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之中身份最尊崇的自然是皇后等天家后妃,但是因为皇帝年岁尚小,后宫如今连采女都没有,所以便是以年长的老王妃为首,带领一众女眷,薛洛次之。
从京城到泰山的路程算不得近,一路上娇生惯养们的女眷都疲惫不已,倒也少了很多力气去内讧。
直到到了泰山封禅的时候,一群女眷的弊端就显现了出来。
因为是封禅,皇帝需要博取一个好名声,加上刚登基不久,不适合劳民伤财,所以并没有要求地方上盖出行宫,反而是借住在附近的佛寺道观里。
可是佛寺和道观毕竟是有限的,甚至连房间都是有限的,所以为了抢一个位置好环境好的禅房,贵女们简直撕下了过往的体面,像菜市口斤斤计较的妇人。
“清岚郡主,您的房间在左侧,请您随小僧过来。”一个小沙弥笑着接引薛清岚。
一路舟车劳顿,马车实在颠簸,薛清岚也很疲惫,加之封禅那日还要很痛苦地爬山,所以薛清岚点点头,便要跟着小沙弥走。
“等等!”忽然身后有一道女声唤住了薛清岚。
薛清岚扭头一看,竟然是留王府的遥平县主。
留王和敬王身份差不多,都是这一辈里身份平庸胸无大志的王爷,也都是当今皇帝的叔叔。
但是和敬王府不同,留王府儿子众多女儿甚少,留王妃膝下并没有女儿,府邸里唯一一个庶女是侧妃所生,非常受宠,一生下来就被留王请封了遥平县主。
若不是因为遥平是庶女身份不够,无法请封郡君或者郡主,恐怕留王恨不得为自己这个女儿请封更高的位份。
虽然同样是生在皇家,但是人与人的命运依旧是不相同。薛清岚在内心感叹了一句,客气地询问道:
“不知道遥平县主唤我是有什么事情?”
“小和尚,她等了这么久,我也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你先为她安排房间,反而把我们给撂在这里?”遥平没理会薛清岚的问话,径直去问那个小沙弥。
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问到这样可怕的送命题,小沙弥支支吾吾了半晌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能面色为难地说道:
“师父便是这样安排的,小僧只是照做罢了。”
“那你就叫你师父过来,我倒是要问问,大家同样是等待了这么久,凭什么安排房间还要分先来后到!”遥平县主神色倨傲,抬着下巴冷笑。
又是一个被家中宠坏了的熊孩子。
薛清岚冷睨了遥平一眼,她现在很想休息,没有多余的功夫去亲手整治熊孩子,所以她同样径直无视了遥平郡主的挑衅,微笑着看着小沙弥道:
“劳烦这位小师父了,既然要带我去房间休息,那不妨现在就走吧。”
有薛清岚解围,小沙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朝遥平县主行了一礼,就要给薛清岚带路。
“薛清岚,你给我站住!你竟然敢无视我!”见到薛清岚毫不在意的态度,遥平县主彻底被激怒了。
被一只苍蝇来来回回纠缠其实是一件很烦的事情,薛清岚转过身,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我做的,不正是刚刚县主做的事情吗?”
似乎是没想到薛清岚竟然这样回了一句,遥平县主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看着薛清岚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想要炸毛。
薛清岚施施然走到遥平县主身边,俯下身,轻声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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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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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岚在遥平县主耳边低语道:“县主,让我猜一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是不是打算说,我虽然是个郡主,但是并没有封诰,所以应该是你这个正三品有封诰的县主优先?如果我要是反驳,你就会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没想到自己的目的竟然一下子就被薛清岚戳穿了,遥平县主无不讶异地看了薛清岚一眼。
清楚自己这是说对了,薛清岚轻笑一声,目光中似乎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怜悯:
“县主,若是在京城,随你怎么闹都好,但是县主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这里是天子即将封禅的地方。在这种地方因为闹品阶的事情惹出祸端来,到时候倒霉的人会是谁?”
“我知道,县主大抵是受了挑唆,但是在做事之前,也要动动脑子才行,别被人利用了。另外,县主别忘记给那位亲爱的长公主带一句话,就说——闹封诰这种手段也太过于低端,都是不懂事的孩子玩剩下的把戏。”
听到“长公主”三个字,遥平县主忍不住出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洛姐姐……”说到这里,遥平县主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暴露了什么,慌忙地捂住了嘴。
轻轻摆正了遥平县主头上的发钗,薛清岚愉悦地笑了起来:“县主是个好孩子,自然不会做这样的坏事,那只能是被人指使。我今日很忙,没有功夫陪县主玩这些的把戏,若是县主无聊,去给长公主那里寻些乐子也不错。”
愣愣地看这薛清岚,遥平县主像是被人说中了心思,一瞬间嚣张的气焰便不复存在,慢吞吞地回了一句:“哦,我知道了……”
几句话轻松化解了一场闹剧,薛清岚跟随着小沙弥去往自己的房间时,半夏好奇地问了一句:“我还以为郡主会像对付赵乡君一样毫不留情地打压遥平县主,没想到郡主会这么温柔的化解。看最后遥平县主的脸色,似乎是愧疚不已。”
薛清岚淡淡地解释道:“赵乡君是摆明了不讲理,但是遥平闹事的态度很奇怪,就像是故意没事找事。其实留王与父王还算亲厚,所以两府关系不错,我对于遥平有些了解,那孩子虽然骄纵了些,但身上依旧是有些大家风范在,能做出这样无力取闹的事情,除了有人在背后怂恿,也没有别的原因了。”
厢房很快就到了,小沙弥将主仆几人引到了房间之后便行礼离开了。
薛清岚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半夏和忍冬收拾东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忍冬,我记得白家在泰州这边也有产业?”
忍冬素来心思细腻,所以当年白氏在身边的时候也没少提点忍冬管事,她对于白家的产业甚至比薛清岚还要熟悉一些。
“是的,白家在泰州确实有一些产业,只不过是一些分支,毕竟白家的基业都在扬州。”忍冬回答道。
“可巧我带了某样东西,以我如今的情况,扬州一时半会儿怕是去不了了,不如去看看白家泰州的产业也不错。”薛清岚心情不错地回答道。
白氏去世之后,整个白家便对敬王府很有怨气,认为是敬王府才导致了白氏的死亡。但是那时候薛清岚还没有穿越过来,原主性子比较轴,为了在敬王府自保,逐渐与白家断了联系。
但是薛清岚如今确实很想重新和白家联系上,因为在敬王府这一群牛鬼蛇神的衬托之下,白家的重情重义显得格外可爱。加上陛下封禅必然是要在泰州留些时日了,所以去看看白家的产业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某样东西?”忍冬怔了一下,旋即眼睛一亮,“难道郡主说的是那样东西?”
薛清岚含笑点了点头。
“郡主,忍冬,你们在说哪样东西啊,我怎么听不明白?”显然半夏是个置身事外的,忍不住问道。
薛清岚笑而不答:“不着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前来参加泰山封禅的女眷基本都被安排去了佛寺,男眷基本都住在道观里。
小皇帝如今不过十三岁,还正是贪玩的心性,原本来泰山封禅也是因为一时兴起,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劳累,正是发脾气的时候。
虽然到了道观,道观也已经努力将最好的环境提供了出来,但是小皇帝一直在不停的挑剔这里不好那里不行,随行的人哗啦啦地跪了一地请罪,场面看起来混乱极了。
“这是在做什么?”一声极沉的男音从外面传来,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一样,原本任性不已的小皇帝立刻像鹌鹑一样缩了缩头,陷入了沉默之中。
谢珩推开了房门,脚步如风地走了进来,他身上的披风随着步伐轻轻扬起,带着千钧气势:
“臣曾劝过陛下,不要擅自选择封禅,是陛下做出了决断。陛下贵为天子,一言九鼎,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如何也要走完。”
原本就心气不顺,小皇帝又被谢珩这样说教,不免有些火气,但是又不敢顶嘴,只能怄气道:
“太傅,朕又没说不做,但是朕现在很生气,连发泄都不允许?”
谢珩不仅是内阁首辅,更是曾经的太子太傅,虽然皇帝登基之后这个太子太傅的位置名存实亡,但是小皇帝在私下还是会忍不住唤谢珩一声“太傅”。
“臣还是那句话,陛下是天子,一言一行都有万万人看着。”谢珩淡漠地瞥了小皇帝一眼,“若陛下依旧肆意妄为,臣无话可说。”
明明谢珩没有阻拦,但是谢珩幼年教导的余威尚在,小皇帝不敢真正造次,还是默默地闭上了嘴,停止了这个话题:“太傅这个时间过来寻朕,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陛下聪慧。”谢珩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如今四海归朝,听闻陛下即将泰山封禅,东瀛、鞑靼、女真等边境小国皆派遣使者前来观朝恭贺。明日,需要陛下设宴款待使臣。”
“朕封禅而已,有什么好观礼的!”小皇帝不满地将手上的玉扳指猛地甩到了桌子上,嗤笑道,“还不是因为父皇在的时候,每次觐见这群虎狼都能拿到一堆回礼,那些回礼可远超他们上贡来的东西!”
“四海归朝,这是身为大国无可避免的要有的慷慨。”谢珩平静地道了一句,他知道小皇帝听不进去,也懒得说教,只道,“明日泰州城最好的临天酒楼会闭门谢客,臣已安排妥当,陛下无需烦忧。”
听到这一句,小皇帝的这才开心地笑了起来:“多亏有太傅在,朕清闲了许多。”
身为一国之君,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少年登基也该如此,否则被群臣拿捏住喜好,很快就会被牵着鼻子走。
谢珩已然教过小皇帝无数次这个道理,但是始终没有效果。看着小皇帝瞬间喜笑颜开的脸,谢珩神色莫辨,告辞离开。
等到谢珩走出了房门,小皇帝拿起被自己甩到桌子上的玉扳指,狠狠地砸到了地上,神色阴狠:
“谢珩!谢珩!不就是欺负朕年幼,所以将朕管的死死的!你最好别等到朕长大,否则朕一定搞死你!一定!”
在一旁服侍的大太监听得这话,目光微微一动,然后便像是个影子似的,不闻不问。
来泰州的第二天黄昏,众人便去了临天酒楼。
为了更好的款待使臣,临天酒楼重新做了布置,臣子和已婚命妇同皇帝一道坐在内围,而薛清岚这些贵女则被安排坐在了二道屏风内。
看使臣献礼是一件非常无趣的事情,至少薛清岚是这样感觉的。使臣这边叽哩哇啦说着一大堆贺词,朝廷再回复一堆不知所云的喜悦之语,然后朝廷收贡礼,再回赠一堆东西,没了。
不过唯一有意思的是,不知道是因为小皇帝性子节俭还是国库不太充实,从前排大臣与命妇偶尔传来的窃窃私语中可以听出,今年小皇帝回赠的礼物明显是没有先帝时期多的。
听着听着,薛清岚就感觉昏昏欲睡,简直比她在现代的时候听高数课还要折磨人。
“半夏,忍冬,听说这临天酒楼是泰州最高的酒楼,爬上泰山往下俯瞰,最有可能看到的建筑就是这座酒楼,是这样吗?”薛清岚自幼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来了泰州之后,对于这里和京城不太一样的风土人情显然充满了好奇。
半夏明白自家郡主的意思,所以笑着接话道:“郡主说得极是,奴婢确实听说这泰州最高的酒楼便是这临天楼,据说站在临天楼顶楼可以看到整个泰州的风光。”
“走,半夏,忍冬,随我去楼顶瞧一瞧。”
宴会上溜号的贵女不在少数,尤其是贵女们都坐在二道屏风内,基本上内圈的人都看不见外面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在一旁伺候的婢女们很多都是从宫里带出来,对此见怪不见,只当做没看见,就任由薛清岚离开了。
临天酒楼不愧是泰州最奢华的酒楼,中心设宴,招待了这么多人,薛清岚依旧是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了通往上面的楼梯。
很显然临天酒楼的小伙计们已经得了吩咐,每一个人都非常安静地在最外圈忙忙碌碌,不敢惊扰了这一群来自京城的贵人。
“我想去临天酒楼顶层看一看,不知道可不可以?”见这边全是伙计,薛清岚问了一句。
“当然可以。”一位伙计和善笑着站出来,做出一个引路的姿势,“郡主,还请随我到这边来。”
像这样大的酒楼,伙计们的素质自然是有保证的,但是听到这个伙计如此精准地叫出了自己的身份,薛清岚还是有些诧异:“你是怎么知道本郡主身份的?”
薛清岚方才并没有用“本郡主”这种会暴露身份的自称。
那小伙计闻言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听说要招待贵人,我们掌柜的特地训练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准确认出贵人,以免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原来是这样。”薛清岚笑了笑,抬步往上走,目光无意识掠过酒楼内的标识。
能够在短时间内掌握到这么多皇室成员的情况,虽然只是简单的样貌与身份,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个临天酒楼的标识,是一条看起来摇曳的小船,薛清岚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总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些熟悉。
等到了顶楼,示意那小伙计下去之后,薛清岚开口问道:“忍冬,你有没有瞧见这楼里的标识?我总感觉有些熟悉……”
没等忍冬开口,顶楼另一角忽然传来一些细微的动静。
薛清岚神色一凛:“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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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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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缓缓地从阁楼另一侧走了出来,淡声道:“原来是郡主。”
或许是因为今日场合的缘故,谢珩着紫金蟒袍,无端敛了几分冷沉,反倒多了几分潋滟的稠秾,看起来不像是位高权重的首辅,更像是哪家的风流小公子。
没有想到出来的人竟然是谢珩,薛清岚怔忡一瞬,旋即行礼:“见过首辅。”
薛清岚觉得稀奇极了,小皇帝在下面累死累活地应付使臣,谢珩这么大一坨首辅,竟然跑到顶楼躲懒来了?
“无妨。”谢珩向前走了几步,和薛清岚保持一个恰好好处的距离,抬手将薛清岚扶起来,语气是少见的温和,“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自己不是外人,难道还是内人不成?薛清岚腹诽了一句,转念想到了那时候在马车上谢珩说他同舅舅与表哥相识,便也懒得思考外人不外人的事情。
两个人相对无言,薛清岚攀上顶楼的可不只是透透气那么简单,她想站在临天楼最高的地方俯瞰泰州的风景。所以她也没有觉得尴尬,悄悄瞥了谢珩一眼,见他没打算说什么,便扶着栏杆朝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