他们弹劾将军的内容,恐怕不好应对。”
木苏和回过头来,没有说话,乙辛接着道:“据其中一位官员说,将军前几年在南方剿匪的时候,曾从山匪老窝里抄出不少金银财宝,但是这部分查抄,并未上报朝廷,被将军给私吞了。还不只如此,据说,将军不只查抄山匪,还打劫当地的富商,但富商们惧怕将军,一直不敢告发。这还只是前几前剿匪。近几年,在北楼关,将军也默许商贩走私,而且还调用朝廷的军队为一些商人保驾护航,所得银两不在少数……”
木苏和听着这些话,他回想起了自己在北楼关被救之后。当时百里子苓明确跟他说过,救他只是为了想拿他换银子的。他一直深信,那话不假。估计类似的事,百里子苓也干过。所以,乙辛刚才说的那些事,未必全都是子虚乌有。
两个人在巷子里正说话,呼延煊在黑暗中找来。
“公子,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这手怎么啦?”不待木苏和有所反应,呼延煊便扯下了内衣的一角,替木苏和包扎上。
乙辛在旁边看着,论忠心,呼延煊的忠心,绝对是日月可鉴。
“将军现在在哪里?”木苏和问道。
“应该回府了。”乙辛答了一句。
“今天闹出这么大的事,依她的性格,怎么都会在睡觉前去自己的那片领地溜达一圈才放心。户部划给她的院子在哪里?”
“宫门附近。不过……”乙辛还想说什么,木苏和已经转身走了。
乙辛不得由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呼延煊的肩,“呼延将军,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第80章 、抓奸
木苏和趁着夜色来到了户部拨给百里子苓的那座院子,果不出他所料,里边灯火通明,他的将军确实还在里边。
百里子苓看着桌上这一道道通函,确认倒是都确认了,不过,里边少不得有几张通函背后写了几句骂人的话。当然,骂得很文雅,似乎有点欺负百里子苓看不懂。
“将军,接下来怎么办?”吴安国见百里子苓一直看着这些通函没说话,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怎么办?两位大人有什么高见?”
敢情你闹了这么大一出,什么办法都没有?吴安国在心头嘀咕了一句,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桑吉。
“子渊,你说说看。”
百里子苓开始点兵,桑吉托着下巴,目光一一扫过这些通函,然后看似随意地拿起一张通函来,“如果我是将军,我会挑一个借得最多的人下手。杀一儆百!”
吴安国拿过桑吉手中那张通函,上面赫然写着‘扶风郡王赵怀’的字样。
“将军,郡王爷确实借得最多,足足六万两。可是,您要真拿他开刀,怕是有人要说你挟私报复,毕竟昨日你们二人才闹过一场,全上都的人都知道。”
吴安国这番话看似好意,其实也是故意为难百里子苓。这桑吉把人都给挑出来了,如果百里子苓不先拿借得最多的人开刀,那些借得少的人自然更不愿意还,毕竟杯水车薪。但如果百里子苓真拿了赵怀开刀,肯定会被人说他是挟私报复。吴安国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桑吉,心想着,这是桑尚书授意的呢,还是桑吉自己的意思。
“吴大人说得有理。”百里子苓拿过那通函看了一眼,似乎很赞同吴安国的意见。
赵怀给她的意见就是拿自己开刀,因为要把户部的欠款都追回来,如果借得最多的那个不还,想追讨别人的欠款,也就是天方夜谭。
“那将军的意思是?”吴安国又追问了一句。
“那就杀一儆百!”
杀一儆百?
说起来真容易,等你碰了一鼻子灰,你就不敢再说什么杀一儆百了。吴安国心里嘀咕道,但嘴上却说百里子苓英明。
“真要杀一儆百?”反倒是桑吉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子渊,咱们带兵打仗的人,总不能挑软柿子捏,那多没成就感。当然得挑最硬的骨头来啃,那才威风。”
威风?
桑吉叹了口气。这京城是一片沼泽,再厉害的英雄进来,也得弄得一身脏,哪里还有什么威风。他的杀一儆百之策虽是好,但做起来很难。扶风郡王那是个油盐不进的,又不能带兵去他家里抢,怎么杀一儆百,总不能把人给抓到牢里去。
“将军……”桑吉还想说什么,却被百里子苓打断了,“今天就先这样,明天二位大人请早。这样,明天我请吃早饭,就在顺和居,那里的早餐一绝,算是犒劳二位大人今日的辛苦。”
从那院子里出来,桑吉忍不住拽住了要走的百里子苓,“将军,你真要拿郡王爷开刀?”
“哟,瞧这意思,你是跟郡王爷有交情?”
“交情倒谈不上。不过,兰阳公主和亲的事让郡王爷很冒火,你要再拿他开刀,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他要闹起来,什么泼皮无赖的事都能干,那天在朝堂上你也看到了。他要真耍起赖来,就算是皇上,恐怕也不好太过苛责他。毕竟,让兰阳和亲这件事,皇上对他也有些……”
“桑老二,那你可真坏呀。明知道这是个火坑,还建议我往下跳。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记恨昨晚我拿剑抵着你的脖子?做人不要太小气嘛,明知道我久不京,对京中情况也不了解,还给我挖这么个火坑。桑老二,我要真死了,你也得给我陪葬。”百里子苓装作有些生气的模样。
“将军,建议是我给的,但我的意思是我是将军的话,就那么干。可是,我不是将军啊,而且……”
“得,这事都已经说了要杀一儆百。我堂堂一个将军,军令如山,不会朝令夕改。不管是硬骨头还是烂肉,总得汇到锅里,才能吃。我呀,全当自己信错了人!”百里子苓摇头要走,却又被桑吉跟上。
“你可千万别跟着我,省得再给我挖什么坑。天黑路不好走,桑老二,你也得睁大眼睛了。”
桑吉觉得她这话里有话,便也没有再跟着。与百里子苓在北楼关两年,该有的默契还是有的。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四下,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一直有人盯着他们。
会是谁呢?
百里子苓一出院门,就发现有人在附近盯着。虽然那人在阴暗处隐藏得很好,但她就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嗅觉,能感知身边的异样与危险。
她在黑暗中走了一段路,而身后那人跟着的脚步并未停下。她也没有停下,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谁?她最初觉得可能是乙辛,但后来发现这人的脚程不及乙辛轻快,足以说明功夫底子没有乙辛那么好。
除了乙辛,这时候能在这里蹲她的人有很多,盯梢的,下黑手的,都有可能。
她今天让西大营的兵砸了各家大人的府门,这仇本来就结大了,有人盯她是再正常不过的。
正想着,身后有个身影突然袭来,她猛然回首,一下子抓住了那人衣领,二人交了两下手,便拉扯着到了阴影处。
“三年不见,将军的身手越发了得。”被百里子苓按在了墙壁上的是老牧,此刻正一脸憨笑。
“你们家柳掌柜如今还学会偷袭人了?”百里子苓这才松开了手。
老牧转过身来,朝百里子苓施了一礼,“将军莫怪,咱们掌柜的疼将军还来不及,怎么会偷袭将军。是这样,掌柜的让我给你带封信,还说,谁家的倒霉孩子,谁给领回去。”
百里子苓接过了信,但这话听得有点莫名。
“那将军,我就先走了。”
老牧闪得很快,站在阴暗处的百里子苓心里很明白,刚才跟在她身后的不是老牧。
以老牧的身手,不会那么早露出马脚,让她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