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他冷冷淡淡说了声抱歉。
“最近有点忙所以没看信息,画我还是要买的,再给我两天我就把钱打过来。”
“好,没关系。”钟音表示谅解。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李绮梦脑子里全是那阴魂的事,她都已经想到自己用什么方法整治鬼了,反正她现在装的是陌生人,当场说了句你们聊就飞速离开。
那速度,堪比女超人。
钟音撇撇嘴,转眼看向杭舟游,指了指沙发。
“陈老板好像喝多了。”
喝多了?总不能他其实是去喝酒了吧?杭舟游不觉得自己推测是错的,他掀开薄被一看,入眼就是肿胀的脸。
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是陈升,还是下面那条皱巴巴的碎花裤显眼才认出来。
被子一掀开,馥郁芳香的酒味扑面而来。
他耐心彻底告罄,肚子里一包气。
早知道就听李绮梦建议把他串起来去抓异兽,省得他大白天都能醉死成这样。
“舟游哥是不是也被他模样吓到了?第一眼见到我还以为他出车祸了呢,脸着地的那种。”钟音看出他脸色不佳,故意问道。
“没有。”他径直否认,重新盖上被子,随即抬眼再度朝她看来。
“你没什……”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截住话头,有什么脱口而出的无情话在他舌尖滚了圈又被吞回,顿了顿,他才说:“上次我妹妹的事多谢你帮忙。”
“我比她大,那是我应该做的,思薇还好吗?”钟音也挺想知道朱莉莉父母的结局,便认真跟他打起马虎眼。
“放心,她很好。”
杭舟游想起妹妹在家闹死闹活以泪洗面的样子,没死,那就是好着。
他一路赶来渴得不行,干脆坐下,自顾自拿过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钟音眼尖,一眼就看到他掌心交错的斑斑血痕。
像是被利器割伤流过很多血,连包扎都没包扎,胡乱用纸巾擦过后,逶迤血痕都沾到了腕间,看起来有些惨烈。
她视线凝在那些血痕上。
莫不是他捏了那把长锏的碎片吧?
她盯得认真,杭舟游不难察觉,钟音只见他瞥了眼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口,而后毫无所谓放下杯子,主动开口解释伤口来源。
“被金属划伤的。”
果然就是长锏碎片,钟音腹诽,看来他真的很生气。
可她也没想把那柄宝贵武器弄坏来着,她的神水侵入长锏,它肯定很痛。
秉持对同类的惋惜,她爱屋及乌地说:“舟游哥,我帮你处理下伤口吧。”
闻言,杭舟游回望进她那双似乎被担忧侵占的双眸,无法自拔地僵住了身体。
自从加入特别行动队,他受过无数大大小小的伤,但很少有人会这么认真跟他说我帮你处理伤口,大部分时间唐棠只会甩给他两瓶碘酒自己处理,要么就是他和男性队友互相帮忙,独独钟音说过两次这样的话。
避不可及想起这些时日的烦心事,然而一切烦躁在她笑容中莫名消失于无踪。
沉默不语许久,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麻烦了。”
…….
钟音在陈升店里找到了常备医药盒,里头东西很齐全,她没干过给人包扎的活,但看过基本常识,做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让他自己用生理盐水清洗完,她朝他伸出手:“把手给我。”
杭舟游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搭了上去。
钟音烦他突然这么扭扭捏捏,用力一拽就把他手握在了手里。
要不是碍于人设,高低骂他两句之前气势去哪了。
心里这么想,她边用酒精消毒,嘴上却说:“那天朱莉莉的母亲后来还有找思薇麻烦吗?”
“他们没空。”
“没空?”她很好奇。
“对,”杭舟游盯着眼前仔细帮自己消毒的人的头顶,细软黑发间那旋儿仿佛有魔力一样,几乎把他整个心神吸进去,他紧紧腮帮子回神,继续说,“隔天她家就破产了,朱父小三登堂入室转移财产,目前正在打离婚官司和起诉小三的官司。”
钟音知道朱家会有报应,但没想到会来这么快。
她下意识问:“…….那朱莉莉的葬礼呢?”
杭舟游没觉出什么,他视线慢慢挪开,语气讥讽:“没办。”
之前还在警局哭诉女儿死得多惨,结果为了钱忙着打官司,那薄情寡义的夫妻俩把亲女儿往火葬场一拉,一把烈火将花季年华的少女烧成灰,那火也许很烈,好像一起把他们良心给烧没了,昨天他回家吃饭还听说他们离婚官司还没打完,朱母就在吵着要继续打抚养权官司,势必要把儿子握在手里。
至于朱莉莉,只有他那在家里哭的傻妹妹惦记着,一口一个怎么人就没了。
唯独杭舟游心里清楚,他干得活涉及太多灵异方面事情,有时候比起缠人恶鬼,人要更可怕一点。
很多鬼都是人逼出来的,就连他收复过的很多异兽,也没少经历过人类折磨。
他觉得人是最可怕的生物,贪婪自大,恶性天生,永不知足。
不过,现在又多了个记得朱莉莉的人。
杭舟游看向垂着头的人,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她宛如蝴蝶翩跹、浓密纤长的睫毛,还有弧度流畅的小巧鼻尖,以及微微抿着的淡粉薄唇。
看得入神时,他听见她难得略显冷漠的声音。
“真可怜。”
三个字,言简意赅。
的确可怜,钟音说完便忍不住想幸好提前把朱莉莉送去轮回了。
如果她真看到这幅场景,那么她肯定会非常失望,对于鬼来说,失望攒多就会变成偏执执念。
她勇敢献祭自己的祈望是想看父母会不会伤心,结果却是连场葬礼都没能拥有,她一生都太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可到头来她陷入怪圈,结局都如此令人惋惜。
何其可悲,何其愚钝。
无论哪个物种,必须要有勇气来看清楚自己生来就孤独的本质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尤其是人嘛,明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却偏偏还要让外界与七情六欲左右自己,最后自食其果。
说白了钟音本身没资格说这句话,因为她并没有感情。
她兴致缺缺问:“那凶手找到了吗?”
声音因为不爽有些瓮声瓮气起来,实际上她在不爽没有亲自去干掉朱家父母。
杭舟游却只当她在惋惜,破天荒软和声色,说:“抓到了,人已经自杀死了。”
“哦。”
看来监管局把安第斯兄弟的失踪对外界包装成自杀,约莫监管局真实案册上写的是悬案。
钟音问得差不多了就不再说话,帮他消完毒就是上碘酒。
消毒时她发现他手上伤口更像是是狠狠握住碎片而留下的,伤口交错又深,有几道甚至能见到筋骨。
这种一个不爽就劲虐待自己的人,对内对外都是个狠人。
身为罪魁祸首,她丁点没有愧疚,甚至理直气壮觉得她亲自帮他处理伤口就能抵消。
所以她干得非常认真。
杭舟游也看得非常认真,她捏住自己掌心的手小得不可思议,他不禁怀疑他的手张开能整个包住她拳头,自己颜色深些的肤色与她皓腕对比起来也非常显眼,那一抹白晃眼的很。
一时间他有些心浮气躁,又觉得寂静气氛过于紧迫,他忍不住出声。
“慕思的舞台剧过几天就要上了,宋兆说要约你一起去看。”
又听到熟悉名字的钟音:“………”
不是,宋兆还没死心呢?
似乎察觉到她的无语,杭舟游难得低笑起来:“群里看见的,因为云乡那次他好像对你很内疚,一直在问大家该用什么方法跟你道歉,安冉建议是看完舞台剧再重新请你吃顿饭。”
“大可不必。”钟音非常不爽,她忙得很,可千万别来找她。
“你觉得不必他觉得有必要,如果你觉得困扰我可以帮你去回绝。”
听到他这么说,钟音觉得这丫更奇怪。
他俩熟吗他去回绝。
她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虽然觉得他有点神经,但钟音认为一定是自己装温柔人设太成功了。
瞧瞧这人对老头打扮的她那副恶劣态度,对现在的她又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果然,她演技还是最屌的!
她掩下内心得意,淡淡应声:“没事,我自己来就行。”
说完,杭舟游脸上笑意渐淡,也不说话了。
面对这意料之内的回答,杭舟游应该是并无影响,但他忽然不想笑了,眸光无意识落在她掌心那抹追踪符的印迹上,他想起那老道士的熟悉威压,与云乡留下的那么蓝色液体一模一样。
许久,他突然出手抹掉了这枚符文。
察觉到他隐蔽动作,钟音暗暗挑眉。
咦?
这是不再怀疑她了?
那敢情好啊,接下来她在暗他在明,大展身手就没在怕了。
她假装不知道继续帮他处理。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再说话,处理完后,钟音看时间差不多要入夜,猜测李绮梦差不多应该要动手,于是她客客气气跟他道别。
杭舟游也没留她,只说会尽快把钱打过来。
对此钟音巴不得他当场转账,她最近可太穷了,平房里那些宝贝她又舍不得卖,只能指望这五千万。
但画是陶宓的,所以她也只能拿小部分算成工资来花。
怀揣着即将有钱花的美妙心情回到别院,她无视那只即将受到‘鞭策’的男鬼,高高兴兴准备接下来的忽悠大计。
夜上三分,藏青色天际星子耀耀,九月的夜蛙鸟虫鸣声渐少,却仍然燥热。
屋里倒是挺凉快的,只是格尼默不作声坐在平房角落看电视,眼神不断往沙发上钟音旁边的女人身上瞟,看了会,她小心翼翼探头到陶宓耳边问:“这是谁?”
“孟鹤云,人称孟婆。”陶宓瑟瑟发抖。
陶宓身为土地娘,再清楚不过这职位可以说是地府官阶最小的,孟鹤云那职位可比她高上好几层,怎么着也是个顶头上司,她不怂才怪,更何况孟鹤云是气势汹汹踹门进来的。
一进来,她就拎着钟音耳朵破口大骂,那架势好像要吃了她似得。
就这会还在骂呢。
“好啊你!怪不得不跟我一起去看演唱会,敢情你是去抓异兽,说,异兽是谁!”孟鹤云气到吐血,好不容易逮到天放假,谁成想还被毁了。
她真想哀嚎一句家人们谁懂,辛苦加班365小时去看演唱会,费劲吧啦混入人群,结果场子被好闺蜜马不停蹄给毁了,这辛酸谁懂啊!
知道她在爆发边缘,钟音有点怕,但她还敢。
她小声逼逼:“周岩。”
“??”
孟鹤云神色一僵:“你不会吃了他吧?苍天呐,我的爱豆!”
她嚎完,虚伪地抹两把不存在的眼泪,又问:“肉香吗?要是还有剩点我也尝尝。”
钟音:“………”
可以再离谱一点,就这还是真爱粉丝?
“这倒没有,经过友好交流,他现在是我的人。”钟音正儿八经想,她还撸了她爱豆毛呢,这要是说出来,她指不定把她手砍下来带回地府。
追星孟婆,就是这么粗暴。
话落,孟鹤云果然一改刚才炸毛姿态,撒娇般握住她手,夹着嗓子说:“音音你真是英明神武,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能带我去见见他不?”
“…….你能再狗腿点吗。”
钟音嫌弃地戳开她,“你干嘛不亲自去见他?”
孟鹤云羞涩:“人家从地底爬出去,肯定会吓到爱豆的。”
钟音想象了下这画面,好像的确有些惊悚,按照周岩那性格,恐怕当场会蹦原形吧。
思索片刻,她点头应了。
“有空我就带你去看,不过现在你得借我样东西。”
原本要借用黑白无常的东西,现在孟鹤云自己送上门来,那她就不客气了。
“啥东西?”孟鹤云当即颔首,“你要就拿。”
“我要借你的名字。”
“??”
*
李天琪是晋城人,死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平面设计,一个月撑死在公司拿八千窝囊费,过得落魄潦倒。
毕竟工资这种玩意最终都是要上交房东的,抛去一千房租,剩下五千还房贷,一千给家里,每个月只剩一千生活,可谓是穷得底儿掉。
可人生好像就是专挑细麻绳断,生活都这么难了,老板嫌弃他年龄大,二话不说就把他开除。
所以,他死前死后唯一执念就是:他要暴富以及暴揍老板。
凭借这股疯狂执念,死在异地他乡的他硬是漂洋过海回到了晋城。
然而还没等他找到老板家,只是无意经过藏书别院,他察觉到财宝的味道想进来看看……
结局就是被吊在大门口随风飘荡,供路过的野鬼嘲笑。
“哈哈藏书别院都敢闯,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