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辰没有说完,垂下眸子,楚楚可怜的样子倒也怪让人心疼的。
百里子苓不会安慰人,而且,她也没打算安慰晏辰。她看了一眼枕边的短刀,那长乐之毒发作起来甚是痛苦,让人生不如死,那般折磨,他也挺过来了。不只是命硬,而是想活的欲望太强烈。但是现在,他这副柔弱与可怜倒也不假,百里子苓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我这身子,再也经不得折腾。倒不如,让我跟着父亲去了,也少受这些苦……”突然地,他哭了起来。
百里子苓没料到有这一出,一时间有点慌。她可不擅长哄孩子,更何况是这种在富足人家长大的少爷。
“说的什么屁话。你吃了老子的百年老参,那阎王爷敢收你,我便杀到地府去。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地做什么?这既没少胳膊也没有少腿,活得不好好的嘛。看看我北楼关的那些将士,不拼到最后一口气,没一个敢轻言去死的。你他妈小小年纪,有什么活不下去的,好歹老子还费钱费力的在救你。”
百里子苓这脾气一上来,说话也就没那么好听。晏辰被她这一骂,哭得也就更狠了些。两只肩膀不停地抖动,眼泪都快流成了河。
“闭嘴,不许再哭!”百里子苓喝道。
但是,没用。晏辰依旧哭着,那般肝肠寸断,像是死了爹娘一般。对,他爹确实是死了。
“我说,你哭有个屁用。既然都敢从雄鹰部逃出来,现在哭鼻子算他妈怎么回事?是哭老子救了你?行啊,你要真不想活了,老子现在就给你一刀,让你死个痛快。”
百里子苓拿过枕边的短刀,突然就把那短刀抵在了晏辰的脖子上。他总算是止住了哭声,可是,那眼流却不听使唤,一个劲儿地往下流。原本挺好看的一张脸,这会儿有点惨不忍睹。
“将军,我不过是个可怜人。父亲死了,自己也快死了,连哭一哭,都不行吗?”晏辰雨带梨花,此刻楚楚可怜,让百里子苓有些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孩子太过分了点。
“我才三岁,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娶了继室,又添了弟妹,对于我本就少了关爱。加之,父亲又常年在外做买卖,虽说商贾之家,衣食无忧。可是,那大宅子里,又有谁人是真心爱我,真心疼我?继母视我为眼中钉,平日里冷言冷语也就罢了,父亲难得回家时,她还得在父亲面前数落我的不是。这一回,若不是继母各种挑说,父亲又怎么会带着我去西域。若是没来这西域……”他稍稍喘了口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似乎十分吃力。“将军就给我个痛快吧,我也实在是不想再受折磨了。”
说完,他突然伸手按住了短刀,就要朝自己脖子上抹。百里子苓怕伤着她,手上稍用了些劲,结果刀刃划到了自己的手,顿时鲜血直流。
她把短刀扔在地上,一把捏住了晏辰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
“你的命,是老子的。我没让你死,谁他妈都不能让你死。哪怕是长乐也不能要了你的命!”百里子苓说完,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手有些重了,这才松开。“放心吧,老沈头看着像个江湖游医,但医术了得。他要让你死了,一开始就不会救你。好好养着吧!”
百里子苓说完,叹了口气。起身时,晏辰拉住了她的手。
“将军的话,我信!”他含着泪点点头,一时间,百里子苓竟然有点心疼。
长乐之毒,确实无解。但老沈头以银针放毒的法子,虽然无法完全解毒,但好歹是能替他保住命。只是,这个过程确实太痛苦,一般人扛不下来。
不过,这两日,一直来回折磨,他也一直这样受着折磨,居然也挺过来了。这会儿情况已有缓解,突然哭哭啼啼,反倒让百里子苓有点意外。
“将军,以后,你可不能不管我。我的命是你的,你便要管到底。”他抹了一把眼泪,脸上有了一抹笑意,居然有些好看。
“嘿,你这狼崽子,我拿百年老山参给你续命,你反倒是赖上我了。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松手!”
晏辰像个淘气的孩子,与之前哭哭啼啼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百里子苓看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折腾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上上下下,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就跟主人摸自家养的小狗一般。关键是这小狗还挺会来事,见女主人有了笑容,立马就贴了过来,温顺得不成样子。
这时候,西厢房外易风叫了一声,百里子苓像是被什么扎了似的,突然就推开了晏辰。估计是手有点重了,晏辰运气也不好,脑袋还撞到了床头上,后脑勺磕了个大包不说,嘴皮还被牙齿咬破,血就那样流了出来。
百里子苓见状,忙扑上前道:“磕着啦?”
第12章 、乌龙
话音刚落,易风就从外面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从易风的角度看来,百里子苓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晏辰身上,而且是特别容易让人想歪的姿势。易风也是想得有点多,什么‘百里家上门女婿’这茬儿立马在脑子里闪过。他把那衣衫一扔,气呼呼地道:“我还真当快死了,活得挺好嘛,这才几天啊,都知道勾引将军了。”
百里子苓听着他这话有点奇怪,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顿时明白,忙起了身。
“你小子,少给老子胡说八道。我这是……”百里子苓想解释,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她犯得着解释吗?这一解释就好像她真对晏辰做了什么似的。
“将军,咱们百里家怎么也是将门,就算不找个武状元,那也得是个世家公子。他算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白的狼崽子,你犯得着那么心急嘛。就他这身子骨,连点肉都没有,能干啥,你可不能光指着他那张脸好看……”易风叨叨起来也就没完了。百里子苓忍着没发火,冲外面大叫道:“老沈头,老沈头!”
老沈头不知何故,手上还拿着药材就跑了过来。见晏辰嘴上都是血,先是一惊,忙捏住了晏辰的手腕。百里子苓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易风则在一旁小声嘀咕。
“哪他妈那么多废话!再在这里叨叨,就给老子滚蛋!”百里子苓骂起了人,易风小脸一搭,转身就跑了出去。
待老沈头把完脉,百里子苓忙凑了上去,“怎么样?”
老沈头看了一眼晏城嘴唇上的伤,又回头瞧了一眼百里子苓,啥也没说。晏辰这会儿后脑勺正疼着,头也有点晕,看向百里子苓的目光便有点复杂。
老沈头拿着药材往外走,百里子苓看这意思似乎有事,也就跟了出去。
“老沈头,我那老山参……?”百里子苓本来是想问她那老山参不会是打了水漂吧,可是话没说完,老沈头先叹了口气,“将军,你今年也满二十了吧?”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老夫人和二爷也没为你寻一门亲事?”老沈头又问。
“老沈头,你啥意思?我问你那狼崽子,你跟我扯什么亲事。吃错药啦?”
“将军,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门亲事了。那孩子长得虽是不错,可毕竟还是个孩子,你呀,太猴急了点,瞧把那孩子给吓得……”
“老沈头,你他妈说什么屁话呢。我……他……嘿……”百里子苓好歹是明白过来,“我至于……我他妈就图他好看,怎么啦,碍着你们啥事了!”
百里子苓犯浑了,这可是有嘴说不清。老沈头则笑了起来。
“你他妈还笑,笑个屁!”
百里子苓骂骂咧咧地出了院子,连老沈头在身后问她要不要包扎一下手,她也没回头。院里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们将军骂人,在北楼关可是一点也不稀奇。
老沈头回头看了一眼西厢房,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是没看见。不过,晏辰刚刚嘴唇上流出的血已有些鲜红,这似乎也说明,身体里的毒血清理得差不多了。
但他这个法子,也只能做到这里。想要彻底清除毒素,不可能。而长乐这种毒,本身就没有解药。
想当初,西南提督洪万山谋反被抓,最后便是在天牢里死于这长乐之毒。而且,至今洪万山被毒杀一事,也没能查个水落石出,倒是一帮狱卒倒了霉,如今怕是尸骨未寒。
打那之后,在南陈,可谓谈‘长乐’色变。
军帐里,桑吉拿了本兵书,因为心头惦记着别的事,所以也没看进去。见易风进来,便朝他招了招手。
“桑副将!”易风呐呐地应道。
“将军呢?”
“将军,将军享艳福呢!”易风嘟囔了一句。
“什么?艳福?没听说将军还好女色呀?”桑吉一愣,大抵是在脑子里把北楼关里算上得的美女都过滤了一遍。
“桑副将,什么好女色。她是好男色。”
“好男色?”桑吉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衫,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到了百里子苓偷看他洗澡的事来,顿时有了危机感,忙问道:“将军看上了谁了?”
“还能有谁,就那狼崽子呗。我就说奇怪,那百年老山参可是她的命,她怎么舍得拿出来救人,原来是看上那小白脸了。桑副将,你说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
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风一吹就倒,比我老家田地里的稻草人还不堪用。将军,怎么看到他就迈不开腿了呢……”易风是又急又气,到底还是个孩子。
“小白脸?”桑吉不禁笑了起来,这才明白,易风说的是那个叫晏辰的孩子。“他不是半死不活的吗?将军怎么他了?”
易风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桑吉一看,这是有故事,立马耍弄起他那张利索的嘴皮子,三两下就鼓励了易风,把之前的事和盘托出。
“桑副将,你说说,那狼崽子也不是个东西,这才几岁,还要死不活的,刚能喘气了,就敢勾引将军。你说当初我把他背回来作甚?呸!”易风啐了一口,接着道:“他也不照照镜子,想攀百里家的高枝,什么东西!”
易风那张嘴,也是个带刀的,骂起来甚为难听。
桑吉一边听一边琢磨,想想百里子苓也是二十来岁的人啦,她这个年纪,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怕是都做了娘了。可是,她现在是百里将军,京城里都传说她是又丑又彪悍,自然没人敢去百里家提亲。再说了,这姑娘大了,对于男人总归也会有些想法。看来,是得给将军说一门亲了。
桑吉这样想着,便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些名字。京城的世家子弟,配得上百里家的,一个都没落下。可是,写完再一看,他又忍不住摇头。
“这几位可都是文弱书生,就她那身手,搞不好会谋杀亲夫……不行,不行,”桑吉一边说,一边划掉了几个名字。“这位……功夫不错,又入了羽林军,可是,这品级差太多,真要成了亲,恐怕在家里是抬不起头来……这位,世袭功勋,如今虽没有在朝为官,但早已袭爵。
脑子活,买卖做得大,咱们将军不是喜欢银子嘛,这位肯定能满足她。这个好象不错。”桑吉自言自语,刚想在那名字上画个圈,手却停住了,“不行,这个也不行。他是会赚钱,但就他做的那生意,怕是将军嫁过去,早晚给他砸得稀碎……”
一张纸上写了十几个名字,最终都被桑吉一一划掉。
这些人,要嘛是文弱书生,压不住百里子苓;要嘛是品级太低,管不住百里子苓;品级高,也有些身手,心眼还够,又能挣钱的,偏偏是个开赌场、青楼的。这些人,通通不行。一圈细数下来,好像也就他自己还说得过去。
他自己?那可不行。给百里子苓做副将还行,要他娶百里子苓,这个还真不行。
“你这嘀嘀咕咕的,又是摇头又是晃脑,喝多啦?”
桑吉抬头,百里子苓刚好进来,他忙把刚才写满了名字的纸给揉成了团,稍稍挤了点笑容出来,道:“将军,你看哈,虽然在军营里,你的品级比我高,可是,年纪总是我大几岁吧?”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给我耍文人那点花花肠子。”百里子苓这话甩出去,桑吉特想骂人。什么叫文人那点花花肠子,那可是对读书人的污蔑。可是,桑吉又忍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将军,我的意思是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门亲事,定下来了。”
百里子苓一听这话茬,八成是易风那个小王八蛋胡说,于是笑嘻嘻地看着桑吉道:“你要是想给我说媒,那就算了,除非把你自己说给我。
桑吉刚喝了口茶,这茶水还没进喉咙呢,一听这话,全给喷出来,弄得百里子苓一身的口水和茶水。
“桑老二,你可真不讲究!”百里子苓掸了掸衣衫,又补充道:“不过是开个玩笑,瞧把你急的,难不成,你还真想做我们百里家的女婿?”
桑吉连忙摆手又摇头。
“好端端的想给老子做媒,抽疯啦?”
“我这不也是好心。听说你今天差点把晏辰那小子给办了,我这不是替你打算嘛。你说,你这再心急,那现在也不是时候啊。好歹等那小子把命给捡回来了,你再折腾也行啊……”
“桑老二,看在你身上有伤,老子不跟你计较,等你伤好了,咱们再算。”百里子苓打断了桑吉的话,回头冲军帐外大喊了一声:“易风,给老子滚进来!”
话音刚落,易风就小跑着进来,也不敢抬头看百里子苓,就她刚才那大嗓门,表明了心情非常不爽。难道,是他之前坏了将军的好事?
“跪下!”百里子苓低吼道。
易风应声下跪,百里子苓回身拿起一条鞭子,就朝易风身上抽去。桑吉一见,这是要下狠手,忙冲上前去,第一鞭子没拦住,狠抽在易风肩上。第二鞭子眼看要落下,桑吉按住了百里子苓拿鞭的手,回头对易风吼道:“还不快滚,等着将军赏你鞭子?”
易风并未起身,他知道桑吉是帮他,但百里子苓没让他起来,他自是不敢起来。
“将军,他要做错了,你该打该骂,好歹给个理由,哪有上来就抽鞭子的。再说了,就你这几鞭子下去,还要不要他活了?”
桑吉见易风不走,只得劝百里子苓。
百里子苓把那鞭子一扔,转过身去,“去军帐外给老子跪着,什么时候跪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第13章 、温暖
易风跪在了军帐外,桑吉有点不忍心。这易风是百里子苓从百里家带出来的,是她的亲兵,也是她的亲人,与其他人自然不同。“你这脾气,能不能别那么急。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你可真下得去手。真要把他给打残了,有你心疼的时候。”
“子渊,慈不掌兵。且不说,我对那狼崽子没那心思,就算是真有那心思,让他给瞧见了,作为我的亲兵,管不住自己那张破嘴,早晚死在上边。我看,也是最近我对他太好了,所以他开始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说得都对。这事也怪我,是我非让他说的。说实话,我是有点意外,你会拿了那百年老参去救那孩子。从前,你总是叨叨,说是要留着那老参有一天给自己续命的,宝贝得不得了。我想摸一摸,你都不让碰。结果……”
“你当我真舍得?”说到老山参,百里子苓心里就疼。“前两日这一仗,死伤那么多士兵。他们都有家人,都有妻儿老母要养活。若是这小子能换到银子,舍了一棵老山参又如何。他们中有些人,在这北楼关驻守多年,从未归家。还有些,是当年跟着我从埋羊谷杀出来的。我没能把他们活着带回去,最终只剩下了一把骨灰回乡,我亦觉得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