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晏微吃下他剥的葡萄,小半串后便有些吃不下了,问他过来前洗过了没。
宋珩有意曲解她的意思,问她是不是想要,施晏微嗔怪他都三十有七还没个正形。
“音娘这是嫌我年纪大,担心我身子不如从前了?”宋珩揪住她话里把柄不放,毫不费力地将她托抱至怀里,只用了一只手。
“音娘可莫要忘了,我叫夔牛奴。方才来前未及洗漱,那药却是喝了的。”宋珩一壁说,一壁抱着她出了殿门,往浴房而去。
浴池中,宋珩重温旧梦,将十年前在海棠池与她做过的亲密事悉数做了一遍。
施晏微的两条胳膊渐渐没了力气,撑不住,只能环住他的脖颈,无能伏在他的胸膛上,他却还是钉着她不放。
待过得三更天,宋珩方肯放过她,伺候她擦身穿衣,抱她回正殿安歇。
因李令仪和沈镜安并不急着离开,那通关文牒便按照正常的流程和时间走,小半个月后方到李令仪手中。
那通牒上,沈镜安被安上侍从的名头,她与望晴则是一对姊妹。
他们离开那日,李令仪褪去道袍,换上一身轻便的裙衫,满头青丝绾成单髻,仅以一支银簪为饰。
如宋珩所料,沈镜安并不愿意接受宋珩的银钱,好在他早想好了对策,只说那些金银钱物皆是从他府上搜寻来的,他这才肯收下,将那一小箱子往马车上藏好。
施晏微和宋珩皆是着了常服去送他们。
杨筠有些舍不得李令仪和沈镜安,不免红了眼框,喉咙酸涩,忍着泪意问:“阿姨和舅翁可还会回来吗?”
李令仪抚了抚她的肩膀,温声细语地安慰她道:“当然还会回来,这里有你和你阿娘,阿姨和你舅翁怎会不回来呢。书上写康国的葡萄酒最是好喝,我带那里的葡萄种子给珍珍种在庭中可好?”
杨筠还有些不放心,又去向沈镜安寻求答案:“舅翁,你们真的还会回来吗?”
沈镜安重重点头,“当然会了。”
宋明廷虽只有四岁的年纪,却也依稀懂得了分离的感觉,他与这位舅翁虽相处不多,但见阿姊和阿娘都在伤心,心里也跟着难过,面上却不显半分,却是凑上前扯了扯沈镜安的衣袍,跟个小大人似的说道:“舅翁答应了我们的,一定要回来呀。”
沈镜安垂首去看他,发觉他的相貌虽极肖宋珩,性格却并未完全随了宋珩,刚强之外,亦有柔情。
心里越发接受了这位外甥孙,尽量用温和亲近的语气同他说话:“好,舅翁和阿姨一定会回来。”
施晏微鼻尖发酸,亦是忍着泪意,勉强维持着从容的面色,“此去路途遥远,令仪和阿舅务必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好。”李令仪轻轻拍她的手背几下,而后不舍地松开,怕自己停留久了会落泪,头也不回地坐上马车。
一旁的沈镜安深深凝视施晏微和杨筠数息,跟着上车。
施晏微目送马车走远,心里虽有几分空落落的,却也为她和阿舅可以去外面过自在日子感到高兴。
送别了李令仪和沈镜安,施晏微开始思量宋明廷的开蒙问题,宋珩亦未必费了不少思量,最终择了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为太子太傅。
宋明廷自开蒙后,每日都要晨起识字读书,每日能够黏着施晏微的时间大大减少。
宋珩于政事上十分勤勉,每每处理完政务,旁的事不怎么做,只一味地缠施晏微。
转眼入了秋,宋珩去邙山打猎,带了施晏微和杨筠同去,欲要教施晏微狩猎,施晏微不爱猎杀动物,直接拒绝。
宋珩无奈,改为去帮杨筠和宋明廷抓野兔,待抓了两只,搁了弓箭,自去牵来白龙驹,抱施晏微出了营帐,将她放到马背上,央着她陪自己骑一会马。
施晏微许久不曾骑马,适应了好一阵子,宋珩也耐心等她,带着她僻静无人的草地骑行而去。
秋日午后的阳光并不晒人,施晏微骑得累了,收紧缰绳令马停下来,小心翼翼地跳下马背,往草地上坐着晒太阳。
宋珩见状,亦是翻身下马,将两匹马往书上栓好,往她身边坐下,问她困不困,想不想睡一会。
他不问这话倒还好,这会子问了,她倒真有几分想睡,拿帕子遮住口鼻轻轻打了个哈欠,宋珩见缝插针似的抱住她,让她往自己怀里靠,如此一来,施晏微自然是困意更甚,不多时眼皮便开始打起架来。
宋珩索性将身上的外袍解下,搁在地上,抱着她躺上去,怕那些野草扎着她,让她伏在自己身上,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搁在她的背上。
施晏微方才骑马出了些薄汗,现下睡得很是香甜,呼吸平稳绵长,宋珩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不多时,便也浅眠过去。
二人睡醒了,天边已然落日西斜,半边身子被她压得发麻,待她起身后,宋珩缓了数十息方缓缓站起身子。
风儿吹动施晏微的裙摆和肩上的披子,金色的霞光柔和地洒将下来,落在女郎白玉般的脸颊上,仿若画上降临凡间的神女,而她的心灵也如神女一般充满了对世间万物的爱意和善良。
宋珩看得痴傻,呆立在原地,口中由衷地赞美她:“音娘,你真美。”
施晏微嫌他肉麻,转身就要去牵马过来,却被宋珩一把勾住腰,将她往怀里带。
落日的余晖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宋珩托着她的腰,令她不得不踮起脚尖,不知是第多少回在她面前弯下脊梁,低下头颅,吻住她的丹唇,直稳得她发软发晕,缓缓倒在草地上,一切便也水到渠成。
二人衣衫未退,远远瞧过去,也不过是两道贴在一处的人影。
施晏微忽的想起什么,心下大惊,忙不迭去推他的膀子,宋珩凑到她耳畔安抚她:“无妨,我早膳后就喝了药的。”
此人当真有八百个心眼子,一早就是设计好的。横竖也斗不过,施晏微懒怠再想,勾住他的脖子,让自己多省点力气。
回到营地,天已麻麻黑了,杨筠和宋明廷在篝火旁喂兔子。
姊弟两不知打哪里摘来的野花,绑成一把,送给她。施晏微心里又甜又暖,试着去抱一抱年岁小些的宋明廷,这才发觉她许久不曾抱他,他竟已重的她都快要抱不动了。
十一月中旬,洛阳降下第一场雪,正巧次日不必早朝,宋珩处理完国事,夜里宿在大业殿。
晨起后,用过早膳,宋珩带着两个孩子去打雪仗,施晏微怕冷,坐在亭中捧着小手炉看他们三人玩。
宋珩怕她冻着,不敢叫她出来玩雪,便和两个孩子一起动手堆了个雪人给她看。
施晏微笑他们堆的雪人只有石子做的眼睛和鼻子,没有嘴巴,起身去寻了根弯弯的枯树枝做它的嘴巴。
宋珩见她的手沾了些雪,也不顾孩子们和宫人都在场,牵起她的手送到唇边哈气,给她搓手取暖。
“音娘,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的。”宋珩轻声低喃道。
此后五年里,赵国与楚国的战事日渐频繁,宋珩常常出征在外,施晏微不得不插手一些朝堂上的事务。
天佑九年,宋珩在四十二岁这年完成了南北的统一大业,结束了自前朝末期持续了数十年的战乱局面。
这期间,李令仪和沈镜安返回过洛阳两次,带给杨筠和宋明廷许多有趣的小物件,每回住上两三个月,便又往西域而去。
天佑十年,正月初一的大朝会上,番邦和海外各国纷纷来朝。
高句丽和扶桑皆进献珍宝美人。
宋珩未将那些皆还未到双十年华的女郎纳入后宫,只叫各自带回国去,并当着殿上众人的面紧紧握着施晏微的手,下达口谕:“朕此生有圣后一人足矣,往后各国不可再向朕进献美人。”
是日,宋珩应付完朝会,对着礼单开始挑选送给施晏微赏玩的宝物,其余的再冲入国库。
自去岁天下一统后,宋珩便与施晏微商议着下达了诸多休养生息的政令,至今年秋收,全国各地粮食产量和人口皆有所提升。
杨筠如今已是十四的年纪,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于时政上亦颇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尚史局则编纂到了前朝的女史,经实地查访后,关于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之间关系不再是男郎笔下的政敌关系,而是惺惺相惜的知己、好友关系。
“千岁万岁,椒花颂声”,太平为婉儿所书的墓志铭便是最好的印证。
次年,女学自洛阳往各州推行。县里虽还鲜少建立女学,但在长安、太原、扬州、江宁等地的发展形势向好。
六月,杨筠迎来了她的及笄礼。
宋珩将她的笄礼举办得十分隆重,接受群臣和将士的参拜,并为她加封镇国二字,是为镇国永安公主。
又三年,赵国国力日盛,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
入秋后,施晏微同往年一样,总要闹上一回风寒,只这回却是格外厉害,养了两个月还不见好,后宫和七尚诸事逐渐交由杨筠处理。
不上朝时,宋珩一整日都在大业殿里批折子处理国事;上朝时,下了朝便往大业殿来,每日都要亲自喂她吃下汤药才能安心。
杨筠和宋明廷都很担心她的身体和病情,即便每日再忙,总也要来瞧她。
施晏微病体沉重,每日困在大业殿中,难免胡思乱世;加之天气渐冷,人越发不想动,心情自然难好起来。
宋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赏金千两张贴皇榜,欲要寻到民间的神医来为她医治。
这日,宫人提了食盒进前布膳。
宋珩扶着施晏微起身下床,陪着她吃过午膳,施晏微说屋里闷,难得一回肯踏出殿门,来至池塘殿前的池塘边,往那石头上坐了,盯着池塘中的长不大的鱼群看了会儿,又去看树上吵嘴的两只雀儿。
良久后,其中一只噗通飞走了。施晏微复又去看那池中的鱼,兀自低低道了一句:“这世上本不该有池塘和笼子的。”
宋珩全身心都关注着她,加之耳力过人,自是将她的这句自说自话听了个全。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对池塘和笼外天地还是那样向往。
在宫中的十多年来,她虽不曾宣之于口,借着皇后的身份做了她想的一些事,可在她的内心深处,这座紫薇城于她而言,依旧是一座巨大的牢笼。
或许,放她离宫,她的心结解开了,病就会好了?
宋珩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强忍着心痛,问她:“音娘不喜欢大业殿,也不喜欢紫薇城对不对?”
施晏微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此问,缓缓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他必定不愿听到肯定的答案,可她也没办法违心说出喜欢二字。施晏微沉默着,久久没有答话。
她没有否认。宋珩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即便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舍,还是艰难地做出决定,“阿奴和珍珍都大了,他们和朕一样,都很支持音娘做的这些事。即便音娘不在宫中,我们也会将它们延续下去。音娘喜欢池塘外和笼子外的生活,我放音娘出宫去养病可好?”
他要放她出宫。施晏微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亦或是在梦中,看向他的目光越发迷茫,还带着些不可思议的意味。
宋珩立时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忙又提醒她,给她吃下定心丸:“音娘没有听错,也不是在梦中。”
“我愿意放你出宫养病,对外只说皇后凤体抱恙,去了骊山上的华清宫养病。”
是夜,宋珩将杨筠和宋明廷召集到朝元殿,将这一决定告知他们。
三日后,一切事宜皆准备妥当,宋珩亲自将施晏微送出紫薇城。
马车在洛河畔的询善坊前停下,宋珩抱她下车,往府里进。
“此处离洛河不远,登上阁楼的三层便可看见洛河。南市亦不远,音娘若想去逛集市,无需两刻钟便可到抵达。还有林二娘府上,乘坐马车至多一刻半钟可至。”
宋珩说话间,将她放到罗汉床上,替她脱去鞋袜,取来毯子盖住她的腿脚,“等到了春日,音娘还可自行种下不同花和树。你喜欢木芙蓉和牡丹,我们就多种一些在前院;还有你爱吃的石榴和葡萄可以种在后院,架子我已令人搭好了。”
施晏微静静听他说完,心情轻松许多,点头道出一个好字。
宫人烧了炭盆送进来,宋珩细心地支起些窗子通风,当天陪着她在此间用了晚膳,喂她吃了汤药,伺候她漱完口,仔细交代在此间伺候她的一众宫人黄门后,这才回宫。
施晏微在此间养了月余的病,身子果真渐渐好转,精神头也好了许多,杨筠和宋明廷抽空来瞧过她两三回,见她的身体一回好过一回,自然也就安下心来。
两个月后,施晏微病体大好。
这日,杨筠来瞧她时,问她可想回宫。
施晏微摇头,直言不讳道:“你和阿奴都长大了,我能做的事也都做完了,往后,我不想再回到宫里去。你们的阿耶想我了自可来这来看我,你和阿奴也是一样的。”
杨筠闻言,便不再问了,转而同她说起宫中近来发生的事,将尚史局新写的书稿拿与她看。
当天,杨筠返回宫中,先往朝元殿去了一趟。
宋珩问她,她的阿娘可想回来。
杨筠无声摇头。
宋珩一早就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在得到确认后,还是免不了感到伤心失落。
“阿耶...”杨筠欲要安慰他,也想问一问他,阿娘心中既然这般不喜紫薇城,当初又为何会与阿耶走到一起。
可当看到自己的阿耶眸中的神伤,终究没有问出,转而宽慰他道:“阿娘说,阿耶若是想她了,随时都可以去瞧她。”
是啊,即便她不在宫里,他也可以出宫去看她,又何必再将她关回这座笼子里。
阿奴在一天天地长大,而他在一天天地老去。阿奴的心性和聪慧都不输他,性子和脾气都比他好,同三郎有些相似,如今天下已无战事,是太平之世,如他这样刚柔并济的君王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