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个人,是我带来的。他们,至少跟了我五年以上,也是五年前从埋羊谷杀出来的。”百里子苓指了指刘河等五人。
“你们五个把上衣脱掉!”
百里子苓一声令下,虽然如今还是冰天雪天,别说是脱了衣服,就连穿得少了,也会觉得冻得厉害,这要是脱了衣服,能在外面扛上一炷香不死,那就算他命大。
但这五人,听令而行,没有片刻犹豫,卸下甲胄,脱去上衣。
当他们露出上半身的时候,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这五人身上都有伤痕,除伤痕之外,还有鞭痕。
“我百里子苓带的兵,每一个身上都有这样的鞭痕。为什么?因为让他们的身体记住疼,才会在战场上少丢命。
舍不得让身体痛,那就只能舍命。操练的时候,你动作慢了,觉得没什么。战场上你一个人动作慢了,影响了整个阵形,让敌人有机可乘,你不是自己找死,你还要拉上一帮人跟你一起死。凭什么,让人家陪你死?”
“国公爷,这话严重了。”卢广进插了句进来,“两军对垒,死伤再所难免。但操练阵法,如此严苛,怕是还没有机会上战场,士兵们就先扛不住这一身的伤了。”
“我在北楼关也带了上万的兵,他们都扛得住,哪怕是因为战争伤亡补给的新兵,他们也扛得住。怎么,你们北方的兵就扛不住?是跟着李迁日子过太舒坦,忘了你们在北方防线是干什么的?”
百里子苓扯了李迁这顶大帽子,卢广进也不敢再多言。李迁已经问罪,连带李迁昔日的心腹皆被除之。
这个时候非要去顶这个帽子,那肯定当叛贼余孽,一并给除了。
百里子苓知道这些人不服。
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张及和秦池二位将军身上。
“张将军、秦将军,从军营里挑二十个能力最强的士兵过来,与我带来的二十人,比比看。看看我这重鞭之下出来的士兵到底有几斤几两。”
张秦二人对视一眼,张及忙上前道:“国公爷,这又何必。一个小小校尉的话,当不得真。我们都知道国公爷带兵严厉,自然也是为将士们着想。我看不必比了,国公爷的兵,自然没得话说。”
张及有点和稀泥,而且张及还有一个顾虑,北方防线十几万人,要挑二十个拔尖的人那是轻而易举。这要真一比,不管输赢都不好收场。
如果是输了,整个北方防线十几万人,那可真丢人丢到家了。如果是赢了,扶风王爷那边如何交代。
他们虽然不满一个黄毛丫头骑到他们头上,但这可是扶风王爷携文武百官相送的人,何等看重,自是不必说了。
原本是想,敲打敲打也就罢了。但真要闹成那样,他们怕是也没法交代,以扶风王爷的脾气,轻则撤了他们的职,重则连累家人都未可知。
张及这会儿有点慌,朝秦池使了个眼色,秦池上前一步道:“国公爷,张将军说得是。国公爷五年前带着几百人杀入埋羊谷,这几年南征北战,皆未败过。
此前,上都城被叛贼所围,也是国公爷带兵力挽狂澜,我等行伍之人,莫不佩服。今日,国公爷大抵也累了,要不,先回去休息,这以后有的是机会切磋,也不急于一时。”
秦池看着是个糙汉子,这和起稀泥来,也相当凑合。
“秦将军、张将军,莫非二位是怕我输吗?”百里子苓反问道。
“这……国公爷,瞧您说的。您带兵练兵皆有方,如何会输。”张及忙道。
“张将军,其实,输了才是好事。输了,不正说明咱们北方的军队战斗力实足,即便是有强敌压境,咱们也不怕,这应该是南陈之幸。”
百里子苓此言一出,张秦二人皆不知如何应对。
张秦二人无语,只得硬着头皮让人挑了二十个人来,这其中便有沈潜。
卫公国带来的人与北方防线的人对战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营。
原本都在操练的士兵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过来看热闹,把步兵校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易风觉得事情要闹大,怕不好收场,赶紧回大帐去通知道陆筝。
“陆先生,你就去劝劝将军吧,就她那个性子,这么闹下去,我怕要出乱子。”易风急得就差没动手拉陆筝了。
“小孩子,这么沉不住气。”陆筝拿着笔在纸上继续写字,丝毫不乱。
“陆先生,你还不了解我们将军,她带兵啊,由着性子惯了。出门之前,二爷还特地嘱咐,说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回回都赢,这要是输了,以后将军可怎么办,还怎么带些人?”
“说你沉不住气,你还不信。你还真当你们将军是个黄毛丫头,五年前,她带着几百人杀进埋羊谷,把那么多人带出来,世人皆说她是侥幸。
五年来,南征北战,皆未输过。就连我,这个所谓的鬼公子不也着了她的道嘛。所以呀,说侥幸的人,大抵也只有这样可以安慰自己。不过,要是真输了,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好事?我说陆先生,你的心可真大。这要是将军输了,那些人还不反了天去。以后他们还能听将军的?”
“若是真输了,这支军队不需要她百里子苓,也一样能打胜仗,不是挺好吗?那咱们也能早点收拾东西回去,省得在这个地方受冻。哎哟,这里怎么这么冷啊。”陆筝是南方人,自然受不得北方这种冻,哪怕是火盆就在旁边,还是觉得身子都冷透了。
第136章 136、刀锋(5)
校场上,双方各二十人,已经拉开了架式。
张及在边上看着,表面上是非常淡定的,但内心早已经打起了鼓。无论输赢,都会很难看。
如果输了,百里子苓这下马威便是立上了。
如果赢了,他恐怕得想想怎么应对扶风王爷,别搞得军功还没有到手,先落个处分,那就得不偿失了。
围观的人群,无论有职的还是普通的士兵,一半是看热闹,一半是等着看笑话。
单纯的人或许只当这是一场比试,而想得多的人便明白,这是一场权力的博弈。
百里子苓的那二十个人皆脱掉了上衣,他们的身上每一道伤痕都是荣耀,每一道鞭痕,都是训练的艰辛。
站在对面的二十人倒也是挑出来的精兵,但在看到对方的那些伤痕和鞭痕时,心里也不由得一颤。
他们互相看了看,当第一个人脱掉上衣之后,余下的十几个人也纷纷脱了上衣。
冰天雪地里,光着上半身那是对身体和精神的一种考验。
单兵作战,采取车轮战的方式,一对一,直到一方倒下,或者是认输,便可换第二人接着战。
最后,哪一方剩下的人多,哪一方就为胜方。
对战开始,单兵相斗,考验的是一个人的全方位的能力。格斗、技能、灵活性、反应能力,甚至是策略,并是单单是以武力值高低来论。不是说武力值高的一定就能赢,能充分利用天时地利的人,那也是最终的赢家。
于是,对战一开始,两方的士兵皆呈兴奋之态,你来我往,在武力值上不见高下,颇为精彩。
但是,有了二十来个回合之后,北方防线的士兵明显的反应变慢,毕竟天气寒冷,又光着上半身,很快就呈败势,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第一个回合,百里子苓的人胜。
第二个回合紧接着开始,相对于第一局还有些矜持的北方防线士兵,第二回 合就显得积极多了。毕竟,光着上半身,确实太冷啊,再多站一会儿,怕是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冻成冰棍了。
以这个趋势下来,北方防线的人输得很快。
百里子苓那边才换了三人,而北方防线这边只剩下三人。
其中有两人,还没有上场,就直接给冻得全身发紫,也顾不上什么比试不比试,直接穿上了衣服。
这一幕,看似人之常情,但反观百里子苓的兵,一个个站于冰于雪地里,但却精神抖擞,谁输谁赢,其实一目了然。
“你可以把衣服穿上跟我比,毕竟你们这些年吃好喝好,养得好。不像我们,粗鄙惯了,也野惯了,不怕冻也不怕疼。别逞强,毕竟这冻伤是很难治的,搞不好,人就废了。”
二人站定之后,接连胜了几场的刘河对刚刚出战的士兵说道。
话里话外说瞧不起是轻的,那简直就是没放在眼里。
他这话一激,要点脸,或者是有点血性的男人肯定都想把面子找回来。但是,想法是一回事,能力是一回事。
于是乎,这场车轮战在刘河出战之后,百里子苓这边的其他士兵就没有再上场的机会。
沈潜排在了最后,相对于其他士兵冻得牙齿都要打架了,他倒是神清气爽,感觉还不错。
沈潜上前一抱拳,“请!”
“客气!”刘河回了俩字。
战了十来个人的刘河,此时浑身都在发热,而且他也能看出来,最后出来的这个,是个厉害角色。
张及和秦池在边上互相看了看,已经默默地叹了好几口气。
“老哥,这可得怎么收场啊?”秦池低声问了一句。
“希望这个沈潜好歹能挣回点颜面,不至于输得太惨。”张及无奈地说了一句。
张秦二人小声地嘀咕,百里子苓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二人立马闭了嘴。
刘河与沈潜已经动上了手。之前,百里子苓与沈潜过过手,她知道这个家伙很有保留,如今来看,她确实没有看走眼。
要论武力值来说,刘河、沈潜不相上下。
如果说刘河是以力道取胜,那沈潜就是技巧取胜,有点以柔克刚的意思。
刘河占不到什么便宜,沈潜也没法压制,总之,两个人的打斗非常好看。
但是,短兵相接,刘河以蛮力居上,动手比动脑子快。而沈潜正相反,动脑子比动手快,从战略层次上来说,沈潜就比刘河高了许多,这是没法比的。
二人打了几十个回合,不见高下,而看的人也是目不转睛,就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精彩的细节。
“将军!”百里子苓看得正认真,易风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然后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道:“刚刚收到一封信,陆先生让你赶紧回大帐一趟。”
百里子苓看了看正在缠斗中的刘河与沈潜,回头对易风道:“你在这里等着结果,我去去就回。”
张秦二人就站在旁边,自然也听到了百里子苓的话。
他二人见百里子苓匆忙往大帐去,心头不由得一紧。
“老哥,你说是不是京里来人了?”秦池小声问道。
“看国公爷的神色,不像。但肯定不是小事。”张及说完这话,目光落在易风这半大小子身上。
沈潜的余光扫到百里子苓离去,稍稍走了点神,便给了刘河可乘之机,一刀劈下来,他闪避不及,滑倒在地。好在是他反应够快,迅速滚动身子避开刘河的第二次进攻,那冰冷的雪地带些是冰碴子,瞬间便在他身上留下了伤口。
血丝沿着伤口浸出来,在光滑的背上画起了地图。
“小子,你身手不错,我喜欢。但你现在流血了,还是先把衣服给穿上吧,不然,冻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刘河话音刚落,便有些人笑了起来。
这笑声里或许并无他意,但在沈潜听来,却是满满的讽刺。
于是,接憧而来的是沈潜的反击。
校场上的比试越发精彩,虽然结局已定,但众人似乎都没有去想结果,就看两个人到底谁能战到最后。
百里子苓快步回了大帐,陆筝迎了上来,手里还拿了一张纸条,“这是刚刚收到的。”
百里子苓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萧宗元率部往五河口而来。
百里子苓把那纸条拿到炭火上一烤,原本光洁的纸条上便出现了一个‘柳’字的水印。送信的是柳菘蓝的人。
这便告诉百里子苓,来人可信,而且送的信也不假。
百里子苓收起纸条,赶紧走到墙上的舆图前看了看。
赵怀让人绘制的这张舆图除包括整个南陈,也包含了部分西陀和燕云的地界。
百里子苓的手指落在了燕云的某个地方,那里是雄鹰部的王庭。木苏和曾经给她画过一分雄鹰部王庭的位置所在,虽然她把地图留在北楼关,但位置还是记得很清楚。
“将军是在计算萧宗元几日能到五河口?”陆筝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手指指的位置。
“以这样极寒的天气来论,若是现在已经从王庭出发,大约十日左右就能到达五河口的对面。但,这也只是推测,或许更快。”百里子苓道。
“将军接手北方防线,想来萧宗元也得了消息。按说,南陈与雄鹰部已经谈好了和亲,不至于有战事,但南陈刚刚发生了动乱,说不好萧宗元会有别的想法。将军,看来萧宗元没有给你整顿军务的时间。”陆筝道。
“嗯。虽说开了春,和亲公主就得去往雄鹰部,但现在尚未到接亲的时候,萧宗元确实来得早了些。”百里子苓道。
“来人!”百里子苓看着舆图有那么片刻,之后朝帐外大喊一声。
门口的士兵迅速进来,跪在帐下。
“请张、秦二位将军到大帐议事。”百里子苓道。
那士兵领命而去。
此时,校场那边还在缠斗之中,刘河与沈潜都有些力不从心,此刻拼的就是意志。
沈潜的背上和胸前都是血痕,乍一看,还挺吓人的。
二人在地上滚作一团,谁都不占便宜,谁也不吃亏,冰碴子也是扎你没商量。
士兵在张、秦二人那里低语了几句,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张秦二人也匆匆离去。
沈潜和刘河都扫到了这二人离去的身影。
“大个子,来日方长,咱们改日再战。看来,出事了。”沈潜喘着粗气,那气息在空气只很快凝结成雾气。
刘河见百里子苓也不在,就他们将军那爱热闹的个性,如果没有重要的事,肯定是要等到结果出来。刘河先放了手,“行,小子,以后有的是机会。”
二人突然就从你死我活,变成了客客气气,这画面转变得不要太快。
这一局,虽然是二人平手,但北方防线这边已经无人再战,而百里子苓的人里还有十几个等着。
有同伴上前给刘河披上了衣服,刘河则把自己的衣服给沈潜,“来,小子,穿上。回去治治你的伤,你那细皮嫩肉的,冻坏了,我是真可惜。”
刘河的调侃又引得一阵笑声,沈潜倒也没客气,把刘河的衣服给穿上,倒是大了些。
身上的疼,这个时候才显得那么明目张胆。
刘河光着身子,招呼自己手下那些兄弟离开,他们一直光着上半身,把那些带着荣耀和艰辛的后背留给了众人。
“国公爷的兵,确实了得!”沈潜不由得赞了一句。
没了热闹,也没有人来主持这场比试的结局,众人也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