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晗霜似是累极了,浑身无力地倚着祝隐洲。祝隐洲无声地环着她的腰,将她牢牢留在自己怀中。
这个拥抱也持续了很久。
两人的气息在彼此耳畔逐渐变得平缓,他们的心跳声似乎可以代替一切语言,又似乎什么都代替不了。
所以沈晗霜还是开了口:“你想重新娶我为妻,对吗?”
祝隐洲僵了僵,随即声音低哑而郑重地“嗯”了一声,“我想娶你。”
沈晗霜从他怀里抬起头,伸手抚了抚他一直微皱着的眉,将那里的蹙痕抚平后,她才柔声道:“那你就不会做那些事。”
他明白她,了解她,若是想重新娶她一回,便不会做任何可能会让沈晗霜觉得不对,不好的事。
沈晗霜还记得,还在洛阳时便是这样,在与她有关的事上,祝隐洲一直很小心翼翼,审慎地做下每一个决定,唯恐会让她不悦,不喜。
沈晗霜不相信祝隐洲是会用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挽回或留住一段感情的人,也不相信他是会为了一己私念便罔顾朝堂与律法,擅自派人围困朝廷重臣,草菅人命的太子。
“我心里的祝隐洲很好,他不会强迫我,勉强我,也不会滥用自己手里的权力。”
沈晗霜微仰起头,轻轻吻了吻祝隐洲的眉心,温声道:“所以,你别那么说他。”
祝隐洲沉默下来。
除了更紧地抱着她,祝隐洲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
面对沈晗霜的心意,祝隐洲不确定自己到底重新拥有了多少,所以甫一听闻江既白要去沈家提亲时,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并非派人去查清这是否是个离间当朝太子和首辅的阴谋,也不是去亲自确认沈晗霜的想法,而是拦住江既白。
似乎只要让江既白无法走近沈晗霜,他便不能从祝隐洲身边抢走沈晗霜。
他不相信自己,也不敢奢望沈晗霜的偏爱,便只能想到用这样的方式将任何一个想要靠近沈晗霜的人都拦在原地。
所以他命人围了江既白,想用自己的身份与权力倾轧江既白对沈晗霜的感情。
但在西市看见沈晗霜脸上的笑容后,祝隐洲哪怕再嫉妒,再惶惑,也因为她而恢复了理智。
所以他在代替断云驾车的位置时,也无声吩咐他去撤走了围守着江府的太子亲兵。
因为祝隐洲知道,沈晗霜绝不会喜欢那样的他,更不会想与那样的他结为夫妻,共度余生。
祝隐洲也很清楚,若沈晗霜当真同意嫁与旁人,他其实丝毫没有别的办法。
用迷.药让马车中一无所觉的沈晗霜昏睡,不由分说地将她带来这处无人能打扰他们的树屋,再借着这场大雪让她一日接着一日地陪他留在这里。
这些,不过是他在垂死挣扎。
沈晗霜开口问起这一切的缘由的那一刻,或许便是铡刀落下,让他再无任何机会的那一刻。
可沈晗霜真的问了之后,祝隐洲才惊觉,自己拥有着的来自沈晗霜的情意,似乎要比他所以为的更多。
“你心里的祝隐洲……会永远那么好吗?”祝隐洲声音发涩,几乎有些哽咽。
你会永远像此时这样,笃定地信任他,留在他身边吗?
你会永远都不和其他人离开,不留给他一个再也找不回来的背影吗?
祝隐洲并未后面的问题问出口,沈晗霜却好像能从他眸中看出他心底的念头。
沈晗霜眼神沉静而温柔地看着他,却轻轻摇了摇头,如实道:“我断定不了任何人的永远,包括我自己。”
“他很有可能会改变,或许会变得更好,或许会变得不那么好,我自然也一样。”
“所以我承诺不了永远。”
美好而动听的情话或许能哄得人愉悦,但沈晗霜不想用那些漂亮完美的情话向祝隐洲许诺一个没人能确定的永远。
因为若是他们不可避免地重蹈覆辙,还是走到了应该分开的那一步,沈晗霜绝不会勉强自己或他继续下去。
“或许有朝一日,我会觉得这一切都不够好了,忽然想停下一切。也或许直到彻底闭上眼睛的那一日,我的心里,身边,都还是他。”
沈晗霜眸光柔和地看着祝隐洲,问道:“这些谁都说不准,不是吗?”
祝隐洲一直安静而专注地听着沈晗霜的这些话,每一句都烙印在了他心底。
“是,没人能说得准。”祝隐洲温声道。
他们说的并非美好的永远,也不是动人的承诺,可祝隐洲那颗迷茫不安的,一直在恐惧失去的心,却因为这些话变得平和沉定了许多。
或许因为祝隐洲听出来了,沈晗霜的确没有许诺一个还看不见的永远,却也是在说,她愿意和他一起去看一看。
他的心上人实在很慷慨大方。明知他贪婪无度,她却还是毫不吝啬地给予了他更多。
心里软得厉害,祝隐洲不自觉俯首于她颈间,很轻却又很认真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不该没有问过你,便将你掳来这里。”
祝隐洲此时的姿势带着明显的示弱意味,还有些像是在撒娇,所以沈晗霜安抚般地抚了抚祝隐洲的脊背,又静静地抱着他。
须臾之后,有什么温热的触感顺着沈晗霜的颈侧滑落,随即隐入了她的衣料中。
意识到那是什么,沈晗霜心神微怔,有些心疼地拢了拢他。
不知过了多久,沈晗霜抬手轻轻拍了拍祝隐洲的后颈。
祝隐洲从沈晗霜的颈窝抬起头,看向她时,他的眼睛还有些红,眼底的不安却少了许多。
“你先放开我。”沈晗霜柔声说道。
祝隐洲有些不愿意。
他舍不得。
所以他将怀抱收紧了些,低声问她:“怎么了?”
沈晗霜却不解释,只执着道:“你先放开我。”
祝隐洲只好依言照做。
沈晗霜随即转身朝外走去,祝隐洲心里一紧,立即跟了上去。
却见沈晗霜在桌边停下了。
沈晗霜朝祝隐洲笑了笑,让他和自己相对着在桌边落座。
她伸手一字摆开了六个茶杯,又提起茶壶往里面倒茶水:“茶已经冷了,只能将就用。”
看着那六个茶杯,祝隐洲隐约猜到了什么。
沈晗霜曾经让他在六杯茶水中做过一回选择,说只要他能选中唯一没有毒的那杯,便愿意与他去树屋看看。
那时的祝隐洲一心都只记挂在沈晗霜身上,想让她同意随自己去看看那间树屋。因为那意味着沈晗霜终于愿意与自己有公事之外的来往,而不再总是时时拒绝他。是以他当时没有怀疑过沈晗霜所说的毒茶与选择其实原本并不存在。
那时沈晗霜提得突然,前后的动作也很迅速,连断云也因为关心则乱,被骗了过去。祝隐洲也是后来在去树屋的路上时,才猛然反应了过来。
可是这一回,沈晗霜没有避去别处,就这么当着祝隐洲的面,又倒了六杯茶出来。
倒好茶水之后,沈晗霜拿出了自己那个小糖匣,从里面数了六粒小巧精致的枫叶模样的糖,依次分别放入了六杯茶里。
做完这些,沈晗霜才眉眼带笑地看向祝隐洲,声音愉悦而轻快地道:
“如果你能选中甜的那杯茶,这次你将我‘掳’来树屋的事,我就原谅你了。”
“如何?要不要试着选一杯?”
祝隐洲的心跳快得厉害,在胸腔里不安分极了。那颗心又像是被柔软的云朵稳稳地托住了,让他觉得踏实极了。
当她决定分开,沈晗霜会是平静而疏离的,不会拖泥带水,不会给他留下一丝一毫不该有的希望。
而当她愿意重新让他拥有她的情意时,沈晗霜又是温柔而坚定的,耐心而宽容的。总是在祝隐洲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足够多,足够好的东西时,她又会毫不吝啬地笑着给他更多的,更好的。
她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爱人。
而他,实在足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