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策突然改了主意,因为此时他去了,恐怕自己那个妹妹也不会收手,就如那日在扶风郡王府门外一样。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子苓追讨的第一家欠款,如果他去拦了,那以后子苓的差事也就没法办了。
可是,和慧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妹妹,别说是给不给关西侯面了,就是皇贵太妃那里怕也不好交待。皇上是皇贵太妃养大的,当年皇上是要封她做太后的,是她推辞不肯,这才只是个皇贵太妃,但在后宫,谁都知道,她享受的就是太后才能享受的一切尊荣,只差一个名号。
“二爷,我瞧着这事怕是……”漆五有点担心。
“捅破天,是早晚的事,由着她去吧。”百里策叹了口气。
百里策拄着拐往回走,很多事,他不想让百里子苓插手,想让她这辈子过安稳的生活,那是他在父亲临终前答应的。可是,五年啦,子苓南征北战,一刻都未停歇。南陈要她这把长刀,而皇上要她做利剑,或许对她来说,只有嫁人才算是能脱离这一切的出路。可是,要想给子苓寻一户好人家,难啊!
和慧公主府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一部分看热闹的百姓,各府的下人们也在外面等着消息。
百里子苓带着桑吉与吴安国坐在公主府的花厅里喝茶,却一直不见公主本人。
“子渊,我若没记错,你与公主乃是表亲,若是觉得为难,到府外等候便是。”百里子苓喝了口茶,先扫了一眼一直很淡定的吴安国,这才把目光落在桑吉身上。
“大人,皇上既令我协助大人办差,哪有大人还在忙碌,而我到一边偷闲的道理。”
桑吉应了一句,却在心里道:你这戏还演上瘾了。想拿和慧公主开刀,好歹提前跟的打个招呼,哪怕是我先跟公主沟通一下,也比现在大家都在这里坐冷板凳要强。这么个闹法,安西侯、皇贵太妃、皇上,看看你如何交待。
桑吉虽然心里有点埋怨,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拿和慧公主开刀,确实是最好的。扶风郡王借款最多,也最难缠。但是,扶风郡王并不是最得皇上喜欢的。如果连最得皇上喜欢的和慧公主都还了欠款,其他人还有何借口。
可是,非得要这么硬来吗?
桑吉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样子,公主是要留我们在府中用午膳了。”百里子苓瞧着时辰不早,便对身边服侍的丫头道:“让你们公主府的后厨午膳做简单些,有两口粗茶淡饭,便可。”
吴安国在心头暗笑,还粗茶淡饭,指不定要让你吃牢饭了。敢拿和慧公主开刀,确实了得。可是,这一招风险太大,怕是刚升官,就得下狱,到底还是女人,见识太少。
那丫头退了下去,客厅里只剩下这三人大眼看小眼。
“哟,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新任的殿前司副指挥使大人啊,倒是稀客。”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的时候,花厅里的三人都站起身来。
“见过公主!”三人一并行礼。
“听说,副指挥使大人是来要钱的,瞧这意思,是觉得公主府连这区区两千两也还不起吗?还得副指挥使大人亲自上门来要?”
和慧公主在侍女的掺扶下坐到主位上,她的目光先落到了桑吉身上,那一眼,仿佛在说,咱们可是一家人,你这当哥哥就这么坑妹妹不成。
“公主误会。我这不也是接了皇上的差事,不敢有半分懈怠。微臣自是知道公主不差这区区两千两,可是,兰阳公主出嫁的嫁妆还没准备,安西侯在西南抵御外敌也得用银子,两千两好歹也能替侯爷准备些粮草不是。”
“你……”百里子苓搬出了安西侯,和慧公主便无法反驳,总不能说,让自己家男人空着肚子去打仗吧。
“我在北楼关时,与侯爷偶有书信往来,侯爷常在信中说,咱们戍边守关辛苦倒不怕,怕的就是没人理解。打仗是要死人的,没钱打仗,会死更多的人。公主与侯爷夫妻同心,更能体会侯爷的难处。子苓今日造次了,等皇上的差事结束,子苓一定上门向公主谢罪。”
“你替皇兄办差,何罪之有?不过,副指挥使大人,这户部的欠款原也不只我一家。不说别的,就是我那三哥,我听说,他可是欠了几万两银子。副指挥使大人没有挑他下手,反拿是拿我这软柿子捏,可是欺负我是个女人,还是个夫君不在身边的女人?”
吴安国扫了一眼百里子苓,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样子。
“公主哪里话。我也是个女人,还是个没人要的女人。估计皇上的差事办完,怕是整个南陈也没哪个男人敢要我了。所以,公主何不可怜可怜我?”
桑吉差点没忍住笑。这话,也就只有百里子苓敢说得这么顺口,若是换了别的女人,怕是提都不敢提。
吴安国也在心里暗笑,不过,他笑的是百里子苓自知没人敢要。
“百里子苓!”和慧公主叫吼道。
“臣在。”百里子苓双手一礼,站得规规矩矩。
“公主,副指挥使大人也是为皇上办差心切。快过年了,开了春,兰阳公主就要出嫁,如今户部为无米之炊,连给和亲公主准备嫁妆的钱都没有,这传出去,皇上的颜面何在?安西侯前几日确有军报来,西陀人在边境蠢蠢欲动,恐怕这个年,侯爷都没法安心过了。公主就当是为了侯爷,为了皇上……”桑吉忍不住替百里子苓言道。
“表哥,咱们可是一家人。你们要追欠款,我不反对。我和慧也不差那点两子,可是,如此不给我和侯爷面子,这是要拿我杀鸡儆猴吗?”和慧公主一挥衣衫,看起来是相当生气。
“公主,恕微臣直言。”百里子苓跪了下来,“您是皇贵太妃的女儿,皇上最宠爱的妹妹,安西侯的夫人,臣,只有先收了您这两千两,才有资格让其他人还钱。您的身份何其尊贵,就算是亲王也不能比拟。连您都把欠款给还了,其他人也就不敢再说什么。”
“这么说,是拿我杀一儆百?”
“臣,造次了。”
桑吉也跪了下来,“公主请恕罪,臣等造次了!”
吴安国见状,只得也跟着跪了下来。
和慧公主见此情景,叹了口气,从头上摘下一根簪子,递到百里子苓手里,“这个拿去,全当是还债了。”
“公主,这簪子上的东珠便价值千金,何只两千两,如何使得?”百里子苓双手捧着那簪子,不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多余的部分,就当我是为了侯爷和边关的将士。这可是父皇当年赐给母妃的生辰礼物,我出嫁的时候,母妃便给了我。如今,为了侯爷,倒也值得。你们拿了东西就走吧,我这里可不给追债的准备午膳。”
和慧公主说完这话,伸手让侍女扶了起来,转身要走之时,像是想到什么,又回身道:“副指挥使大人,你欠我的这个人情,我可是记下了,早晚会让你还的。”
“臣,谢过公主。”
百里子苓从公主府出来,消息也就立马传开。公主为了还户部欠款,连嫁妆都给赔上了。
第83章 、新问题
百里子苓拿了和慧公主开刀,那些借了户部银子官员有些不等上门追讨,便主动来还银子。毕竟,和慧公主连嫁妆都拿出来还欠款了,谁还敢说不还,又或者说是没有钱。
按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这时候却爆出了另一件事,贺老将军当街变卖家产,以筹钱还户部借款。
百里子苓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立马让桑吉把账本拿过来看。贺老将军的儿子确实在户部借了两万两,不只如此,贺老将前前后后也有跟户部借款,大约一万两。这一加起来,贺家借款,近三万两,那就不是一个小数字了。
“贺老将军一生戎马,朝廷和皇上给的赏赐不在少数,为何还有这么多借款?”百里子苓看着那账本有些不解。
“副指挥使大人有所不知。”站在旁边的吴安国道,“贺老将军这些年屡立战功,确实有不少赏赐。将军一生节俭,确实也没有多少花费。
可是,老将军的那位公子可不是个成器的。既不能提笔,也拿不动刀,皇上念在老将军一生辛劳,又老来得子,颇为不易,便让贺公子去刑部做了个书令史。
原是想让他安安分分地拿着俸禄,好歹是衣食无优。但这位贺书令,吃喝玩乐无一不精,书令史那点俸禄如何够他挥霍。听说,从户部借不到两子之后,他便开始变换田产。
原先东郊外的庄子和良田,都被贺公子卖了还赌债。去年,贺家在城里的几间铺子也先后卖掉,如今的贺府也只剩下那栋老宅子。”
“贺老将军便不管他吗?”百里子苓问道。
“倒也管过。”桑吉道,“我还在京的时候,老将军为了抓好赌的贺公子,还去曾去赌场大闹过。可是,这种事,去赌场闹了又有何用,终究是管不住贺公子好赌的手。
听说,他有时候赌运颇好,一天能赢上千两银子,然后便拿着银子去吃酒、狎妓,呼朋唤友的,不过是一夜之间,也就把两子花了个精光。”
“这么说,老将军的借款是因为他这个儿子?”
“老将军有四个女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原本就宝贝得紧,也是小的时候惯得不成样子,长大了才管不了。如今,老将军怕也无力再管儿子的事。只是,让贺老将军当街变卖家场,我等又如何忍心。”桑吉道。
“走,咱们去看看。”百里子苓道。
贺老将军已经把家里的那点家具、瓷器、字画都摆到了大街上,不少人正围着看呢,也有人出价要买的。
“哎,这刚上任的副指挥使也太狠了,把贺老将军都逼到当街变卖家产,让人情何以堪啊!”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
“就老将军这点东西,也卖不上几个钱,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听说啊,家里值钱的东西,早让他儿子给卖得差不多了。”
“老将军一生戎马,哪曾想,生了这么个不争气了的儿子。”
“哎哟,这百里将军也是带兵打仗之人,何以要把老将军逼到这个份上啊。老将军头发都白得差不多了,还能活几年啊。”
“老将军算什么,连和慧公主都被逼得拿出了嫁妆还债,他能怎么办?再说了,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真怪不得百里将军。”
“老说这百里将军是母夜叉,杀人无数,年纪轻轻就做到了殿前司副指挥使,这么大的官,还是一个女娃,厉害呀!”
“她要不厉害,当年在埋羊谷能拼着那几百人在敌阵之中杀进杀出,这位将军啊,怕是阎王爷也是不敢收的,狠着呢!”
人群之中各种言辞皆有,说百里子苓狠的,说百里子苓不近人情的,同情老将军的,又或是说些风凉话的。百里子苓皆听着,其实众人说得都没错。
“老将军,您这又何必?”百里子苓拨开人群,只见贺老将军散乱着花白的头发,守着他那点破家当,正跟人讨价还价。
曾经在战场上欲血奋战的铁血将军,如今却是这般落魄模样,别说百里子苓不忍心,估计没人见了会忍心。
“副指挥使大人,您既为户部欠款追讨使,替户部追要欠款,天经地义。无奈,老朽无力偿还,家里就算这么点东西,还能换几个钱,好歹是先还上一部分。等过些天,这老宅子卖出去了,差不多也就能还上户部欠款了。”
“老将军,你这是折煞晚辈了。”百里子苓忙扶了坐在街边的贺老将军起来,又回头对桑吉和吴安国道:“让人替老将军把东西都搬进去,驱散人群。”
“副指挥使大人,要不,你直接把这些东西收走,看能抵几个,是几个。”贺老将军抓着百里子苓的手,一脸恳求。
“老将军,咱们先进屋去说。”
百里子苓扶了贺老将军进府,只见这偌大的宅院空空荡荡。老将军已经遣散了府中的下人,只留下一个老仆在身边伺候。毕竟,他的年纪也大了,身边不能没个人。至于那位贺书令,这会儿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快活呢。
百里子苓虽然想到在借款的官员里肯定有无力偿还的,但没有想到首当其冲的会是贺老将军。
贺老将军愿意还,但无力偿还,这是事实,不然也不会当街卖家当。这件事,让百里子苓有点头疼。
晚上回到府里,因为这事,百里子苓也没吃几口饭。百里策知她为这事烦忧,但他这个二哥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如今箭在弦上,你若不收老将军的欠款,其他人恐怕也不会还钱。你若收了老将军的欠款,他恐怕就要流落街头了。一代名将,让你逼得流落街头,御史台那帮人怕是不会放过你的。”
饭桌上,百里策这话有点扎心。
“二哥也觉得是我逼得老将军如此吗?”百里子苓反问道。
“雷霆手段,对付敌人或许刀刀见血,能杀个痛快。这是在上都城,天子脚下,达官贵人们云集的地方,有高门显贵,也有功勋世家,稍有不慎,便会泥足深陷。你这殿前司副指挥使的位置怕还没有坐热,就会有很多双手拉你下来。如今这局面,无论你怎么做,都不讨好。”
“按二哥的意思,我当如何?”
“明日去跟皇上辞了官,只说你要嫁人。皇上是不会愿意一个丛二品的女将军嫁进上都城任何一家高门显贵的,,但她也不会阻止你嫁人,毕竟你的年纪早过了嫁人的最好年纪。所以,他会允许你辞官。既辞了官,也就不用再管这些事。”
“辞官?”百里子苓轻笑了一声,现在让她辞官,怎么可能。这刚刚得的殿前司副指挥使还热着呢,她怎么会辞官。
父亲和大哥死在埋羊谷,她还没把那件事查清楚,怎么可能辞官。更何况,殿前司副指挥使的职位可以让她自由出入皇宫,很多她不便去探查的事,如今可就方便多了。
“皇上或许会责骂你一顿,但在这个当下,他会放你走的。明天一早,御史台的参奏恐怕就会放在皇上的案前,贺老将军的事,皇上没办法两全齐美。
皇上不会免了贺老将军的债,因为不敢开这个头。但是,让贺老将军当街卖家当,你也是打了皇上的脸。要知道,当初皇上登基,贺老将军也有从隆之功。”
“这么说,二哥是已经替我特色好了婆家?”百里子苓虽然觉得二哥的话有理,但她却不想服这个理。
“下午我与母亲和大嫂商量了一下,大嫂的表弟今年十八,虽说还未入仕,但已考取举人,待开年之后的春闱,若能一举考中进士,当是双喜临门。若是考不中,再苦读三年,当是不差。两家知根知底,你嫁过去,他们也绝对不会薄待了你。”百里策再道。
“子苓,我和娘还有弟妹,着实也不愿意你如此仓促定让亲事。但二叔也是替你着想,贺老将军一生戎马,昔日旧部也不再少数。今日老将军当街卖家当还债,虽不是你之过,但众人只当是为你所逼,你怕是有嘴也说不清。
文官的笔,句句杀人。若是再有老将军旧部一起发难,替老将军不平,皇上很难不拿你平众怒。原本你这差事也是被放在火上烤,干好干坏都不是人,若是此时能退出来,自然好。只要你同意,我连夜就去我姨父家提这事,他们肯定没意见,今晚就能定下来。”大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