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建人再次看向我。
我悄悄戳一下他的胳膊。
他收回视线,继续面无表情着张口就来:“两年前吧,结婚是今年七月。”
猪野犹如遭受了晴天霹雳:“那么早,我完全不知道!”
见搪塞了过去,我悄悄松口气。
“话说那个笨蛋呢?而且他不是去找七海你了吗,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庵歌姬将菜单交出去后,问。
七海建人:“他说要去买点饮料,把居酒屋的地址发给我后就走了。”
“居酒屋里不是也有饮料吗?”庵歌姬用眼神虚虚点了下桌子上放的果汁,“他是脑子又不正常了吗?”
家入硝子笑眯眯搭腔:“哎呀,反正他也没正常过几次啦。”
正说着,包间的木质门帘就被一只手掀开了,“嘿咻”一声,眼睛被绷带蒙住的高个子白发青年弯腰钻进来。
我的心也随之再次提起来,视线也是,不由自主就落在他身上,随他进门,然后站在原地沉思挑座位,最后坐在我旁边,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笨蛋,你买的饮料呢?”庵歌姬问。
悟少爷耷拉着肩膀懒散散地坐在我左边,将桌子上的果汁拿过去,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闻言头也没抬,“唔,路上喝掉了啊。”
庵歌姬:“……”
庵歌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决定不再理他,开始找七海建人说话,问我们的恋爱史。
七海建人只好继续面无表情着撒谎。虽然也不完全是撒谎,因为他说的那些【恋爱经历】的确都是我们做过的事。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红手套发呆。
上面有一个地方起了个小毛球,我开始揪那个小毛球,这个手套是七海送我的,圣诞节礼物,每次跟他见面,为了表示自己有超级喜欢,我都会戴上。我就像戴上了降噪耳机,即使居酒屋混乱闹腾的不行,我也听不见什么声音,直到身侧传来一阵‘唰啦’的动静,悟少爷拿出一根棒棒糖,看包装,是草莓味的。
他先是递给家入硝子,问:“吃嘛吃嘛?”
家入硝子拒绝脸。
他又递给庵歌姬:“歌姬,吃嘛?”
庵歌姬翻白眼。
他又递给七海猪野和伊地知,无一例外都得到了拒绝。其实伊地知是有迫于畏惧想接过来的,但被庵歌姬搂住了肩膀。庵歌姬仿佛保护神般说:“不用怕他!”
即使伊地知还是害怕,颤巍巍伸手想接,但悟少爷已经“哦”一声,然后十分自然地将棒棒糖收回来了。
他低头,认真剥糖。
我以为他会塞进自己嘴里,但他却转而递给坐在他旁边的我。他眼睛蒙着绷带,我分辨不出他有没有在看我。
但他的嗓音轻轻的,“糖,吃吗?”
时间静止了几秒,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朝我涌来。我大脑还处于发呆状态,肢体却已经惯性地接住那根棒棒糖,塞进嘴里。
草莓味,好甜。
与之对比,我嘴里真是苦涩至极。
还好有草莓味的棒棒糖。
过了片刻,我才反应过来应该道谢,所以小声开口:“谢谢。”
“不客气。”
他掏掏口袋。又掏出一根棒棒糖,也是草莓味,他三五下拆开塞嘴里,双手插兜着坐在那发呆,他的脸朝向桌面,视线应该是落在桌子上被他喝掉大半杯的果汁上的吧。
我也垂下视线,吃棒棒糖。
吃着吃着,不知不觉间,我就将它嚼碎了,嚼碎之后,甜味比之前更甚,我听见身侧也传来嚼碎棒棒糖的动静,这一刻,原本已经甜得腻人的口腔倏忽变得苦涩起来。我盯着自己的红手套上面的那个小毛球看,看啊看,一直看,直到棒棒糖彻底被嚼碎,我吞咽下去,连同有些苦味的口水。
它们滚进胃里,内脏有些不适。
我将嘴里的白色棍棒拿出来,下意识的,我就朝左边递去。
一只大手很快伸过来。
将棒棒糖的白色棍棒接过去,塞进了口袋。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不是我的耳朵出问题,而是包间真的安静了下来。我犯浑的大脑逐渐清醒,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顿时僵硬住。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手足无措地看看周围,慌乱:“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收集这个啊。”笑盈盈的声音响起,悟少爷嘴角上扬,声音轻快,“是刚才看到我将我的这个装口袋吗?你的观察能力很不错嘛。”
我的手紧张地捏作一团,“嗯、嗯……”
“谢啦!”
他双手举在耳边,欢欢乐乐比了两个耶。
刚才那种诡异的氛围一下子消失了。
见我有点害怕,桌子下面,七海轻轻抓住我的手:“如果不适应的话,我们可以提前离开。”
但他应该很难能跟他们聚在一起吧。
所以我缓慢摇头,“没、没关系的,我只是有点怕生而已。”
“好。”
他接下来没再继续响应猪野层出不穷的问题,而是全神贯注地跟我说话。聊的都是我们平时会说的话题。
他在希望我能够放松点。
我朝他笑。
他嘴角也轻轻上扬一下,很轻松的状态。
那边,庵歌姬有点不适应,甚至感到些恶寒,“五条悟,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悟少爷“啊?”一声,一边喝果汁,一边游刃有余道:“安静不好吗?你平时不是恨不得我是个哑巴吗?”
庵歌姬嫌弃地抖了抖:“总感觉你在憋坏。”
“哪~有~啊~~”他拖着长腔。
吃完饭,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外面雪下得更大了,鹅毛一般飘下来,地面积起厚厚一层,冻得人直搓手。
我跟着七海走下楼,在居酒屋门口看他跟他们说告别的话。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红手套落在里面了,我想回去拿。
七海说陪我一起。
但看着他们即将分别时猪野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说‘舍不得’,我笑笑,“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很快就下来了。你再多陪陪他们嘛。”
七海头疼地看向一口一个“七海前辈”的猪野,只得点头。
我返回居酒屋。
上楼梯。
我们的包间是在二楼,我上楼梯速度很快,可上到拐角处时,我的速度就逐渐放缓下来,直至彻底停下来。
悟少爷将手套递过来,嘴里嘟囔一句:“丢三落四的啊。”
我眼睫颤啊颤地垂下,我再三深呼吸,才抬手,将手套接过来,“谢、谢谢。”
“嗯。”他的手收回去,垂在身侧,似乎有些不适应,手指蜷缩一下,他干脆将手插进教师制服的外套口袋里。
这样单独相处,让我浑身犹如有一万只蚂蚁在爬,我轻轻摩挲了下手里的红手套,结结巴巴说一句“我、我要先下去了”,我说的很快,因为担心说得慢一点,眼泪就先掉下来。这么说完,我转身就跑。
但后背的衣服却被轻轻扯住了。
很轻的力道。
但我的脚还是宛若被钉在了原地,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我听见身后传来他又低又缓的声音:“《谋O实录》的第一篇故事,对吗?”
我心里波涛翻滚。
《谋O实录》的第一篇故事,就是当初在悟少爷的书房里,我给津美纪念的那个故事,害得津美纪晚上噩梦连连。
我最后杀直哉少爷逃跑那次,采用的方法,有很多那篇故事的影子。
“所以我说,你真的很聪明啊。连我都被骗住了,这些年也在找山本。”他扯扯嘴角,玩笑般说道,“说起来他还真是难抓啊,不过应该也有直哉使绊子的缘故,他害怕我先找到你。”
“香川,你没去。”
“惠他们明明知道你在哪,却也不告诉我。”
“我找了好久。”
“你真的跟七海海结婚了吗?惠和津美纪都已经长大了哦,他们是一个学校的,每次开家长会我都很头疼啊,毕竟是不同年级,我要两个班级来回跑。津美纪今年已经是最后学年了,要参加修学旅行了哦,小道消息,是去镰仓,那里的温泉旅馆很不错。杏花雪花也长大了,雪花变得好肥好大一只,杏花越来越坏了,周围居民的狗没有不被它欺负过的,它还钟爱玩泰迪狗狗的尾巴,好坏。”
“你……”
“要回家看看吗?”
我一点点垂下脑袋,感觉肺部在隐隐作痛。
“……”见我始终没说话,他沉默好半晌,才又轻声问我,“如果,如果说没有幼年那件事,你会跟我回家吗?”
——不会。
我想这么回答。
但嘴巴好像被胶水黏住了,怎么都张不开。即使张开了,嗓子也被掐住了,发不出声音。最终,我再三深呼吸后,才勉强发出发着抖的声音,但说出口的话却也与我在大脑里吶喊的声音截然相反:
“会。”
说出口的那一剎那,我感觉所有的一切都静止的,就连我自己也是。我终于能挤出一点笑出来了,我将眼泪不着痕迹地擦干净,转过身去,笑容大大的:“但是——”
“我知道。”他打断我。
我们对视着。
即使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他的嘴角是抿成一条直线的。不知多久过去,直到我感觉自己伪装出来的笑已经要僵硬到颤巍巍时,他嘴角高高扬起,打趣道:“哇~你还不如不回答诶,这样我可是会很伤~心的!毕竟错过了嘛。”
他笑,口吻是开玩笑的口吻,一点也听不出来伤心。
“那,”他脸上刻意且夸张的笑逐渐收敛,变作平时那副轻轻上扬的弧度,“下次小惠和津美纪想来看你,不要再拒绝了。”
“好。”我笑容努力扬到最大。
夏日烟火。
津美纪跟袖岛上的孩子玩得很开心,杏花和雪花看到我,立马扑我怀里。大黄和大白看到它们,动作一致地从盆栽后面探头探脑。
杏花看到它们,原本圆润的猫瞳立马竖起来,龇牙咧嘴就从我怀里跳下去,扑过去咬打大黄和大白。
它们哪里会是杏花的对手。
被打得上蹿下跳,喵声连连。直到我慌张喊杏花回来,杏花才不情不愿过来,然后冲我一顿喵喵叫。
好似在凶我在外面有别的猫。
我笑意盈盈地摸它脑袋,雪花也拱过来,让我摸它脑袋。
我一手一个猫头。
七海递给我两根猫条,我接过来,喂杏花雪花吃。大白大黄闻着味儿又过来了,被杏花一阵凶,可怜巴巴地挤在花盆后面,盯着我手里的猫条。
我推推七海胳膊。
七海明白了,从口袋里拿出新的两根猫条,去喂它们。
伏黑惠盯着从远处走来的猪野和伊地知,面无表情:“他们怎么也来了。”——我听津美纪说过,小惠近几年一直在被悟少爷带出去做训练,便也经常能碰到猪野和伊地知。
猪野听到了伏黑惠的话,说:“因为有庙会啊!”
“庙会?”伏黑惠看向我。
我点点头,“今年袖岛会有大鱼祭,大家都在准备呢,老板今天也提前放了我的班,原本我该五点半下班的,今天下午三点就下班了。”
猪野指指手机上的宣传,“喏喏,袖岛近两年可是很火的旅行地,这次大鱼祭在网上宣传的力度可大了。”
怪不得这两天岛上这么多人。
近两年袖岛开了很多家旅店,从前天开始,旅店就都是爆满状态。
天渐渐黑了。
远处传来吹锣打鼓的动静,我们一起去逛庙会。我的手机忽然响了几声,打开,发现是庵歌姬的消息。
庵歌姬先是发了一张照片:
是她搂着家入硝子的肩膀,还有一位银色头发女性的腰,她们三人对着镜头摆造型的照片。背景是挂着百鬼面具的摊子。
随即,她又发来一条消息:我好像记得奈穗子你现在住在袖岛吧?要不要来个偶遇!
我无奈笑笑,回复消息:好呀。
我们在约定的地方会面。看到我身后的人时,庵歌姬脸色立马变了:“七海在就算了,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她伸手指向伊地知和猪野。
猪野眨巴眨巴眼睛,指指自己,满头问号:“?”
随即庵歌姬就如临大敌地四处看:“五条呢?五条应该没来吧?!”
七海的视线时刻不离伏黑惠和津美纪,担心他们走丢,同时回一句:“不在。”
庵歌姬立马松懈下来,几乎瘫软下去,“那就好,吓死我了。毕竟我可不想在最开心的时候骂人。”
“是吗?”
庵歌姬身后,突然钻出来一个高个子白发青年。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庵歌姬直接吓得浑身炸毛,一下跳到冥小姐的怀里,“你神经病啊!你怎么来了!”
悟少爷轻飘飘地搭话:“毕竟我的养子养女在这里啊。”
“养子养女?”
悟少爷一把扯过伏黑惠,“当当!五条惠。”
他又扯过津美纪:“五条津美纪。”
我注意到他的手有些朝我的方向蠢蠢欲动,但很快就被他不着痕迹塞回口袋了。
伏黑惠抬头看他一眼,酷酷的:“伏黑惠。”
津美纪嘴里还在吃苹果糖,听见伏黑惠的话后,也做了自我介绍:“你们好呀,我叫伏黑津美纪。”
庵歌姬拍打起冥小姐的肩膀,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悟少爷垮着脸,“一点都不给面子啊你们,两个臭小鬼。”
津美纪把手里另一根苹果糖递给我,“奈穗子姐姐,吃!”
我笑着接过来。
家入硝子嘴里叼着巧克力棒,指指远处的拔河比赛,“不是袖岛上的居民,也能参加吗?”
我摇摇头。
“好可惜。”家入硝子摊摊手。
苹果糖我吃了两口之后,就没什么胃口了,一直拿在手里。看着津美纪和伏黑惠玩捞小金鱼的游戏,家入硝子去参加套圈拿大奖的活动,庵歌姬沉迷烤串摊,冥小姐没有参加任何活动,而是找了个小空位摆起摊来,说是包治各种疑难杂症。
然后我就看见冥小姐随意一挥手。
那些原本说自己腰酸背痛、脑袋重的人,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直到她碰到一位面无土色、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的女生后,她沉默住,然后一把扯过沉迷套圈的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抬手,放在那个女生身上两秒后。
女生一下子变得健步如飞起来,登时给冥小姐转了好几万。
我嘴角微微上扬着,看他们玩闹,直到注意力落在家入硝子刚才呆的那个套圈拿大奖的摊子,有一个奖品是小皮球,黄色的,上面还画着唐老鸭。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