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最狠的话,干最礼貌的事,这人有多狠由此可见。
狠人,从来不是嘴上功夫厉害的人,而是不动声色的人。
话落,丁振礼貌地冲钟音方向看去。
不出他所料,钟音在同一时刻抬起头,脸上笑意盈盈。
显然听了个完全。
臧戈:“……..”
其余人:“……..”
行,都是他们蠢呗。
……
默默将整个办公室明里暗里的眼神都摸过一遍后,钟音了然地收回视线。
给一棍子再给颗甜枣这种事她不经常干,她更善于直接给一棍子,敲死了事。
不过监管局的存在让她稍微有了那么一丢丢仁善。
三番两次碰到他们作战,身处一线的这群普通人,有着难能可贵的品质,拿出穷奇肉来给台阶下也多少有点敬佩在里面。
假如今天只有玄学协会的人,那她肯定懒得搭理。
她并不是很喜欢心高气傲的玄学中人,在她印象里,下凡后碰见的玄师基本都不是好东西,就跟昆仑那波爱装正经的伪善神仙一样。
香锅钟音叫了陶宓来做,她做饭好吃,干脆在办公室架起了大锅饭。
陶宓大半夜被叫起来做饭怨念十足,原本想把钟音喷个狗血淋头,结果到了目标地点她整个人都是懵得,这会差不多做好了香锅和凉拌等等下酒菜,她小心翼翼凑到钟音耳边。
“我去,半天不见你直接把监管局都攻下来了?”
钟音正在观察协会几个老头,其中天一派那姓臧的老头给她感觉很不好,闻声,她挪回眼光。
“话别说那么难听,我可是一根汗毛都没动他们。”
旁边默默走过的罗技:“……..”是嘞,这更可怕好吗。
“你分饭吧,我去看看长蛇。”钟音眼尖,终于看到在杂物间旁鬼鬼祟祟的长蛇。
早在进入这里的时候她就闻到了他的味道,但一直没找到,原来这丫就躲在杂物间里头。
钟音登时加快步伐,在他偷偷拿了块披萨又要躲进去时,直接一把勾住他肩膀。
“好久不见呐,小蛇蛇~”
被勾了个正着的长蛇只能弯着腰配合她,他哎哟叫唤一声后立马附和。
“好好好久不见!”
“少跟我寒暄,问你件事,干嘛要跑到外国去?”
钟音可没忘记长蛇当初是被宋兆带回华夏的。
他躲在玉佩上那么久,如果不知道朝星门,那她肯定只会觉得他是在躲自己。
但现在,就不能把事情想太简单了。
果不其然,长蛇哭丧脸说:“当然是有人追杀我啦。我下来后就窝在神农架林区泥潭里,有一年山鬼出没,探索队来追寻山鬼踪迹,然后就有黑袍人来追杀我,我千辛万苦才躲过去呢。”
长蛇心情憋闷,想到那会就来气,那该死的山鬼非要下山偷猪吃,愚蠢的人类把它当成大脚野人叫来探索队抓它才暴露了他。
“探索队?”
“对,监管局的。”
哟,又是监管局的?钟音眉端轻拧,这问题就大了。
看来内鬼不止赵逡一个,里头还有不少奸细呢。
不然长蛇这么乖也不至于招来横祸。
“行。”钟音摁下疑虑,懒洋洋又问:“那你跟我回不周?”
“回回回回!”长蛇巴不得有人罩着自己,只是他指指钟音身后,“但我现在在他手里,你得先问他。”
钟音转过身,是推门进来的杭舟游。
人头攒动间,他精壮健美身形很显眼,挂得老长的脸也很显眼。
她笑了笑:“杭队终于进来了?不尝尝穷奇?”
“我不饿。”杭舟游硬邦邦回了这三个字,逡巡一圈,看到刘春禾又握拳打气的动作,他眉心重重跳了跳。
好一会,他闭眼缓解跌宕起伏的情绪,再睁开,眼底一片清明。
“不忙的话劳烦钟小姐跟我再去趟会议室,我们的工作还是要做,我必须上报上面所有异兽动向。”
钟小姐?钟音挑眉,这就生分了不是。
好歹两人也争锋过几回。
熟得很呢。
盯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孔一会,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先让长蛇跟着,然后说:“你这么爽快,我也爽快,走吧。”
“行。”杭舟游招来罗技,然后一起重新回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钟音坐在办公椅上有一搭没一搭摇着,眸光落在整整齐齐坐在对面的几人身上。
杭舟游坐在中间翻阅着文案资料,旁边罗技嘴上还挂着油渍呢,唐棠和另一个记录口录的女员工也在忙着自己的事。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刚才有多剑拔弩张,这会偃旗息鼓得就像晒蔫了的花,死气沉沉的。
长蛇坐立难安,钟音干脆把它送回了域。
这么一个大活人消失,杭舟游等人想发现不了都难,他剑眉顿竖,一脸严肃抬起头来。
没等他问,钟音率先开口:“我管辖的兽送回我的领域可以吧?到时候你们带我去兽屋,我也会这么做。”
原以为他会质问自己几句,钟音却只见他神色寡淡无味地动了动眼珠。
“好的钟小姐,不过兽屋这件事还得联系上面,我们保持联系就行。”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钟音:“………”
咦?怎么感觉这家伙阴阳怪气的,钟小姐从他嘴里说出来真的非常讽刺。
反倒让她没劲了。
她撇撇嘴,兴致缺缺往椅背上靠。
“继续。”
任由暗流涌动厉害,杭舟游自岿然不动,他叮嘱三人记好,然后掀开资料。
“任群消失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
“诸犍、菌狗、讹兽和梧桐镇的腓腓犰狳呢?”
“也是我。”
果然都是她,杭舟游心情出奇平静,唇角只是小幅度勾了勾,笑意嘲讽。
他在本子上写上钟音两字,又问:“他们现在在哪?”
“吃了。”钟音轻描淡写。
杭舟游:“………”
这话直接把罗技和周边听到的一些人给震傻了,操,说吃就吃啊?不是说要带回不周山吗?
杭舟游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种答案,他维持极好的脸色变了好几下,终于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
“吃了?”
“对。”
钟音毫无所觉她的话有多令人惊悚,漫不经心把玩起多余的笔,一字一句说:“三足金乌和诸犍、讹兽被我吃了,菌狗在不周山,其余的在我的领域。”
“为什么啊?”好奇心贼重的罗技下意识问道。
钟音觉得脸皮既然已经撕得半挂不挂,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之后要让他们做事,他们必须都得知道她的风格。
她慵散耸肩,语气极其平缓。
“因为他们犯了罪。”
“在我这里犯了罪的、不听话的异兽有且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操好装啊!!罗技默默闭上嘴。
杭舟游凝视钟音平静眼神,原本安安分分的心脏忽然猛地跳跃起来。
咕咚咕咚好似万古锤,他很难想象有一天居然能看到她顶这张柔如春风的脸说出这种称得上淡漠的话。
换句话来说,之前对她有过的所有认知被推翻,就好像地上只残存一片片冰冷的瓷片,一切都在告诉他你是个蠢货。
沉默很久之后,他声音更淡:“那头应龙呢。”
“也在我域里,这个等会再说。”钟音撒了个谎,直接放出了那群暴动的毕方。
“我们先来说今天千水湖的事。”
她指向九脸懵逼的毕方:“这里九只,记下来,我要带回不周,然后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跟杭舟游说。”
这话是对罗技他们说的,罗技几人看了眼化成人形的毕方们,又看看杭舟游。
咱就是说,我们是来记录的,别这么无情吧!
奈何杭舟游还真就点了点头,几人只好出去,并贴心关上了门。
等他们走后,杭舟游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钟音。
钟音也是个干脆的人,直言道:“你既然知道朝星门,就该知道他们在针对异兽。今天我杀赵逡,是因为他就是朝星门的人。他用你们的关系网提前得知异兽所在,然后用像陈升那样的人诱拐异兽。”
为首的毕方听懂了他们在聊什么,顾不上和钟音寒暄,立即说:“我们在千水湖躲了很久了,就今天忽然有个人走过,我闻到了很香的味道,控制不住才暴动。”
这只毕方就是这只族群的首领,他一直伪装成护湖员在附近看守,只是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
听言,杭舟游难掩震惊:“像陈升那样的人?”
这几句话跟拆了引线的炸弹一样危险,不仅有奸细,竟然还关乎陈升。
但他忽然不太明白钟音为什么只跟他说,疑惑之际,把他表情看在眼里的钟音又幽幽开口。
“杭舟游,论关系,监管局里我和你最熟,其他人我信不过,现在我要你装作不知道并上报赵逡之死是意外。”
“监管局里有朝星门的人,我要作局把这脏东西揪出来,你敢不敢接我的合作请求?”
“提前劝你一句话,不管你敢不敢,我都会把这里闹个天翻地覆。”
杭舟游倏然眯起眼:“你要我做双面间谍?”
钟音:“………”
嚯,这家伙怎么和李绮梦一样一样的。
“什么间谍不间谍,能不能有点骨气。”钟音没好气怼他一句,丢了笔伸手抓过他受伤的手。
“我们这叫正义使者。”
“把阴沟里的老鼠揪出来的正义使者。”
她掷地有声,杭舟游却反抗至极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下一秒,一股强悍力量从两人交握的手中递过来,汹涌澎湃冲入他的四肢百骸。
骨肉再生,肌肤粘连,血液循环。
仿佛春风吹过草又生,生机盎然。
杭舟游瞳孔难以自控地缩紧,他紧紧咬住两颊软肉,一眼不眨注视着对面紧紧抓住他手的钟音。
如果要问杭舟游这辈子最难忘记的一天是哪一天,不是从前过去也不是未来,而是这一天,没有这天,他就永远不可能踏入全新的人生。
她淡若银河的双眸熠熠闪光,里头是宽阔无比的苍凉,是漫越时间长河的寂寥,却有着毫不逊色的坚定。
薄唇一开一合,梨涡浅浅。
声音犹如勾魂夺魄的神音,将他彻底拉入不知是天堂还是未知的世界。
她说:“你我都有着相同的职责,你守护平民百姓,而我守护的是这片星球。难道你不想跟我一起杀朝星门个七进七出,不想踹碎那扇魔门把始作俑者揪出来吗?”
“你想的。杭舟游,有我你就能完美履行自己职责。”
他忽然清晰感觉到她想要守护这片家园的决心。
神挡杀神,鬼阻砍鬼,所向披靡。
这烈烈之火,也在他心头浇了起来,也正是意识到这一刻的时候,他已经情不自禁说了句好。
等对面传来轻笑声,杭舟游才从那双同样吸魂夺魄的双眼中逃离出来。
他脸色有些僵青和狼狈,不自然地垂下眼。
比起那令他悸动的坚毅决心,他脑海中竟然闪回了一些诡异的身影碎片。
不知面貌不知身份。
女人冷静而充满厌恶地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你看,战争把所有河水都染红,味道都是腥甜的,到处都是尸骨和残尸,这里不是我想象的人间,偏偏我不能离开。我讨厌这里。】
声音很虚幻,虚幻到几乎是微不可查。
“喂?”
钟音发觉他出神,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心里头一回有些忐忑。
她这忽悠能力可不是假的,不会真没忽悠成功吧?
她还指望他和李绮梦两颗棋子帮她大忙呢。
“你在想什么?”
这道声音犹如惊雷滚滚,杭舟游刹那回神,他深深地蹙紧眉端,疑惑不解却一字没提。
“没什么,我都说好了,你还问什么?”
说完他又发现自己有些焦躁,唰地抽回已经被治愈好的手,未免她察觉不对,便移开了话题。
“毕方你收回去吧,调查结束了。”
杭舟游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起身。
有病?钟音觉得他莫名其妙,懒得理他,打算问问毕方们回不回不周山的时候,她身后却传来阵阵阴风。
“我不要回不周山。”
钟音身形一顿,偏过头看向那只说话的毕方。
直觉危险的杭舟游拉门的手也停了下来。
那只毕方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远离同伴身边,他才结束喃喃自语,然后猛地抬起头。
人头转瞬变成尖喙鸟脸,如黄豆般小的瞳孔骤然缩紧凝视钟音,眼光都是愤怒而激动的。
“我不回那该死的不周山!钟音!我绝不可能回去陪你吃斋念佛!我也烦透了躲在千水湖装鹤的日子,被愚蠢人类当成观赏动物拍来拍去的日子,我是毕方,我是在哪里不能好好活,我凭什么要跟你回去!”
“钟音,这么多年过去,时代变了,你的强权统治也该结束了!”
话落,他高高跃起,张开双臂化为原型,翅膀瞬间撑开会议室的墙壁,在外头所有人惊恐万分的目光中,气势雄伟地冲钟音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