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商从洲不同,容屹身上有着上位者的高傲姿态。
书吟没太在意,她跟上容屹的步伐,有他在,保安刷卡,大厦安检闸机打开,她轻松地进去。
到六十七楼。
有助理在电梯外等候多时,“容总。”
助理脸上端着温和的笑:“你好,书女士。”
书吟竟然还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你好。”
助理走到书吟边上,和她沟通待会儿的翻译事项。
最后,三人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设计特殊,靠近走廊的墙是玻璃墙,经过雾化处理后,才能隔绝视线。然而会议开始后,书吟发现,玻璃墙始终没有浮起雾面。
好在会议室外并没有人走动,往会议室里探头探脑。
她提起百分之一百的精神。
没多时,法国合作方来到会议室。
合作方自带了个口译员,书吟在替容屹翻译时,还得竖起耳朵,听对方口译员有没有正确传递我方信息。
-
今天是广告部的季度报告会。
会议过半,休息时间。
许多人忙着开会,没来得及吃早餐。广告部部长买了一堆吃的喝的,放在桌子上,供大家吃,就连商从洲,也被扔了一瓶乳酸菌饮料。
“商总,喝点。”那语气,那口吻,像是劝他喝酒。
商从洲不置可否地笑了声。
他不怎么喝酒,也不怎么喝饮料,生活习惯像极了老干部,喜欢喝茶。
看着面前的乳酸菌饮料,无端滋生出熟悉感。
似乎,在某年某月的某天,他也曾买过这么一瓶乳酸菌饮料。
如同被命运裹挟住的每一个人,无处可逃。商从洲的脑海里,冒出久远的记忆。
九年前。
华女士住院的那段时间。
父亲远在军区,正值上升关键期,极难请假。
母亲被人刺伤,在ICU躺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是他高考关键期,商从洲忙着冲刺省高考状元,本就时间不够。当下,他如同弹簧,被压的不能再往下压,弦被勒紧,整个人如履薄冰地活着。
怕母亲离开,怕父亲赶不回来,怕他没有好好地照顾母亲。最后,才是怕高考发挥不好。
华女士抢救完还没醒来的时候,商从洲看着面前的卷子,眼睛都有些花。
头脑混乱,完全没法集中精神地学习。
他想着去买点喝的,提神醒脑。
在便利店,却意外看见一个人。
沈以星的好朋友。
沈以星每次提到她,都称呼她为——书吟吟。
可是商从洲知道,她叫书吟。
在学校的高二年段的百名榜上看到过她的名字,五一汇演时,她在舞台上自我介绍,说她叫书吟。
她似乎困了,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桌上,放着高二年段的物理试卷,写题写到一半。
商从洲站在桌对面,看着她的睡相侧脸,焦躁不安的心情,陡然平静下来。与此同时,他对她,萌生出某种很熟悉的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她。
学校操场,让她捡球?——不是,不是那时候,还得往前。
百日誓师,她递给他话筒?——还得往前。
雨夜阑珊,他下车接她?——时间线再往前。
他记起来了,
——那个在市图书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女生。
醒来后始终侧对着她,没分他一个眼神。
他眼神里似有光,光影明灭。站了一会儿,商从洲绕过她,在饮品柜里拿了瓶乳酸菌饮料,结完账,放到她桌上。
然后他离开。
-
商从洲离开得很突然。
离开前,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云淡风轻地说:“既然没吃早餐,那给你们半小时的用早餐时间,正好我有点事。半小时后,再回来。”
广告部的人面面相觑。
众人交头接耳。
“商总应该不是在阴阳怪气吧?”
“……不太像,商总又不是齐总,喜欢压榨员工。”
“别想太多了,商总从来都是个体谅员工的好老板,慢慢吃早餐吧。”广告部部长安慰众人。
离开会议室后,商从洲电梯,到六十七楼。
地面铺着羊毛地毯,脚步声被地毯吞没。
商从洲停在三号会议室外。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书吟的背影。
她脊背清瘦笔挺,头发盘在脑后,一身的黑色制服,衬得人格外干练。她聚精会神听着法国佬说话的模样,冷肃感扑面而来。
那一向严苛事多的合作商,听着书吟的话,竟时不时地点头,脸上挂着赞扬的笑。
商从洲不知道的是,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商从洲只知道自己此刻进去,会打扰到这场会议。
所以他并未进去,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要走时,会议室的门打开,截住了他迈出去的步子。
送咖啡饼干等小食的秘书走了出来,秘书见到他的时候,略有些惊讶,被他眼神制止,而后,声音都咽回嗓子眼里。
门因她的进出,打开,缓缓合上。
里面泄出来的声音,是道女声。
声音如记忆里,如每次广播里听到的那般。
婉转动听。
只不过这会儿,因场合不同,声线平定,冷清。
门合上。
清冷的声音宣告离场。
商从洲也转身,默不作声地离开。
他看上去和来时,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只是低垂的眼睫,仿若泛冷的雨帘,渐于肃然,
好像,他的记忆力,远比他以为的要好。
他记住太多,一个与他没有什么交集的学妹的事了。
第28章 28
28.
一场商务谈判会议近两个小时。
气氛冷凝, 肃然。
书吟全程大脑紧绷,好在她准备充分,翻译时没有任何卡顿。完美完成翻译任务。
会议结束后。
由容屹的助理送书吟下电梯。
“对了, 书女士,麻烦把你的银行卡号给我。”助理拿过纸笔递给她,“我报给财务那边,大概下个月月初,财务会把翻译费转到您账上。”
书吟微顿:“商从洲已经把翻译费转给我了。”
助理:“商总吗?”
书吟:“嗯。”
助理有一瞬的茫然,很快,维持着进退有度的表情,还是坚持:“翻译费向来都是公司财务报销的, 还是请书女士把你的银行卡号给我。”顿了顿, 他补充,“我也好和领导交差。”
“可是……”
电梯发出“叮——”声。
有人进来。
助理与来人问好:“商总。”
静然间, 商从洲走了进来。
助理原本和书吟并排站着,见状,很有眼力见地往后退了两步。
电梯门合上。封闭的环境里, 周遭的空气, 蔓延着熟悉的清冽木质香,寺二贰儿吴九乙似柒,裹挟着干燥的空气, 缓慢地蚕食着书吟的喉管鼻腔。
商从洲站在书吟身边。
“结束了?”
书吟抬眼看他, 嗯了声后,说:“你不是把报酬转我了吗?这位周助理说要我的银行卡,要再转我一份报酬。”
闻言,周助理眉弓低着:“商总, 我只是按照流程办事。”
商从洲与她对看着。
她今天化妆了,唇瓣通红透亮, 唇珠饱满,像果冻。
他又看了眼身后的助理,淡笑着:“我转给你的是定金,周助理让公司打到你账上的是尾款。”
三言两语,便将他多转的那份钱,与自己摘清关系。
按照正规流程,是有定金和尾款的。
他的说法挑不出什么毛病。
令书吟疑惑的是:“可是你的定金已经够全款了。”
她不喜占人便宜,又怕周助理难做,于是想了个法子——
她接过周助理手里的纸笔,写下自己的银行卡号,“周助理,你把尾款打到这个银行卡上。”
然后掏出手机,打开和商从洲的聊天界面,把商从洲转给自己的五千块钱,转还给他。
“我们说好的,是我帮你忙,其实你不给我钱也没关系的。”
她的唇就在他的视线中。
淡淡的粉,唇线绵软,唇瓣也是软的。可说起话来,却都是些和他算得明明白白的话。不愿意要他的钱,多一分也不想要。
好像是她欠他的,现在还了,二人一笔勾销。
再拿他的钱的话,他们之间,就不清不白了。
电梯又停了,停在一楼大厅。
商从洲先出去,之后,才是书吟。
助理察言观色,默默地将电梯门合上,没加入他们二人。
已是中午午休时间,大厅里有不少穿着黄色、蓝色外卖服的外卖员。饭菜的香味,盈满鼻间。
“钱我是不会收的,”商从洲淡笑了声,“如果你真觉得欠我什么,不如请我吃顿饭?”
其实后来书吟也发现了不对劲。
本来只是一件干洗费的事,莫名演变成了她给他翻译,现在,又成了,她请她吃饭。百转千回的,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但当时的她,与商从洲对视。
他那双桃花眼,极具蛊惑人心的能力。看的书吟,胸腔里的律动杂乱,然后,她缓慢地点头,说了一上午的嗓,嗓音干涩又哑:“好。”
“你想吃什么?”
“你平时都和沈以星吃什么?”
两个并不熟络的人交往,只要话题牵扯到双方的熟人,那整个话题的走向,便会趋向轻松。
商从洲深谙人际交往法则。
提及沈以星,果然,书吟眉眼弯了起来:“我们平时在家里吃比较多,出去吃的话……随便找家餐厅吃。”
“在家吃?”商从洲带着书吟乘坐电梯,到地下二层取车。
“家里阿姨炒菜,还是你们自己炒?”
“我比较喜欢下厨。”书吟说。
“好巧。”
“……”
“什么?”
她下意识抬头瞥他。
眼里先扫荡到的,是他颈部的喉结。
地下车库光线晦昧,他肤色极白,形成鲜明对比,视觉效果强烈。尤其是那块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有种干净的,男人味的性引力。
商从洲睨她一眼,昏暗中,他眸间幽邃,似不见底的深谷。
他眼睫柔软地耷拉着,含笑:“我也喜欢下厨,以后有机会,请你来我家做客。”
书吟偏过脸。
以后。
去他家。
她眼睫颤了颤。
并排的商从洲,忽地跨大步,走到一辆黑色的车前。
他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书吟理应对他这个行为说声谢谢的,或许是她当时在走神,或许是别的,总之,她没说。
上车后,商从洲问她:“既然你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那我挑家我喜欢吃的餐厅?”
请他吃饭,当然得是他喜欢。
书吟说:“可以的。”
商从洲:“你没有什么不吃的吧?”
书吟:“没有,我什么都吃。”
商从洲:“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菜?”
“糖醋排——”她蓦地噤声,找补,“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问我的意见的。”
“糖醋排骨吗?”商从洲哼笑了声,“我要带你去的那家餐厅,糖醋排骨做的还挺不错的,到时候你尝尝。”
“……好。”书吟轻声应。
车子停在二环内一胡同口。
胡同不算开阔,西边是原住民的住宅去,路边陆陆续续停着单车,三轮车,电动车。市井味很足。东边则是另一番景象,用作商圈,四合院错落有致,灰墙红门。
餐厅藏得很隐蔽,七拐八拐地,终于到了。
书吟以为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吃饭必定是去那种人均两三千的餐厅吃饭。然而打开菜单,上面写着的菜品,最贵也才一百多。
商从洲坐在她对面。
等菜间隙。
他动作自然地拿过她面前的餐具,用开水冲洗。
书吟:“……谢谢你。”
“嗯?”他眼皮掀起浅浅的弧度,淡笑着,“有人说过吗?”
“什么?”
“你很有礼貌。”
书吟默了几秒,问:“有礼貌,不好吗?”
餐具冲洗好。
商从洲把餐具放回她面前,淡声道,“有种很生分的感觉,分明我们是朋友。难不成,你和沈以星之间,也经常说‘谢谢’?”
像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他在心底轻叹。
没有人能和沈以星比,也没有人能撼动沈以星在书吟心里的地位。
就像。
没有人能和回忆里的商从洲比一样。
书吟嘴角扯起浅笑:“那我以后不说‘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