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收到你的信,关于严良,这人还活着。就在五河口的军营里。”
桑吉没想到百里子苓会跟他说严良,本来他也想找个合适的时机问一下,看看百里子苓到底是什么意图。
“在五河口?我让庞烨亲自去了一趟他的老家,说他是在丁忧期间病死,庞烨甚至连他的坟都去看了,就差没把坟给掘开。”桑吉道。
“嗯。五年前,他假死顶了一个叫沈潜的人,来到了五河口军营……”百里子苓给桑吉详细说了说严良。
“那你让我查他,是有什么打算?”听完百里子苓的话,桑吉又问。
“我得知道,他说的是不是都是实话,才能决定到底是要留他,还是把人给打发了。”
“他既然是王爷的人,想要打发了,怕也不容易。不过,他挑唆了刘河去杀郑成和罗季,故意把这事给闹大,应该就是想借你的手杀了那二人。不过,这到底是王爷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说不好。”
百里子苓点点头。
“王爷这些年应该埋了很多像严良一样的人,在军营,又或是在其他各部。所以,不管有没有晋北王叛乱,这南陈都会落入他手。你如今在京城,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凡事多小心吧。他这一路坎坷走来,势必嫉恶如仇,待晋北王叛乱平定,北方危机解除,卸磨杀驴这一招,怕是也就安排上了。”
桑吉听到最后,这才发现,百里子苓这是在担心他。
他与赵怀没有什么私仇,但他父亲就不一样了。不说远的,就说兰阳公主和亲,便是他父亲提的。
如今赵怀还用得上他父亲,自然不会撕破脸,整个南陈都稳定之后呢,那就另说了。
“子渊兄,明人不说暗话。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如今志不在做一个戍边守疆的忠臣良将,既然权力是好东西,别人可以有,我又为何不可。
我父亲忠心耿耿一辈子,却死在皇帝那点猜忌和忌惮之下。我如今也手握重兵,早晚也会被这满朝文武猜忌和忌惮,那么,我便做个权臣,如了他们的意。也想看看,他们在我面前瑟瑟发抖的样子。”
能把自己的野心说得这么坦然,大约也只有百里子苓了。
桑吉虽然有些意外,但似乎又能理解百里子苓。
“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桑吉问道。
“皇上和王爷来大理寺监狱求我的时候。我就是突然发现,我百里子苓的存在,无论对于皇上还是王爷来说,都只是他们手中的刀。我本来以为,至少在怀哥哥的眼里,我会先是妹妹,而后才是刀。那样,我至少甘于做他的刀。但他也一样。
现在,你也看到了,战与和这样的大事也要推到我的头上。虽然你和几位大臣有些别的考量,但子渊啊,这件事世人只当是我百里子苓的意思。若是战,无论输赢,都会说我主动挑起战争。
若是不幸再输了,那可是就南陈的罪人。别说是我百里子苓,就是整个百里家,也会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就算是赢了,大臣们早晚会找个机会说我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王爷终究还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桑吉自然知道赵怀这一招是最为难百里子苓的。
几天之前,赵怀叫他去王府商量这件事的时候,桑吉也跟赵怀说过同样的话。
但赵怀说:“他又何尝不是被人放在火上烤呢。既然是妹妹,自然也要多分担一些。”
同样是妹妹,赵怀舍不得兰阳嫁到雄鹰部和亲,却舍得让百里子苓背负可能会有的骂名。
第158章 158、战与和(8)
百里子苓与桑吉一同前去拜会萧宗元。
自从那次刺杀事件之后,萧宗元倒是很安静,极少出来露面。明面上,客栈外面有百里子苓的人守卫,暗处,还有陆筝的人盯着萧宗元一行人的一举一动。
“二位大人,请允许我先上去通报。”百里子苓和桑吉被萧宗元的人拦在楼下。
“有劳了。”桑吉倒是客气。
那人刚上楼,楼上就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特别刺耳。
百里子苓与桑吉交换了一下眼神,百里子苓似乎在说:看样子,今天鹰王的心情不好,咱们来谈这事,怕是会让他立马掀桌子。
桑吉笑了笑,似乎在说:这件事,什么时候谈,鹰王的心情都好不了。
二人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刚刚上楼的那人便下得楼来,请他们二位上去。
“鹰王是有什么烦恼事吗?”桑吉问了一句。
“没有。下人干活毛手毛脚,摔坏了鹰王最喜欢的杯子,所以……”
话还没说完,桑吉和百里子苓就看到一个男人从鹰王的房里出来,就那五大三粗的长相,看着也不像是给鹰王端茶递水的下人。
他路过桑吉与百里子苓身边的时候,特地扫了他二人一眼,那眼神,是杀气。
桑吉与百里子苓又交换了一下眼神,桑吉那意思是:今天出门,确实没看黄历。
百里子苓:一会儿看情况再说。
二人就这样被带到了萧宗元的房间,而此时坐在他们面前的鹰王,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绝对的王者之气,并且丝毫没有不快,反倒是一脸平和。
听说桑吉是南陈皇帝派来的特使,专门为和亲一事而来,萧宗元更是客气。只是,这客气中总有一种让人不易觉察的杀气。
“原来是武诚侯。我与侯爷虽是初次会面,但我与你的父亲倒是有些交情……”萧宗元说完这话,故意看了看百里子苓,“说远了。我听说,侯爷做了刑部侍郎,这和亲一事,不应该由礼部负责吗?”
“鹰王说得的是。和亲一事确实由礼部负责。不过,去年定下和亲之事时,皇上便让我帮着礼部筹备相关事宜。皇上和王爷听说鹰王亲自来了五河口接亲,可见对公主的看重,所以,特意派了我来跟鹰王商讨接亲的细节。”
在磨嘴皮子这方面,百里子苓自然是不敌桑吉的。桑吉能在文字上玩点花样,但百里子苓没那个能耐。所以,这一回,桑吉负责谈,百里子苓只在旁边陪着。
“哦?我还当你们扶风王爷,不想嫁妹妹了呢?”萧宗元端起茶水来饮了一口。
“鹰王说笑了,这和亲于南陈和雄鹰部都是好事。既是结了亲,以后就是一家人,和睦相处,乃国人之福啊。”桑吉答道。
“侯爷说得是。不过,侯爷,我一早听了个消息,说是和亲公主换人了。之前定下的兰阳公主,如今换成了皇族里一位郡王之女,而且还是特别不受郡王喜欢的庶女。不知道,你们王爷是不是看不上我这个妹夫啊?所以,才随便找了个人,想把我给打发了。”
萧宗元虽然笑着,但笑里带着刀片,百里子苓和桑吉都不傻,看得明白。
“鹰王这消息从何而来?我离京也才两三日,出发之前,也不曾听闻什么郡王之女一说。”
桑吉一脸诚恳,但是玩了个文字游戏。
他并没有否认和亲公主换人一说,只是不承认郡王之女一说。赵怀新选的和亲公主同样是先帝之女,如今皇帝的妹妹,只不过不是兰阳而已。
先帝十几个儿子,女儿更多,而且待自闺中的女儿还有好几个。以赵怀如今的权势,他想让谁去和亲,谁又敢不去呢?
“消息从何而来?”鹰王轻笑了一声,“你们南陈的读书人真是有意思。武诚侯刚刚不是已经承认了吗,和亲公主换了人。”
桑吉确实没有想到,萧宗元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回头看了一眼百里子苓,百里子苓朝他微微点头,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萧宗元自己捅破了窗户纸,也省得他们纠结如何开口。
“鹰王,我此行也正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公主虽然换人了,但论身份,这位嘉善公主倒是比兰阳公主的出身更为高贵。嘉善公主的母亲是静贵太妃,先帝在时,已被封妃,皇上登基之后,又加封贵太妃,而兰阳公主的母亲原本只是个宫人,先帝驾崩之时也只个贵人,后来才加封了太嫔,这位份可是差了两级。
咱们皇上和王爷也是几经思虑,觉得当时定下和亲人选时太过仓促,考虑不周,这才选了更能配得上鹰王高贵身份的嘉善公主。鹰王大可放心,嘉善公主端庄、贤淑,从小便在皇宫中接受了最好的教育,比之兰阳,那是可是胜了不知道多少倍。”
百里子苓听着桑吉这说词都想笑,也难为桑吉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至少,她百里子苓没这能耐。
“武诚侯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萧宗元突然一拍桌子,本来还保持着的虚假彻底没了踪迹。
“桑吉不敢!”
桑吉依旧不卑不亢。
“你们南陈这是把我萧宗元当傻子耍吗?兰阳公主可是扶风王爷的同胞妹妹,在如今的南陈,还有哪一位公主的身份能比兰阳公主更高贵?我看,你们扶风王爷不是舍不得妹妹,是想打仗吧?”萧宗元的声音突然冷飕飕地。
“鹰王,这战与和,还得看您的意思。如果鹰王想和,那南陈自然也不想打仗。如果鹰王想战,也无不可。就我个人而言,又或是从埋羊谷杀出来的那些将士而言,应该是很想跟鹰王一战的。”
百里子苓开了口,他们二人一软一硬,搭配得十分默契。
“我想,鹰王应该需要时间考虑考虑,我与国公爷便先行告退。若是鹰王有了决断,可以派人通知道我们。当然,也可以不通知,直接动手,也是一样的。”
桑吉这话说得有点气人。
萧宗元的手紧紧的抓着桌子边沿。他一早才收到消息,说是有传言,赵怀要换和亲公主,还是个郡王不得宠的庶女。正发脾气呢,桑吉和百里子苓就来了。
他倒不是对兰阳公主有多喜欢,毕竟连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就是想看看赵怀上位之后,对雄鹰部的态度。
他会亲自来五河口,除了想会一会百里子苓,目的也是想警告赵怀,他会一直盯着,不要想着偷偷换人。哪知道,人家并没有偷偷,还是明目张胆的。
百里子苓与桑吉走了之后,萧宗元立马让人飞鸽传书。
如今,他的处境就颇为尴尬了。
他是料定了南陈不敢打仗,但如今这架式,赵怀可能还真不怕在北方边境线上再战一场。
百里子苓定是巴不得撕了他,一旦和亲不成,他怕也离不开这五河口。
从客栈出来,百里子苓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大街,一旦开战,这里的繁华怕是都要毁了。
二人火速回营,今天已然把话说破,战争也就是一触及发。
同时,五河口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和亲公主换人,惹萧宗元大怒,大战即将爆发。
这样的消息在五河口瞬间传开。
商人的反应最为迅速,有的人已经打包好了行囊,准备举家内迁,逃离五河口。更有些心急的,只带了些贵重的东西,已经在天黑之前带着家人离开了五河口。
第二天一早,城门还未开,已经有不少马车等在城门口。这些人,都是准备出逃的。
陆筝一早得了消息,便来了城门口。连着问了几辆马车,都说萧宗元的十万大军已经逼近了五河口,再不逃,就会没命了。
城门一开,人们蜂拥而出。原本等着进城的人,听闻五河口要打仗,吓得赶紧调头往回走。
一夜之间,五河口顿时笼罩在战争的阴云里。
“王,据探子回报,卫国公昨晚有两个大营连夜开拔,沿五河口一线一字排开,并且今天一早关闭了出关的关口。”
下属来报时,萧宗元正站在楼上看那些出逃群众。
他现在还不确定赵怀是真的想打仗,还是只是不想嫁妹妹。而百里子苓和五河口百姓的反应,也让他为之迷惑。
“还有什么消息?”萧宗元问。
“镇上都在传言,说是和亲公主换人,我王大怒,要与南陈在五河口决一死战。而且,咱们的十万大战马上就到逼近五河口了。所以,镇上这些人才在往外逃。”下属答道。
“我大怒?决一死战?”萧宗元大笑了一声。
这到底是百里子苓和桑吉放出去的烟雾弹,还是他们想借此扣下他,真想一战。
“百里子苓安排在外面的人有何异动?”萧宗元又问。
“暂无异动。但,这里是她的地盘,我们走不了。我刚刚去城门口看了看,百里子苓身边的那个书生守在城门口,而且出城的车辆排查都很严,如果我们想混出去,不可能。就算能,也会很快被围追堵劫。”
萧宗元点点头。
他在想,如果即便开战这个消息是百里子苓放出去的,她又想达到什么目的?逼他接受和亲公主换人?还是逼他出逃?
如果是前者,搞这么大阵仗,还弄得人心惶惶,这么多人离开五河口,消息很快就能在南陈传遍,她百里子苓如果不是真想打仗,这可不好收场。
如果是后者,他扛不住逃了,那百里子苓完全可以追击他,并杀之。
百里子苓想杀他,他很清楚。
第159章 159、战与和(9)
雪山草原的大帐里,木苏和刚刚喝完汤药,那股子让人恶心的药味一直停留在喉咙和唇舌上,哪怕是喝再多的水,都散不去味道。
他往嘴里塞了颗蜜枣,甜味上来,似乎才好受一点。
今日身子倒是清爽多了,披了貂裘起身,刚刚掀起大帐的帘子,一股冷风直袭胸口,让他打了个寒颤。
“你就消停点吧,自己身体什么样,不知道吗?再病倒了,这一摊子的事,谁管?”乙辛赶紧把那帘子给放下,拉了木苏和到火堆边坐下。
“请南先生过来。”木苏和把手掌放到火上烤了烤,又搓了搓手。
乙辛刚要出去,大帐的帘子就被掀开,进来的正是南颇。
“世子今日可好些了?”南颇一脸关心。
“让先生担心了,今日倒是好了许多,先生请上坐。”木苏和赶紧起身,对南颇倒是格外尊敬。
南颇在坐下之前看了看木苏和的脸色,倒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精神头也更足些。
“刚刚收到消息,赫都率部往北楼关去,以先生之见,赫都这次能否攻破北楼关?”木苏和说着接过乙辛递过来的热茶,双手给南颇送上。
南颇看了一眼,接过热茶,“上都被围之时,西北提督周深调韩祺去上都勤王,带走的都是卫国公训练出来的精兵,所以速度很快,战斗力也很强,直杀上都,才能里应外和。
但韩祺走后,北楼关空虚,虽然周深调了兵力来北楼关,但与之前卫国公旧部相比,战斗力就差多了。赫都是雄鹰部的一员虎将,他与卫国公交手也不只一次,屡屡战败,只是因为卫国公和她带的兵都很强,赫都才没能拿下。
如今的情况不同了,卫国公不在,精兵又被带走,周深之前想在西南拿下晋北王,但一交手,完全没有占到便宜。安西侯征战多年,不是个软柿子,而且还在西南经营多年,是块硬骨头。如果此时北楼关告急,周深怕是会两面受敌,别说是北楼关,整个西北都不好说。世子这部棋走得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