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在观望的人里有认出了祝隐洲的,很快便与身旁的人说起了他的身份。
见太子都愿意在万民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很多人都少了几分顾虑。
太子的态度,或许便是陛下的态度。
即使变革夫妻律法一事不成,或许风险也不会太大。
渐渐开始有人走近长案,在万民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男女皆有。
见状,沈晗霜才不动声色地轻出了一口气。
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
因为沈晗霜并未特意让家人们留在府里参与万民书一事,明姝雪出门前并不知道沈晗霜今日便会开始组织写万民书。
她得了消息后便立即赶了回来,同几个交好的姑娘与少年一起写下了姓名。
沈晗霜见明姝雪的那几个友人都才十四五岁的样子,柔声提醒道:“此事并非只是写一个名字而已,你们若要参与,还是应该先回去问问家里人。”
万民书虽与沈相和祝隐洲他们想做的事情相符,但却与陈相的政见背道而驰。
明姝雪的那几个友人都是洛阳的官员或富商的孩子,他们的名字写下后,便等同于在变法与否一事上站在了陈相的对面。
平常百姓们写下姓名后只代表自己,但他们却可以代表自己的家族。其中意义非同小可,还是应与家人商量后再做决定。
但明姝雪身边的一个少年听了沈晗霜的话后朗声回道:“姐姐放心,我们来之前已经问过父母了,他们都说可以签。”
“对,我们都问过了。”几人先后应道。
闻言,沈晗霜才放心下来。
旁边仍在犹豫的人见这些富家子弟都说可以签,心里的顾虑便更少了,开始排着队往长案边走。
收到消息的明怀庭和明述柏也从外面赶了回来,先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明怀庭还有事要处理,先一步离开了。明述柏则留在了明府门前,陪在沈晗霜身边。
这便是明家对于万民书一事的态度——
不是沈晗霜背靠着明家做这件事,明家愿意与她一同做此事。
明府的侍女与家丁们早在去刻印和分发沈晗霜写的那些内容时便决定要签下万民书,这会儿也轮流替值,一个接着一个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见围在旁边的百姓中有许多不会写字的人,还有侍女去拿来了足够的印泥,引着大家用盖手印的方式替代了写名字。
见原本空白的纸张上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姓名,不知为何,沈晗霜的眼眶不自觉有些微热。
她长出了一口气,敛了敛心神,继续与来向她询问的人解释着。
过了许久后,沈晗霜才发现林远晖正站在不远处。
问过才知道,林远晖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后,见今日聚在明府门前的人太多,担心会有人趁机生事,才想要亲自护卫在她左右。
沈晗霜将手头的事情暂时交给明姝雪,自己与林远晖走到一旁人少的地方,说道:“明府有家丁守在附近,不会有事。且若你因为我而耽搁伤情,延误公事,我不会心安。”
林远晖正欲说什么,断云的声音便已在不远处响起:“卑职受殿下命令,来明府协助处理万民书一事。”
见状,沈晗霜对林远晖说道:“断云也带了人来,你放心,不会出事的。”
“你现在最该做的事,便是把伤养好。”
沈晗霜不愿看见林远晖不顾伤势来保护她,就像之前他私自离营暗中护送她回洛阳一样,这对她来说并不是非做不可的事,却会给他自己带来许多隐患与不好的后果。
林远晖拗不过沈晗霜,只好按她说的,离开了明府门前。
断云是祝隐洲派来的。
林远晖知道,祝隐洲也不放心她的安危,此时正暗中守在某处。
他方才在万民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时,看见祝隐洲的名字与沈晗霜的并排着。两人的字迹并不相同,看起来却让人莫名觉得相配。
同样没有对沈晗霜死心的人,又何止是他一个。
林远晖回首向沈晗霜看去。
沈晗霜是沈家和明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姑娘,他曾以为她这一生都只需要与那些精致漂亮的珍贵事物有关,无需为任何事操心劳神。
可此时,一身简单裙衫的沈晗霜正全身心投入地做着一件与世间无数女子息息相关的事。她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解答来人的疑惑,想要将大家的声音聚集起来,传到朝堂上去,改变一些长久存在的事情。
她有着林远晖想象以外的远大志向。
不让须眉。
对这样的沈晗霜心动不已的人,又何止是他一个。
可最后能与她并肩而立,相伴一生的人,会是他吗?
还是说,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输得彻底,不再有机会。
第35章 都过去了
有了最初签下万民书的那批人带动, 明府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但因为有明府的家丁和断云带来的人守在周围,没有生出什么乱子来。
沈晗霜逐渐放下心来时,平日里常替她将信送去长安的那名家丁来到了明府门前。
沈晗霜将早已写好的两封信交给他后, 不忘叮嘱道:“一定要快去快回。”
一封信是写给爷爷的,沈晗霜在信里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仔细地与爷爷说了一遍, 想看看爷爷是否会有什么建议或提醒。
另一封信,沈晗霜写给了自己在长安时关系最亲近的友人, 刑部尚书之女余南栀。沈晗霜想请她在长安也组织收集一封万民书。
若有机会, 沈晗霜想尽可能地让更多的人知晓、参与此事。如此一来, 届时朝中变革夫妻律法,正式推行时也会少些阻力。
明姝雪自赶回明府在万民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后便没再离开。她一直陪在沈晗霜左右,帮着同来询问的人解释万民书一事的前因与目的。
听沈晗霜说这万民书在长安也会有时,明姝雪便心念微动, 有了个想法——
“姐姐,我去邻城一趟可好?”
沈晗霜侧首看向明姝雪,见她眼底满是期待和跃跃欲试,沈晗霜不由得笑着问道:“为何想去邻城?”
明姝雪自然而然道:“既然是万民书, 自然是参与的人越多越好。若能让多几城的人知晓此事,让更多的人亲身参与,或许到时新法的推行也会更顺利些。”
明姝雪很佩服姐姐正在做的事情,她也想像姐姐一样。
“洛阳和长安都有了万民书, 邻近几城不也应该有吗?”
若非不能耽误太久, 明姝雪还想去更多更远的地方。
“但你还不曾独自去过何处。”沈晗霜温声道。
明家的生意做得很广,在各地都有商铺, 但根基还是在洛阳。舅舅和表哥近来都忙着江南来的那几批货物, 应抽不出身陪明姝雪一起去邻城。
若明姝雪只身前去,虽也会带着随从, 但许多事都只能由她自己做主,家里可能无法及时回护。
“既然立志要做第一女商,我总有一日要自己行走四方的。”明姝雪的眼神明亮,显然准备大展身手,“我在邻城还有好些铺子呢,顺便去查一查账也好。”
见她已经有了主意,沈晗霜便也不拦她,只是柔声提醒道:“可以去,但你要先与外祖母和舅舅说一声,不能擅自离家。”
一旁的明述柏也适时道:“记得多带些人一道去。在外时凡事都不能掉以轻心,切记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其他的都是次要。”
“好!我这就去见祖母!”明姝雪笑盈盈地答应下来,立即提裙往府中的云松斋跑去。
老夫人自己年轻时便是敢想敢做的性子,自然不会拦着孙女。
见祖母同意了,明姝雪又一刻不停地去寻了自己的父亲。
确认父亲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明姝雪便立即收拾了东西,带着人启程朝邻城赶去。
申时初。
来明府门前签下万民书的人来来去去,沈晗霜却注意到有几个男人已经来过好几回了。
但他们不与旁人交谈,也并未上前写下自己的姓名。他们每次都只是凑近看一看,听听旁人在说些什么便会离开,之后又会再来。
明述柏和断云也注意到了这几人。
是以其中一人忽然高声在人群中喊话时,断云的手下和明府的家丁都已经提前隐隐将其围了起来。
“我看这个什么万民书根本就是千金小姐解闷逗趣的废物玩意儿,你们一个个还上赶着来签。”那人语气刻薄道。
周围的百姓静了静,都在看是谁在喊话。
离那人不远处的另一人附和道:“你们还真以为写上几个名字,就能让朝廷那些官老爷修改律法?都是些蠢人!”
“再说了,自古以来都是老爷们儿说了算,不就是挨个打吗?还想闹到官府,闹到朝堂上去不成?”
“就是,不就被碰几下,难道还想让自己的男人去蹲大狱不成?”
“这些蠢婆娘脑子不清醒就罢了,你们这些男人还签什么签?都想进大牢?”
见原本排着队签万民书的百姓停了下来,沈晗霜蹙了蹙眉,正欲说什么,便听见有人先她一步骂起了那人:
“平常人听闻有这样一桩利于世间女子的事,即便不亲身支持,也不会自行代入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
“你们几个没在万民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倒是把‘禽兽’二字刻在了脑门上,人人都能看清楚。”
沈晗霜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侧首向来人看去,才认出是之前在秋华宴上见过的虞临风。
被虞临风骂了的那几人脸色难看极了,粗声回道:“哪儿来的臭小子,多管什么闲事!”
虞临风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回道:“我从哪儿来的并不重要,但今日在场的人可都记住你们几个了。”
“待朝廷改了律法,头一个就该先查查你们。我看你们应该是惯犯,眼看着自己大难临头了,才会狗急跳墙,出来乱咬人。”
旁边的一个百姓立即喊道:“记住他们几个!到时去官府告他们!”
“你若不打人,那大牢哪里又轮得到你去蹲?这么着急想坏事,怕是已经害怕了吧!”
“大家可得擦亮了眼睛,别把自家闺女、妹妹嫁给这种烂心肝的东西!”
“对!烂心肝的东西!”
那几人眼看着闹事不成反而成了众矢之的,骂骂咧咧地从明府门前离开了。
虞临风也重新开始排队,等着去签那份万民书。
沈晗霜见虞临风左手提着盒什么东西,右手还拿着一根格外好看的马鞭,应是要去做什么,顺路来了明府这边签万民书。
她并未多想,只朝断云递了个眼神。
断云立即会意,命手下分成几路跟上了那几个有意生事的男人,去查他们幕后的主使。
大家已经明白了这份万民书的用意,便逐渐没有人再来向沈晗霜询问了。她这才得了空,在一旁人少的地方坐下歇了会儿。
片刻之后,她看见虞临风正径直朝自己走来。
看出虞临风应是有话要同她说,沈晗霜站起身,也朝他走过去。
还未停下脚步,虞临风便语气轻快道:“我觉得你像是个侠女。”
沈晗霜顿了顿,失笑道:“为何会这么觉得?”
“自然是因为你担得起这两个字。”虞临风在她面前站定。
他并未在此事上多言,转而拎起左手的盒子递到沈晗霜面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这是祖母让我给你带的胭脂,说是近来洛阳最时兴的。”
其实祖母让虞临风给沈晗霜带的是另一件东西,但他虽不曾给哪位姑娘送过礼物,却也知道,比起那个,这些胭脂应会更受姑娘家喜欢。所以他特意转道去铺子里买了来。
沈晗霜的眼神在虞临风两只手上的东西之间掠过,猜到了什么:“恐怕这马鞭才是虞祖母给我准备的。”
前几年虞祖母便知道她会骑马。虞家有马具铺子,她在洛阳时,虞祖母得了既好用又好看的马鞭便会命人送来明府。
虞临风有些意外:“你知道?”
“我想着你不会骑马,这马鞭你拿去也没用,不如胭脂更能讨你欢心。”
虞临风也实在不明白,这么好用的马鞭,为何祖母非不愿给他,反而让他送来明府给沈晗霜。
沈晗霜抬眸问他:“谁告诉你我不会骑马?”
虞临风顿了顿,忽然来了些兴致,重新将本就应给沈晗霜的马鞭递给她:“当真?那待你忙完这一阵,你我可得赛一回马?”
沈晗霜笑着同他说道:“那你得先备下彩头才行,若彩头不够好,我可不与你比,否则赢了也没意思。”
虞临风自然答应下来。
他在外游历时经常与人比试,却还从不曾与高门贵女一道赛过马呢。
虽还没定下何时,但虞临风已经有了打算——到时他一定不能跟在外时那样不管不顾的,还是得收着些,不能让沈晗霜输得太没面子,不然祖母恐怕又得怪他不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