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动作没有被玛奇玛点明,这使得夏油杰紧绷的心绪松动了一点。玛奇玛重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如果不是很忙的话,杰君要不要去家里坐一会儿?”
这个“家里”自然指的不是玛奇玛家,而是她的朋友家。
夏油杰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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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杰君的回应之后,我远远地跟朋友打了声招呼,然后回过脸来问杰君的自行车后座可不可以坐人。
他的表情有点呆愣,好像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但还是用迟疑的口吻回答道:“应该……可以?”
我想,或许杰君下意识思考的是,这辆自行车是否真的具备承载两个人重量的能力,因为它看起来有点旧的样子。
会在这里遇到杰君,我也感到有些意外,尤其他是踩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路过田边,脸上挂着心不在焉的神情。
其实上一次的“庆功酒”时我就隐约有所察觉,杰君他或许藏着心事。
他总是比悟君有更多心事,却也一直都比悟君更加安静。
虽然是答应了我的邀约去做客,可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只有坐在后座上的我偶尔靠近他耳边告诉他应该往哪条路走。
房子离田里并不远,所以很快我们便抵达了目的地。
“杰君要小心地上,”打开院门的时候,我提醒他说,“因为养了小鸡,所以一不留神就容易弄脏鞋底。”
听到这话的杰君,又『露』出了那副呆呆的、好像无所适从的模样,还抬起脚来看了眼鞋底:“啊……好、好的。”
但我的提醒,好像起到了一点反作用,以至于杰君走进院子的时候,完全就是不知道该怎么下脚的样子。
我想了想,对他说:“杰君跟在我后面走吧。”
“记住我踩过的位置,跟着我的脚步,就能知道这里可不可以走了。”
杰君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逐渐褪去了原本的无所适从。
他似乎是因此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心事重重的表情。
第16章 16 这是命令
16 这是命令
想起冰箱里还有今天早上做的甜点,我便将它端出来招待杰君了。
“尝尝看吧,是我自己做的。”
因为这里没有甜品店,所以去镇上的时候,就买了原材料回来。
不过杰君却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看着盘子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悟应该会喜欢吃吧。”
就算是在外执行任务也会记挂着对方,他和悟君的关系可真好。
我支着下巴坐在他身侧,视线内只看见杰君半垂着脑袋,目光落在盘子里,脸上的神『色』格外复杂而又沉重。
或许他并不是在看甜点,而是在透过它去想着其他的某些事情……或者人。
空气中弥漫着的沉默氛围,简直要把秋末化作冬日一样寒冷。
我并不喜欢这种冰冷的感觉,于是主动和他说起话来:“杰君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呢?”
杰君说,应该还得再过几天,因为他也是刚到这里。
“那等杰君准备回去的时候,能再过来一趟吗?”在我这样拜托他之后,杰君的脸上流『露』出不解,我指了指盘子,“杰君不是说悟君应该会喜欢吗,到时候我再做一份,杰君帮我带回去给悟君吧。”
他这才反应过来:“好。”
我问他这次的任务是不是很难,杰君说:“没有,是跟平时差不多的。”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像是很轻松的样子。”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杰君虽然有些拘谨,但他那时候给人的感觉可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他现在的神情、气息,简直就跟独自在街边抽烟时的甚尔君相差无几。
那种……好像被抛下了的气息。
杰君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他也不抬起眼睛来看我,我注视着他的脸,在那张脸上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他究竟是在被什么所困扰呢?
我想,或许跟悟君有关。
但杰君并不是那种会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向他人倾诉的人,他和总是在说话、只有安静下来才更讨喜的直哉君是完全不一样的。
即便我对他说,杰君可以把自己的心情和我说说,他肯定也只会对我说:“我并没有什么心事。”
想到这里,我倾过身体,将耳朵贴在了杰君的胸口。
他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紧绷起来,心跳的速度也变得好快,同样快的还有他躲避的动作,紧张慌『乱』的神情急速占据了他的脸庞。
“玛……玛奇玛?”
杰君『露』出了我们今天见面以来最生动的表情。
他好像是害怕和我接触一样,但我觉得那并不是讨厌,因为如果讨厌的话,一开始我邀请他来做客时他就不会答应了。
杰君实在是我所见过的最矛盾的人。
他的反应那么大,为了不刺激到他,我只好重新坐直,拉开了一点点距离向他道歉:“抱歉,吓到你了吗?”
杰君否认说没有:“我只是……”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其实是希望他能说下去的,所以才要告诉他:“我其实在想,杰君究竟有什么心事呢?如果再靠近一点,我是不是就可以听到了呢?”
在我这样说完之后,杰君的神『色』有了一丝松动,但他还是如我所料想的一样,说自己并没有什么心事。
“但是我听到了,”我说,“在刚才,我听到了杰君的心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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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的心脏在他的胸腔之中跳动,玛奇玛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们分明不是那么相熟的人,可是玛奇玛却并没有任何生疏感地对待他,就像是对禅院直哉、对悟一样。
这样真的好吗?
夏油杰想,他真的也可以像悟一样跟玛奇玛相处吗?
看着玛奇玛的脸,夏油杰忽然问了她一个问题:“玛奇玛会有……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吗?”
端坐在他身边的玛奇玛,保持着温和的神情聆听着他的话语。
“会有哦,”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地说,“感觉自己好像永远也做不到某件事情的时候,我也是有过的。”
玛奇玛那样平静地说出这种话来,夏油杰却理所应当地相信了她。
可夏油杰完全没法像玛奇玛这样平静,那种无力感紧紧地纠缠着他的心,让他几乎没法喘气。
可玛奇玛是如何做到的呢?
“杰君觉得很辛苦吗?”玛奇玛轻声问他,“我所认识的咒术师们,大家看起来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连没有术式的甚尔君,每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在被各种事情困扰着。”
从玛奇玛口中听到“甚尔”这个名字,夏油杰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一瞬间又被勾起。天内理子遵循自己的本心,在他面前说出自己想要作为“天内理子”而不是“星浆体”生活下去的时候……伏黑甚尔将她杀死了。
夏油杰至今依旧无法从那个瞬间逃脱,那段记忆、
那段记忆所带来的动摇,便如跗骨之蛆般桎梏着他的心。
当玛奇玛的手触碰到夏油杰的手背时,他才发觉自己居然正在紧紧地攥着拳头。
玛奇玛眼睑微垂,她用手指慢慢地抚开夏油杰的拳头,这种轻柔而又亲密的举动,却意外地抚平了夏油杰杂『乱』的心绪。
他这时候才忽然明白,为什么悟会和玛奇玛如此亲近。
因为她总是有办法让身边的人都放松下来。
“我第一次见到杰君的时候,其实是很意外的,因为悟君并不是会轻易认可其他人的那种『性』格,但是对于杰君,悟君其实是发自内心地承认了你的一切。”
因为他甚至将夏油杰的判断作为行事的准则,因为夏油杰说杀了盘星教的教众没有意义,所以五条悟才让他们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
玛奇玛抬起眼睑,她的语气无比温柔:“悟君有烦恼的时候,是会告诉我的,或许我也没法改变什么,但是我觉得,有些话说出来或许会比藏在心里更好。”
“杰君觉得呢?”
夏油杰想,如果是玛奇玛问他的话,悟确实有可能把心事都告诉她。
但夏油杰不是五条悟。
“杰君,”玛奇玛捧着他的脸,她紧紧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杰君的心事,也要跟我讲讲吗?”
夏油杰的嘴唇微微翕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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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啊。”
听完杰君的话,我大概能够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萎靡了。
“杰君觉得自己很弱小吗?”我问他。
“当然不,”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可接下来却陷入了困顿,“我只是……突然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感觉。”
因为内心产生了动摇,因为感觉自己离悟、离过去的自己都越来越远了。
“悟君刚出生的时候,咒术界就因为他的诞生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大家都笃定他会成为最强的咒术师,他们说,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告诉杰君,禅院家和五条家的关系,是在悟君出生之后才慢慢有所改善,但这并不是因为彼此终于放下了数百年的仇怨。
“是因为地位发生了变化,”我说,“因为五条家再次诞生了备受瞩目的‘六眼’,所以禅院家落了下风,从那一刻起大家就不再是平等的了。”
杰君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种“不平等”越是解释清楚,反而越让人感到绝望。
就像杰君这样:“杰君并不弱小,但你还是会觉得自己不够强大,因为你在某个瞬间也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无法超越悟君。”
我注视着他的侧脸:“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有些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因为大家都不会对彼此坦诚相待,因为人总是在无意识中就被划分了等级。”
不仅是人类,其他生物也是如此。咒灵并不会觉得自己伤害人类是在做坏事,因为这本来就是它们诞生的意义,就像老鼠也不会觉得自己生活在田里是在伤害庄稼,它们也只是想要活下去。
“杰君杀死咒灵的时候,会觉得难过吗?”
他没有抬起脸,也没有太多思考:“不会。”
“不仅不会难过,反而还会觉得很安心吧。”我支着下巴说,“杰君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去田里翻土吗,其实现在离播种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呢。”
杰君这才抬起脸来,问我为什么。
“因为要在冬天来临之前把藏在地里的老鼠都赶出来,不然来年它们就会咬坏庄稼。地里很开阔,翻出来的老鼠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因此很容易就能被带去的猎犬咬死。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我都会觉得很安心。” *
杰君久久地凝视着我,他说:“我不明白。”
我歪了歪脑袋:“杰君不明白什么呢?”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他问。
“因为我听到了杰君的心声,我听到了你的愿望。”
因为我观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一切,逐渐理解了这个世界,明白了自己要去做些什么。
我告诉他:“我可以把我的力量借给你。”
“……借给我?”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只要你和我签订契约,就可以使用我的力量。”
杰君原本有些茫然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问我:“这就是你的术式吗?”
我说:“你这样想也可以。”
杰君追问我的术式究竟是什么,但是我并没有术式。
我只有微不足道的、小小的愿望。
“和我签订契约吧,夏油。”
我发动了能力:“这是命令。”
第17章 17 支配恶魔在说话……
17 支配恶魔在说话
“说,把你的一切都献给玛奇玛。”
夏油杰听到的声音,带着犹如法则般的强制『性』,恐惧与强权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压迫感,摧垮了他内心的所有屏障。
他的眼神逐渐溃散,支配恶魔的声音充斥在他的头脑中,占据了他的全部。
他喃喃地重复着玛奇玛的命令:“……将我的一切献给玛奇玛。”
语言化作的枷锁将他牢牢捆绑,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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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道黑『色』的影子在空中拉开,将白日化作黑夜般昏暗,禅院直毘人站在檐廊上沉默不语,他注视着空中密密麻麻盘旋着的乌鸦,神情无比肃穆。
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就好比动物能够感知天灾降临的征兆,禅院直毘人想,或许在咒术界也即将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
两面宿傩的手指重新现世,特级咒灵活动的迹象愈发频繁,任务一个接一个,御三家的咒术师们几乎忙得不可开交,但禅院直毘人却依旧没能等到禅院直哉回来。
当他听说玛奇玛也在直哉离开的同一天出门之后,他便意识到了其中的缘由,通过“窗”进行搜寻之后,禅院直毘人得知了禅院玛奇玛和禅院直哉正在几百公里外的乡下。
禅院直毘人无法理解玛奇玛的想法。
从第一次见到玛奇玛的时候,禅院直毘人就看不懂她,幼年时的玛奇玛便有着超脱世俗的目光,即便她是在禅院家长大,禅院直毘人也不会认为她能对这里有多大的归属感。
玛奇玛在意的东西、她内心的想法,禅院直毘人一无所知。
他只是觉得……玛奇玛非常危险。
那种危险就像是藏在积雪下的蛇,又好似躲在圣母雕像中的恶魔。禅院直毘人知道玛奇玛是非同寻常的角『色』,一开始的时候,他们(高层们)都是这样觉得的。
他们惊喜于能在那种乡下地方找到玛奇玛这样罕见的天才,将她视作能够牵制五条悟的秘密武器,因为五条悟太过出众,他的力量令整个咒术界都感到了恐惧。
玛奇玛的能力是不能公开的秘密,所以她才会被交给禅院家抚养,为了保证她可以安全成长起来,咒术界的高层们想尽了一切办法。
在高层中,有人与玛奇玛签订了“契约”。
但是禅院直毘人并不知道契约的具体内容,他只知道……玛奇玛曾经“死而复生”。
她那时候分明已经死掉了,衣服上全是血,禅院直毘人去察看她的尸体,可玛奇玛却睁开了眼睛,自己站了起来。
她说:「血是其他人的,我并没有受伤。」
那张柔美的少女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眼神好似刚玉一般纯粹而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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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直哉讨厌乡下,他是在封建大家族里长大的大少爷,从来没有干过任何粗活,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嘲笑着家族中那些只配干杂活的人。
出身带来的优越感,咒力造成的阶级『性』,塑造出了禅院直哉现如今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