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嗯”了一声,又递给我一把钥匙,是玄关门的备用钥匙,“以后这个钥匙就是你的了,别弄丢了,不然被别人捡去还要换锁,会很麻烦。”
“嗯嗯!”
“那你以后,就有姓了。”我听见他这么说道,我眼睛稍稍睁大些,便又听见他说,“伏黑奈穗子。”
伏黑奈穗子……
“呜……”我鼻子一酸。
他眼睛同样睁大,无措地看着我,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大幅度的表情,他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安慰我,因为他有点没弄明白我为什么哭。
这时候哭的不止我一个。
还有津美纪。
在客厅另一边正跟悟少爷玩的津美纪忽然嘴角一撇,大哭特哭起来。悟少爷慌乱无措和完全没搞懂的声音传来,“啊?!为什么哭啊!”
伏黑惠也像是知道该说什么了,紧张地看着我,结巴:“为、为什么哭?”
我吸吸鼻子,合起双手,将那两把钥匙贴向我的心口处,“就是觉得你和津美纪对我好好。”——声音还有点哽咽,但更多的还是不好意思,居然在小朋友面前哭什么的,太丢人了。
“原来是这样,”伏黑惠明显松了一口气,“那也用不着哭啊。”
而客厅另一边的事情显然不是像我跟伏黑惠一样这么简单,津美纪捂着自己的头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五条先生太过分了,把奈穗子姐姐帮我编的头发全弄乱了。”
“哈?!”悟少爷指指他自己那头乱蓬蓬的白发,“你也把我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好不好。”
“五条先生太过分了。”津美纪依旧捂着头发在哭。
“我帮你重新编不就行了。”悟少爷露出一副牙酸的表情来,妥协。
津美纪的哭声这才慢慢变小。
然后在看到悟少爷笨手笨脚地帮她扎的两个丑兮兮的辫子之后,嘴巴再次撇起来。眼看又要哭出声,我从手足无措的悟少爷手中接过了梳子,帮津美纪扎头发。
见两个漂亮的麻花辫回来了,津美纪破涕为笑。悟少爷不爽地“切”了一声。
津美纪一把抱住我的腿,仰头看我:“奈穗子姐姐,今天你给我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啊……?”
“不可以吗?”津美纪眼神湿漉漉的,带起些小心翼翼。
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立马欢呼雀跃着跑回房间,拿了那本童话故事书来,然后坐在沙发上等我讲故事。至于伏黑惠,他没有听睡前故事的习惯,打着哈欠回房间了。
我坐在津美纪旁边,接过那本童话故事书,随手翻开一页。
……密密麻麻的字里,没有一个是认识的。
但注意到津美纪期待的目光,我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从前有一只很强大的魔鬼,被封印在了瓶子里……”
我说的并不是故事书上的故事,而是之前从夏油杰那里听来的故事。
等说完这个故事,我已经口干舌燥。
而津美纪也趴在我怀里睡着了,双手环着我的脖子,搂得紧紧的。最后没有办法,只好由我抱她回房间。
这是我第一次进津美纪的房间。
她的房间很小,床也很小。床头柜上放着的相框,是还要年幼一些的津美纪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合照。
我将她放到床上后,想把环住我脖子的双手扒开,但刚只是这么动一下,津美纪就把我搂得更紧了,嘴里喃喃着:
“妈妈,别离开我……”
我想起来之前有听津美纪提到过。
那本故事书是她最喜欢的故事书,以前,她的妈妈总会念里面的故事哄她睡觉。
我摸了下她的脑袋,轻声回应她“不离开哦,不离开”,在注意到津美纪越来越放松后,便缓慢地将她的双手从我脖间取下来,塞进被子里。
我回到客厅。
只剩下了悟少爷。
他正趴在沙发上,翻那本故事书。因为身高的缘故,沙发只塞得下四分之三的他,两条腿一半都耷拉在外面。
“你念的那个故事,不是书里的吧?”
他主动找我说话。
我将黏在脸颊的发丝捋开,点点头。
“我看不见。”他拖着长腔道。
我只好发出声音:“……嗯。”
他单手撑脸,将故事书翻页,忽然说了句:“你杵在那里干嘛,过来。”
我过去了一点。
然后在距离沙发两米的位置停下来。
“再过来一点啊——”他幽幽抱怨。
我又走过去几步,最后抱膝蹲坐在沙发旁边。他对此满意了些,将故事书往我这边挪一挪后,便指着书上的字,逐字逐句念道:“寒冷的圣诞夜,有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跟我念一遍。”
见我发呆似的看他的脸。
他略微有些不满,手指在故事书上的第一个字重重点了好几下,“看我脸干嘛,我脸上又没有字。”
“……”我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低下头去,看他的指尖。
他又念了一遍:“寒冷的圣诞夜。”
然后示意我跟读。
我开口,小心翼翼:“寒冷的圣诞夜。”
就这样他带我读完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然后随机指了指几个字,挑着白色的眉毛示意我。
我试探性开口:“烤鹅?”
他有些诧异地盯着我,“你记忆力还不赖嘛。”
然后又指了指另外一行的其他几个字,“喏喏,这些呢。”
“美丽的圣诞树……?”
他没再随机提问我字,而是让我将第一段自己读一遍。结果,读到第二行我就磕磕绊绊了起来,好多字不认得。
需要他反复提醒。
等通篇读下来,足足花费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期间被他提醒了几十次。
我有些摸不透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但能认字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他熟门熟路地在玄关柜子上翻找了下,拿来一个本子和两支笔,其后表情颇有些严肃地将我经常念错和忘记的那些词汇写下来。
然后把其中一支笔递给我。
“喏,看这个看这个。”他的笔尖重重点了下本子上的某个词汇,在观察到我的注意力放上去了后,就在词汇的上面画了根火柴,然后问我,“现在知道这个词是什么了吗?”
“火、火柴?”
他用鼻音轻哼了声,用这个方法把接下来的词汇都画上了小图案,然后示意我把这些词汇都写三遍。
我学得十分认真。
可以说,在这一刻,我几乎忘记了他是悟少爷。
我没怎么拿过笔,依靠着这段时间观察伏黑惠和津美纪写作业时的握笔方式,我动作艰涩地模仿出来,然后在本子上歪歪扭扭画线条。
“你是猴子派来搞笑的吗?”他语气里的嫌弃意味很浓,“哪有你这么握笔的啊,看我看我。”
我尴尬地看向他。
他握笔的那只手原本在转笔,注意到我的视线放上去后,抓住旋转中的笔,摆出写字的姿势来,“喏喏,看到没,要这样握笔。懂了吗?”
我模仿。
他:“……”
他表情很无语地伸手,帮我把握笔的姿势调整了下,“你能不能不要握那么紧,放松一点。”
“噢……”
他满意了,“写吧。”
我僵硬着保持住他帮我调整好的握笔姿势,在本子上写字。
……线条比之前更抖了。
我明显感觉到他迷之沉默了几秒,随即扯了下嘴角。
下一刻,我的手就被握住了。
他的手很大,一下子就能包裹住我的手,他神情很认真的盯着本子,带动我的手在本子上写字,嘀嘀咕咕地:“要这样写啊。放松一点,字就不会抖了,看到没有?真的是要被你蠢笑了。”
他抓着我的手,如此带我写了两个字后,抬头看我。
于是我也抬头看他。
只开了小夜灯的客厅内,空气有些安静。醺黄的灯光下,我们莫名其妙对视了起来。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逐渐有些潮湿,嗓音也莫名干干的,“……你看我干嘛。”
不知是氛围还是什么,我也有点紧张:“因、因为你在看我。”
我发现我总会莫名其妙跟他对视起来,然后陷入很尴尬很微妙的氛围里。之前在夏油杰寝室时,也是这样。
他眨巴着眼,“明明是你先看我的。”
才不是。
但我没反驳。
“那…对、对不起。”我磕磕绊绊,并且低下头去。
但我能感觉到他还在盯着我看,而且他握着我的那只手也没松开。好久好久过去,我没忍住,又小心翼翼抬起头。
又对视起来了。
我听见他莫名吞咽了一声,然后干巴巴质问我:“你又看我干嘛。”
明明……明明是他一直在看我。
我怯生生地看着他,“对、对不起?”
他干巴巴:“没关系。”
然后依旧盯着我看。
我眨巴了下眼睛:“……”
他跟着眨巴了下眼睛:“……”
我胆怯地吞咽了下口水:“……”
他也跟着吞咽了下口水:“……”
我胆颤心惊地望着他:“……”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想到了什么,停顿几秒后,朝他露出一抹颤巍巍的笑:“谢谢你教我写字。”——是因为没得到感谢,所以才一直看我的吗?
“啪叽。”
几乎只是眨眼睛的功夫,客厅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和被快速打开的窗户。
我:“……?”
但我也不是很在意,看向本子上的字,挨个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又对照着童话书,认字。每将一个字牢牢记在心里,我都有一种全身心得到充盈的幸福感。
最后,我拿着笔,在本子上努力模仿悟少爷的字迹。模仿着模仿着,我便想起来悟少爷没写字的时候,好像在转笔。
而伏黑惠也有这个习惯。
在写数学题的时候,思考期间,他手里拿着笔,就会转来转去。
是因为上过学的人都有这个习惯吗?
我盯着手里的笔,试探性地模仿悟少爷转笔时的样子转了下。有一种……好新奇的感受,好像自己正一点点朝同龄人靠近。
隔天是周末。
津美纪和伏黑惠不需要去学校。我们一起在客厅看电视,是新闻节目,节目播报时,底下有字幕,我根据主持人说出口的话,对照字幕,发现了不少故事书里学到的字。这档新闻节目在说目前日本经济的情况,说便利店的最低时薪是1013日元。
比捡瓶子和废纸,赚得多多了。
我默默记在了心里。
差不多到傍晚的时候,悟少爷来了,他看到我时,神色有些不自然,很快就撇过脸去了,假装看不见我,去跟伏黑惠和津美纪说话:“走了走了。”
伏黑惠抬头看他:“去哪。”
悟少爷把手机打开给他们看,“喏,你们老师群发的通知,下周你们要去修学旅行,让家长帮你们准备好东西啊。修学旅行的话,我看漫画书里不是都需要带零食的吗?带你们去超市。”
“忽然想起来,的确是下周一诶。”津美纪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快点快点啦,我可是很忙的。抽空过来的啊。”悟少爷揉着后颈催促,“走了。”
听着那句异常熟悉的‘走了’,我下意识觉得这次外出与我无关。直到玄关门被打开后,津美纪探头喊我,“奈穗子姐姐,快点来呀。”
我才微愣,指指自己:“我、我也去吗?”
“当然啦!”
“……”我小心翼翼地将视线看向悟少爷。
他故意没看我,对着空气说:“川崎县已经没有禅院家的人了。”
自从离开禅院家后,我第一次不需要戴口罩遮掩,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而且还是在白天。
是……白天的外面的世界。
我的眼睛目不暇接,看什么都感觉很新奇。
随便路过一辆车,我都要盯着车尾气看好久。也许是习惯使然,我在看到路边商铺时,下意识去观察上面的字,每当发现其中有我认识的字时,我都雀跃到不行。然后我就看到了便利店。
便利店这三个字,是在新闻上学到的。
起初,没有被悟少爷教那篇故事的字之前,虽然我也有看过新闻,但因为一个字都认不得,从而导致即使新闻上有字幕,我也根本分不清主持人嘴里的话对照哪个字,但学了那篇故事之后,认识的字多了一点,再看新闻的字幕,我就能根据熟悉的字推敲出来其他字是什么意思了。
这就是新闻上说的时薪1013日元的便利店吗?
捡瓶子的话,好几天才能赚到这么多吧……
我忽然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下意识的,我就用手挡住了脸。整个人都紧张起来,然后朝盯我看的人看去,发现只是一个路人,不是禅院家的人。
我这才松懈下去。
走在一旁的悟少爷“嘁”了一声:
“蠢死了。”
不知道在说谁,但我感觉应该是在说我。
我慢吞吞地将挡脸的手放下去,跟在他们身后,不再东张西望了。我跟着他们走进名叫超市的地方,里面陈列着很多商品,悟少爷看到什么都会哇呜一声,然后抓四袋放进购物车,才只逛了一点点,购物车就快要被塞满了。
伏黑惠:“……”
伏黑惠:“买这么多做什么。”
悟少爷已经又拿了四袋一样的零食,理直气壮地回答:“吃呀!”
然后接下来。
全程只要悟少爷再拿东西,伏黑惠都会放回去。
所以走出超市的时候,悟少爷是臭着脸的。他一个人拎着两大袋的零食,气鼓鼓的,“再多来两袋我也能提得动啊!”
伏黑惠忽略他的话,转头跟我说:“明天我和津美纪要去修学旅行,两天没办法回来,你要记得吃饭。”
我点头。
过了会,因为好奇,又问了句:“修学旅行是什么……?”
伏黑惠思考了下,解释:“就是学校组织的旅游行。一般是最后学年举行的,整个年级的人都会在老师的带领下,出去玩。”
是学校的事情啊……
我回想起来之前那个理发师问我的高中生初中生之类的话来。
现在与我同年龄的女生,应该是高中生吧……?
所以我又悄声问了句:“高中生也会有修学旅行吗?”
“嗯。”
“这样呀……”
我垂垂眼睫,强行忍耐住心底的那么一丝难过。然后看向周围,现在是白天,白天的街道,白天的高楼,还有……还有青春洋溢的、拿着奶茶在聊天的同龄女生……她们一定,都去过修学旅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