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雪狼部的冬季最为寒冷,人们也更喜欢住可挡风雪的房子里。当然,一部分雪狼部的人仍旧喜欢筑水草而居,四处迁徙。一方面是他们没有那个经济能力,另一方面是他们觉得老祖宗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不需要改变。
老巫师在雪狼部的地位很高,是整个部族的精神领袖。
所有的占卜、祭祀、驱魔等等,都是由老巫师来主导完成。历任狼王对老巫师都很倚重。
但是,除此之外,老巫师是没有什么实权的。
巫师一族,都是父传子,子再传子,绵延不绝。
老巫师归天了,如今雪狼部的巫师是老巫师的儿子,他叫默托,三十出头,头戴凶兽面具,身上挂满了各色布条,手里拿着人面鼓正在跳送神舞。
在雪狼部族人的眼中,巫师是与神灵沟通的人,巫师去世,便是去天上做神灵了,所以会跳送神舞。
不过,雪狼部的送神舞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就是神。
燕云三部皆崇拜太阳神,但各个部族又另有图腾。雪狼部生活在东北的高山和草原,狼是草原和森林里最凶猛的动物,所以,他们以狼为图腾。
雪狼部的高山里有一种罕见的通体白如雪的狼,他们称之为雪狼。雪狼机警、聪明、凶狠,这也是雪狼部的由来。
默托脸上戴着的就是夸张化了的雪狼的面具,看着有些骇人。
人皮面鼓不断地敲击,而默托嘴里念着最古老的燕云语,如今的燕云人大都听不懂,但知道这是送神祝词。
前来吊唁的人都匍匐围成一圈,以头扣地,双手掌心朝上,默托的鼓声不停,前来吊唁的人都不能起来。
木苏和也在其中,但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除了此时天黑,除了中间燃了一堆火之外,四周都黑漆漆的。前来吊唁的人都很虔诚,不会在这时候去注意身边的人,更何况还是以这种姿势,也看不到对方的脸。
鼓声结束,此时如果吊唁的人要离开,这便是最好的机会。如果鼓声再起,那是不能离开的,这是规矩,否则就亵渎了神灵,这是要遭报应的。
木苏和并未起身,依旧匍匐在地。一些人离开,但也有一些像木苏和一样,并未起身,无比虔诚。
到了子夜,草原上极冷之时,连那堆燃燃着的篝火都不太能取暖了,这一天的祭祀才结束。
此时,吊唁的人陆续离去。
而这时候,默托走到了刚刚起身,用厚厚的披风遮住半张脸的木苏和跟前。
“有心了,请随我来。”默托没有称呼,只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
木苏和扯了扯披风的帽子,尽量想遮住自己的脸,不被人发现。
木苏和随着默托入了帐中,只见帐中的木台上摆放着包裹好的尸体。
黄金面具罩脸,铜丝络其手足,这是燕云贵族才能享受的络尸葬。这种葬法要先处理尸体,在人刚刚去世的时候,先用尖利的苇杆刺破皮肤,让身体里的血流尽,再用利刃划破腹部,取出肠畏洗清干净,再用香药明矾填充其中,最后用五彩的绳子缝上。
尸体处理完之后,再在上面铺上丝棉,把整个尸体包紧,最后才是铜丝络其手足,金银为面具。
这种葬法对于南陈人来说,可能就是对亡者的大不敬,但如果不是贵族,是享受不到这种葬法的。
像木苏和的母亲,死的时候被认为是对狼王的不忠,是罪人。她死了之后,便是按照普通人的葬法——树葬。
把尸体挂在树上三年,待尸体风干或者是被鸟兽吃尽血肉,又或是血肉腐烂,三年之后才由家人取下来焚烧成灰,进行二次葬。
木苏和当年被打发去了雪山草场,小小年纪的他,想在三年后去给母亲收尸再葬,却不得老狼王允许,明明都到了树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一副尸骨挂在那里。他除了大哭一场,别无他法。
后来,他母亲的尸骨是老巫师偷偷让人拿了别的尸骨换下,替他安葬了母亲。这也是木苏和为什么冒死都要来吊唁老巫师的原由。
木苏和长跪于木台之下,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风的声音。
默托没让任何人进来,他把面具摘下,是一张少了一只眼睛的脸。
“世子请起。”默托扶了木苏和起身,只觉得他的手很凉。“父亲临终前有话,若世子敢冒生死前来吊唁,默托必誓死追随。”
“巫师不必勉强。”木苏和道。
“我家世代皆为巫族,其实,谁做这狼王,都不会改变我家的地位。但我既已答应父亲,定然以世子马首为瞻。”
默托双膝跪地,木苏和哪里敢受,立马扶住,同时下跪,他们对于太阳神的方向叩拜,又对着那包裹完整的老巫师的尸体叩拜。
这是许诺,这是盟约,这是臣服。
此时,帐外有人来报,“巫师,狼王的亲卫来了。”
默托赶紧扶了木苏和起来,打开摆放在一旁的独木棺材,示意木苏和躺进去。这是给老巫师准备的,但老巫师的尸体要明日下葬前才会装殓进去。
此时已无处可躲,木苏和也只能躺进棺材里。
而在外面蹲守的呼延煊此刻真是焦急万分,若是让狼王亲卫给抓住了,木苏和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夜色沉静,上都城的街上已经消禁了。
胡果儿在酒楼里等到人家打烊,也没见桑吉的人影。
桑吉其实来过,只是胡果儿不知道。桑吉来得特别早,估计也是想着好好宰百里子一顿。哪知道,他刚上楼,就看到胡果儿也进了酒楼,顿时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以立马给躲了起来。
待胡果儿进了包间之后,他才下楼叮嘱店里的老板伙计,谁也不许说他今天来过。酒楼也是新开张,而且老板伙计都识得他是谁,自然连连称是。
所以,胡果儿等到打烊也不见人来。
不过,胡果儿也是个挺轴的女子,既然没能等到桑吉,她哪里睡得着。从住的地方摸出来,躲过了好些巡防的士兵,这才翻墙摸进了桑府。
桑府很大,前庭后院,胡果儿又第一次来,根本不知道桑吉住哪里。借着夜色在府里四处找寻,结果让府里巡守的家丁发现,闹得全院都起来捉贼。
胡果儿是有些武艺的,但没法跟乙辛比,在准备翻墙出逃的时候,让家丁给逮了个正着,生生从那围墙上给拽了下来,然后五花大绑地弄到了前厅。
桑吉也听到了动静,原本已经睡下的他,也披了衣衫起来。桑荣更是打着哈欠,一脸困倦。
桑大人穿戴整齐,好像是没有睡的样子。
父子三人坐在前厅,大半夜府里进了贼,又在这种时候,任谁都觉得不该是普通的贼人,桑大人更是想得有点多。
“女贼?”桑荣看到胡果儿的第一眼,便喊了出来。
桑吉也没想到,被抓到的人居然是胡果儿。
“你是什么人?”桑大人开了口。
胡果儿打量了一眼这三位,她只认得桑吉,毕竟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二爷,如何对自己媳妇这般冷漠,快让他们放了我。”
胡果儿一开口,这个信息量也就有点大了。
桑大人与桑荣皆回头看他,他呢,倒是稳坐钓鱼台,就跟没有听到刚才的话一样。
“二弟,她说是你媳妇?你这什么时候招惹了一个女飞贼?”桑荣问道。
“大哥,她说是我媳妇,你就信啊?她要说是你媳妇,你认不认?”桑吉这一反问,桑荣觉得有理,又回头看胡果儿。
“我看你的长相,倒不像是南陈人,说吧,半夜潜进我府中,是想做什么?”桑大人又问。
“找我男人!他!”胡果儿朝着桑吉努了努嘴。
“这位小姑娘,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男人了?”桑吉不慌不忙地问道。
“在北楼关的时候,你都亲了我。按你们南陈的规矩,你就是我男人。”
胡果儿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像假的。桑大人与桑荣又把目光焦距在了桑吉脸上。
亲了你?
是你咬了我的嘴吧。
第124章 、开始(2)
桑吉没有反驳,毕竟他也不能说是胡果儿主动亲的他。其实,谁主动的不是重点,是他们真的亲过。
虽然,那并不是他自愿的。
桑大人一看儿子没反驳,心想着北楼关那个地方,边关要塞,也没多少女人,加之儿子这年纪本也是早该有妻有妾的,身边没个人,有忍不住的时候,那也太正常。更何况,这个女娃看着也挺漂亮,儿子没把持住,做父亲的自然也理解。
“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哪里人?”桑大人问道。
“父亲,你问这作甚?”桑吉忙问。
桑大人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问道:“父母可健在?可曾定亲?”
桑吉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什么意思。
他桑吉单身到现在,是为了便宜这么个野丫头的吗?
胡果儿笑着看桑吉,仿佛在说,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桑吉没让她开口,直接连绳子带人,一并给拉了走。
“父亲,就这样让她走啦?”桑荣问道。
“你二弟会处理的。”
“父亲,二弟也确实该娶妻了。既然已经取消了与李家的婚约,等朝局稳定了,还是赶紧替二弟找一个知书达礼的媳妇,就刚才那丫头啊,我瞧着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野着呢。咱们家,可不能要那样的媳妇,哪怕是给老二做妾,也不合适。”
桑荣说到了这里,桑大人也觉得,确实不能让儿子再这么过下去,便问道:“老大,你说说看,这上都的官宦世家里,哪家的姑娘合适给老二?”
桑荣一听这个,立马兴奋道:“父亲,咱们家老二自小就聪明,读的书也多,武艺又好,既能提笔安天下,也能马上定乾坤,前途不可限量。要说能配得上他的姑娘,我觉得扶风王爷家的兰阳公主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兰阳?”桑大人看了看大儿子,当初选兰阳和亲,那还是他提的建议,而且皇帝已经封了兰阳郡主为公主,开了春就要嫁到雄鹰部去。桑大人很清楚大儿子的意思,可是,他还是说道:“兰阳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她已经许了雄鹰部的鹰王,和亲这事,事关国运,哪是能说不和亲了就不和亲的。”
“父亲,当初兰阳公主被选为和亲公主,是因为这天下还不是……”桑荣没说完,毕竟犯忌讳。“但如今不同了,扶风王爷就这一个一奶同胞,他怎么舍得兰阳公主嫁去燕云和亲呢。”
桑大人点点头,没说话。
“放眼整个南陈,王爷要替公主选一个可心的驸马,那也只能是我们家老二啊。这一次,老二守卫了京城,又解了皇宫之围,多大的功劳。还有父亲您,两朝元老,南陈的肱骨之臣,还有比咱们家更配公主的人家吗?”
父子俩说着往后院走,桑大人虽然没有打断桑荣的话,但对于二儿子的婚事,他其实有其他的考量,只是如今也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桑吉把胡果儿给拽到了后园的荷塘,这个季节荷塘一片残败。前几日下过雪,堆积在荷塘边上,尚未完全化去。
夜里挺冷,但胡果儿穿得却很单薄。
桑吉替胡果儿解绑绳的时候碰到她的衣衫,感觉更是没穿多少,而这样的天气里,怕是容易冻坏。
桑吉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替她披上,只是外袍有些大,又有些长,披在胡果儿身上,就像是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
“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在桑吉替她拉好外袍的时候,胡果儿有些兴奋地道。
“闭嘴!”
“干嘛要闭嘴。你把我拉出来,不就是要跟我说话的吗?我大半夜翻墙进来,也是想跟你说话呀。”
胡果儿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午夜明亮的月光之下,像是个可爱的精灵。
桑吉背过身去,看着眼前残败的荷塘,没有说话。
“二爷?”胡果儿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
“二爷?”胡果儿又故意嗲声嗲气地叫着。
桑吉转过身来,拨开胡果儿的手,“你来京城做甚?”
“想见你,我就来了呀!”胡果儿答得理所当然。
“好好说话。”
“人家有好好说说呀。那日从北楼关离开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如果没有把命丢在西陀,我就回来找来。我喜欢你。”
异族女子开放、热情,敢想敢做,不若南陈女子那般含蓄温婉。但这样大胆地表白,桑吉还是有点受不住。
“你去西陀做甚?”桑吉故意忽视掉她的表白。
“在北楼关的时候我都说了,我是药师,当然是去西陀采药,二爷好像一直都不信我。”胡果儿嘟起了小嘴,似乎有点失落。
“采到药了?”桑吉又问。
“采到了。不只采到了,我还见证了一场西陀的宫廷谋杀呢。”
宫廷谋杀?桑吉下意识地就想到前几天听说西陀太子被人毒杀,难道指的是这件事?
她去了西陀王宫?去做什么?真的是采药?
人家药师采药都去深山老林,哪有往王宫去采药的,这话听起来都假到不行。难道说,西陀太子被毒杀,是她干的?
毕竟她是药师,药与毒本身也是不分家的。
“你杀了西陀太子?”桑吉问道。
“我?我干嘛杀西陀太子,我跟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也不是西陀人,我杀他有什么好处?”
桑吉看着胡果儿的眼睛,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看不出来到底哪一句是真话,还是没有一句真话。
“二爷,我真没说谎,你怎么就不信呢。西陀太子确实被毒杀,但没死。”胡果儿又拉了拉桑吉的衣袖。
“没死?”这让桑吉有点意外,毕竟外面传来的消息都说西陀太子被毒杀,三皇子返京,不久三皇子会是新任太子。
“对呀。我给救回来的。我厉害吧?”胡果儿炫耀了一波,但桑吉还真没法信。
“二爷,我的医术很高的,绝对不要怀疑。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个礼物。”胡果儿说着从腰间的布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双手递给桑吉。
桑吉自然不肯要,胡果儿便主动打开了锦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西陀当地出产的一种安神的药材,是从上百年的树下取下来车成的木珠。二爷征战沙场,经历了不少杀戮,若是偶尔有噩梦侵扰,把这个东西放在枕边,对睡眠是极好的,能替你赶走噩梦。”
胡果儿很是诚恳,桑吉带着几分迟疑,拿起了那木珠子。
“我听说过这东西,西陀皇族才能用得起的东西。这要是还不算贵重,那在你的眼里,何为贵重?”桑吉看了看,说道。
“这珠子也就是个死物,就算是珍贵的药材,在胡果儿的心里,那也比不上二爷贵重。”
当着人的面这样表白,真的好吗?
桑吉扛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