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雪这次去邻近几城组织万民书时,事事都由她自己做主,心已经越来越大,开始忍不住想要自己出去做生意了。
不是从父兄手中接过已经做得有模有样的生意,而是从头开始,做出属于她自己的生意。
沈晗霜听明姝雪神情雀跃地说起这个念头后,并未盲目地一味支持与鼓励她,而是温声问道:“准备去何处,做什么生意?”
明姝雪被问得愣了愣,有些犹豫:“有了几个念头,但我还没有想好。”
沈晗霜转而又问道:“那你打算先投入多少银钱?还是说不准备提前做预估,到时候花多少便是多少?”
“我还没想过这个。”在姐姐的提问下,明姝雪逐渐冷静了下来。
的确,做生意不能只凭一腔热血,要仔细从头开始做准备才行。不然即便她有再多想法,最终也可能登高跌重,只能让家里人为自己兜底。
这并非她的本意。
见明姝雪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沈晗霜又适时语气轻松道:“等把这些应该想的事情想清楚后,便可以大胆地放手去做。”
“到时让世人一听见‘明姑娘’这三个字,便能想到,她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首富。”
“姐姐放心,我一定赚很多钱回来给你花。”明姝雪神色认真道。
沈晗霜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傻姑娘,你给你自己赚钱便好,姐姐的钱已经够用了。”
“那不一样。”明姝雪坚持道。
明姝雪知道姐姐的身家早已比许多商人的家底都要厚了,她从不缺钱花。但明姝雪就是想用自己赚来的钱对姐姐好。
明家几代经商,明姝雪自幼便知道,虽然银钱不是什么都能买得到的,也不是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东西,但银钱可以给人带来许多底气,让人即便遇到了难事时也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明姝雪希望姐姐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不必为任何事情忧虑,只需要做她喜欢做,想做的事情便好。
瞥见院子里已经快要成熟的石榴,明姝雪想到了什么,拉着沈晗霜走过去,抬起头在一树的果子里挑来挑去。
她想挑出最大最好的那个果子,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姐姐挑。
找了好一会儿,明姝雪才指着某处确认道:“姐姐,那边那个应是这棵树上最好的石榴了,再等几日,等它熟好了,我亲自帮你把它摘下来,剥给你尝尝。”
这是明家多年来的习惯。
明溪院的这棵石榴树上的果子成熟时,他们会把最大最好的果子挑出来给沈晗霜。若沈晗霜不在洛阳,他们便会特意命人送去长安,和其他又大又红的果子一起。
石榴并非多么金贵的东西,但明溪院的这棵石榴树是沈晗霜的父母种下的,对沈晗霜来说意义不同。明家人也愿意为沈晗霜好好保留着她与父母间的关联。
沈晗霜心下动容,柔声应道:“好,那我就等着尝你亲手为我摘的石榴了。”
明姝雪笑着同沈晗霜说起了别的。
但明姝雪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另一件事。之所以邻城那边铺子里的事情还没完,她就赶着回了洛阳,也是因为此事——
九月秋祈时,皇后和太子、二皇子都会来洛阳。
而前不久皇后曾让太子代为送了盆景给明老夫人,她还亲手为沈晗霜做了裙衫。按理来说,若有机会,明老夫人和沈晗霜应该亲自去向皇后道谢。
而皇后来洛阳时,便是这个应该亲自谢恩的机会。
可明姝雪不愿让姐姐再与那家人见面了。
尤其是在得知先帝曾残忍地毒杀了太子的生母后,明姝雪便觉得皇家的人都太复杂难测。
姐姐从未说过以前的婆母有何不好,还曾多次和明姝雪提起,说王妃待她就像是疼爱亲生女儿一般。
可那是还在平南王府,还是一家人时。
如今王妃已经成了皇后,而姐姐也已经与太子和离。
虽说皇后不久前还亲自为姐姐做了裙衫,但谁知道皇家对姐姐的真实态度究竟如何?
毕竟谁都知道,当初沈相在长安将沈晗霜和祝隐洲和离的消息传开时,动静不小,明显是想与皇家划清界限。且之前太子来明府时总被家丁拦在门外,明家的态度也摆在明面上。
万一皇家要因此而迁怒呢?
虽然面对皇权,明姝雪做不了多的什么,但她就想守在姐姐身边,不让任何人委屈了她。
明姝雪担心此事时,远在长安的皇后已经启程往洛阳而来。
此次皇后会与命妇们一起去洛阳的青云寺秋祈,而祝寻和林止会负责安排沿途护卫之事。到了洛阳后,已经调来洛阳军营的林远晖会负责带兵守卫行宫。
之前皇帝在朝堂上宣布变法之事时,也宣布了此次变法会由沈相为主,祝隐洲、江既白、林太傅为辅,朝中其他官员需行配合。
但近日江既白身上的剑伤有恶化的趋势,他反复高热难退。
因此祝隐洲拿了江既白写的折子,代替他与林太傅、沈相商议变法之事,会迟几日再出发去洛阳。
眼下是祝隐洲一人做着两人的事,而等祝隐洲因秋祈之事离开长安后,江既白也会代他继续。
连着忙了几日后,祝隐洲又一次在夜色深沉时才回到王府。
祝隐洲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他并未住进东宫,也未另行开府,而是继续住在了安王府内,他和沈晗霜曾经同住的明溪院里。
那里才是他和她的家。
祝隐洲已经命明溪院的所有侍女都离开了,如今这院子里只有他一人住着,尤为安静。
安静得,让他格外想念远在洛阳的那个人。
王府明溪院里的石榴快要成熟了,沈晗霜窗前的石榴应也差不多可以摘了。
往年的秋季,祝隐洲在书桌边看书时,她常会在他身旁剥石榴,让他一起吃。
不知今年最大最红的那个石榴,是否依旧很甜。
祝隐洲回到明溪院的卧房中,静静地坐在以前沈晗霜常看话本的矮桌边。
那块触手生温的玉佩正在他怀里,而此时他掌中握着的,是一枚香囊。
沈晗霜在离开长安前亲手用剪刀绞烂了这枚她曾送与他的香囊。从未碰过这些的祝隐洲便自己学会了用针线,亲手将那些被利刃剪破的裂口缝好,又绣上了藤蔓遮挡痕迹。
曾因为担心将其弄脏或弄丢后会惹沈晗霜失落,祝隐洲从不将这枚她为自己绣的香囊佩在身上。
可如今,他却每天都将它带在身旁,寸步不离。
夜里难眠时,祝隐洲总会细细摩挲香囊上那些由沈晗霜一针一线地绣好的纹样,似是能感觉到她留在这上面的温热气息。
无法看见沈晗霜时,祝隐洲的脑海中便会不断浮现她的一颦一笑,让他忍不住神情柔和,思念难抑。
她已不在身侧。
他能触碰到的,便只剩这些与她有关的东西。
第44章 周二双更
在祝隐洲书房的暗格中, 与沈晗霜曾送给他的那些生辰礼放在一起的,是一枚他儿时曾用过的香囊。
那是祝隐洲的母亲在他四岁生辰之前,亲自精心为他缝制的香囊。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 正在扑蝴蝶的小老虎,富有童趣。
祝隐洲的母亲常会在里面放一些可以驱散蚊虫的药草和花瓣, 让他时时佩戴在身边,免遭蚊虫侵扰。
祝隐洲儿时一直很喜欢这枚香囊, 也很喜欢里面温柔的, 能让人安心的浅香。
直到先帝将他母亲叫去宫中, 赐下鹤顶红的那日。
祝隐洲的母亲在他眼前毒发身亡后,前太子祝清便命人将其抛尸去了乱葬岗。
等祝隐洲和父亲赶过去时,已有几只野犬在啃咬撕扯那具他们至亲之人的尸身。母亲身上的雪青色绣裙已经被鲜血染透,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祝隐洲的父亲当即拔出袖间的匕首, 近身与面容狰狞的野犬搏杀。
祝隐洲的父亲悲痛难抑地抱着已经再也无法醒来的妻子时,一直沉默着,再流不出泪来的祝隐洲捡起了父亲随手扔在一旁的匕首,朝一只还未死透, 正在抽搐痉挛的野犬走去。
他用力一刀一刀地捅向它的脖颈,直到它彻底咽了气,祝隐洲都不曾停手。
那时祝隐洲五岁,那晚是他第一次握刀, 第一次双手沾血。那股温热而腥臭的味道, 时至今日,他都不曾忘却。
被父亲夺下匕首紧紧抱在怀中时, 祝隐洲才发现, 自己腰间的那枚香囊染上了那只畜生的脏血和乱葬岗的污泥。
后来,祝隐洲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些肮脏的痕迹彻底洗去。
血迹和泥土自然可以被清除, 但某些看不见的东西一旦留下,便再也无法被消去。
自那以后,祝隐洲便从不在身上佩戴任何外物,且格外喜洁,厌恶一切不净之物。
他已经彻底失去过一枚重要的香囊。
仅剩的这枚是沈晗霜亲手为他做的,不能再失去了。
*
黎明时分,断云在明溪院外求见。
太子殿下不允许任何人再踏入明溪院,断云铭记于心。
彻夜未眠的祝隐洲将沈晗霜为自己做的那枚香囊放进怀里,迈步走出了卧房,来到明溪院外。
断云立即拱手道:“禀殿下,有人截下了太子妃派人从洛阳送回长安给江首辅的金创药和药方,想在江首辅的药里动手脚。”
祝隐洲淡声道:“不要打草惊蛇,提醒他多加小心。”
“是。”断云应下。
除了殿下和他以外,无人知晓江首辅如今的伤势究竟如何了。就连太医们所知道的情况,也是江首辅和殿下有意让他们知道的。
只是……
断云谨记自身的职责,才按捺着没有抬头去瞧殿下此时的神色。
他忍不住暗自猜测,太子妃命人给江首辅送来药方和金创药之事,是否会让殿下不悦?
断云并未有多的言行,但祝隐洲还是一眼便看出了他此时的心中所想。
听断云提起此事时,祝隐洲心底的确划过了几分晦暗烦闷的情绪。
他没有身份去干涉或阻止沈晗霜与任何人来往。
但见远在洛阳的沈晗霜得知江既白受伤一事后,特意命人送了药和药方来给江既白,祝隐洲心底又泛起了那种苦闷的涩意。
若以往的他还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什么,如今已经多次品尝过这个滋味的祝隐洲已经明白,自己是在嫉妒。
即便沈晗霜对江既白或许还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可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已经胜过了如今的他与沈晗霜许多。
他嫉妒江既白能得到沈晗霜的关心与挂怀。
但祝隐洲敛下心神,吩咐断云:“我去洛阳秋祈时,你不必跟着,继续留在江既白身边,保他周全。”
江既白在朝堂上与两相并立,是位高权重的年轻首辅。但他生性喜静,身边并未多安排几个人伺候,府上会武艺的家丁也没有几人。
似是并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与生死。
但江既白既有文人风骨,深受士子们敬仰,又以身许国,益国利民,祝隐洲不会让这样的文官清流折于陈相之手。
而且,沈晗霜不想让江既白死。
即便再嫉妒,祝隐洲也会让她如愿。
*
洛阳。
陈兰霜刚回到自己在李家暂住的院子里,便看见院中立着一道陌生的身影。
她几乎立刻便意识到,这是父亲的手下。
陈兰霜以为父亲是又有什么吩咐,便问道:“有何事?”
但来人回身朝陈兰霜恭敬地行了礼后,便毫不收力地扇了陈兰霜两个耳光。
陈兰霜白皙的脸颊立时被打得红肿。
从最初的愤怒中清醒过来后,陈兰霜并未抬手去捂自己已经留下了指印的脸。
有些痕迹,是遮不住的。
她只字不言,等着来人接下来的话。
“卑职只是听命而为,望小姐恕罪。”
一身平常打扮的人垂首公事公办道:“相爷说,若小姐不能完成他之前的嘱托,夫人在家中便会日日受到同等对待。”
陈兰霜无波无澜的眼神沉定地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母亲在相府的日子不好过,她又何尝不是。
父亲从来只以利用价值来判定周围人的作用。
当年她之所以同意嫁给前太子祝清,给一个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年长的人做续弦,是因为她以为做了太子妃后,自己便可以脱离压抑的相府,拥有另一条通天途。
在那以后,陈相的确曾为她和相府共同的未来谋划了一些事情。
可好景不长,祝清谋反事败,陈兰霜也成了被相府厌弃的棋子,只能重新为自己挣扎出一条可走的路。
没有了母家作为依靠,身为女子,陈兰霜在这世上唯一的路便是另寻一个可以让她依靠的夫婿。
但除了如今的皇家,无人会敢再娶前太子祝清留下的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