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林永鸿正关押在典狱里,刚才圣上派人召他进宫。
抓林永鸿时,别庄里有护院抵抗,见了血,官服上沾了些。
要进宫,便得先回来换衣服。
苏珞浅知道,林永鸿被抓之后,关于这个案子的博弈才真正开始。
闻言,她紧跟在陆璟肆身侧,顺便在泽兰耳边低语几句。
泽兰领了命,飞快小跑先回了主院。
等到陆璟肆和苏珞浅回到主院正屋时,泽兰已经领着几个仆从,将陆璟肆需要更换的衣饰全部准备好。
男人换过衣物后,便转身离去。
**
乾正殿。
果不其然,此时殿里十分热闹。
皇帝正坐于九龙宝座之上,眉眼冷肃,气场威沉,仍能看出年轻时是何等风姿。
此时,他正垂眸,似是认真看着桌案上的折子。
而殿中,钟佑年一身官服,跪倒在地,太子和锦王分立两边,各自负手而立。
殿里无人开口,安静得落地闻针,直至领着陆璟肆的太监高声禀告,“启禀陛下,承安王到。”
陆璟肆朝皇帝行了个礼,也没主动开口。
须臾。
皇帝这才出声,“老四来了?说说吧,这案子怎么样了。”
皇家如今有两位正儿八经的皇子。
太子是老三,老二刚出生没多久便夭折,老大则是心思不在朝堂。
陆璟肆并非皇子,但皇帝对他自小疼爱,这般叫他,时间一长,也就没再改口。
陆璟肆拱手答道,“回陛下,林永鸿已经被关押在典狱当中。”
话音刚落,钟佑年跪直起身,咬着牙忍着泪,“陛下,老臣自问一生为官清正,问心无愧,可女儿却遭此毒手…还有那几名无辜女子…”
“陛下…还望陛下严惩凶手。”
皇帝轻叹一声,侧眸看了眼一旁站着的锦王。
他不动如山,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这事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一般。
皇帝将手中的折子合起,状似不经意问道,“太子对此案有何看法?”
被点名的周胥珩躬身行礼,言语清晰,“女尸案死者众多,引得百姓们人心惶惶,且坊间议论纷纷,儿臣以为,此案关系重大,应当谨慎判罚。”
太子说的这些,在场的这几人心里何尝不知道。
但若是没人直接点出来,锦王巴不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而太子所做的,便是直接点明,将坊间对此案件的反应直白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避无可避,无处可藏。
闻言,皇帝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面上仍旧看不出喜怒倾向。
他话头一转,看向锦王,“锦王意下如何?”
锦王行了礼,这才开口,“回陛下,一切依法来判,老臣绝不求情。”
他一副公平公正、任由律法处置的模样,倒是更令皇帝起疑。
不过既然锦王都这么开口,皇帝也就乘机而下。
“锦王果然识大体明大义。”
他开口道,“老四,典狱司拿人讲究有理有据,且本案关系重大,任何旁枝末节都要追查清楚,切不可掉以轻心。”
陆璟肆行了礼,不卑不亢应道,“臣,定竭尽全力。”
**
等陆璟肆从乾正殿出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他直接去了典狱司。
满朝文武之中,典狱司只听命于皇帝,将朝廷命官革官抄宅的事,陆璟肆可没少做。
于是这裕京城的典狱,便成了百姓们闲谈时都不敢说起的存在。
陆璟肆更是达官贵人们不敢招惹的人物。
此时夕阳斜下,狱门的灯笼还未点上,衬得这典狱大门更加黑沉沉,阴森又静谧,让人心生畏惧。
典狱里关押的,大多是重案要案的犯人,进了这里,便是蓬头垢面,满身血污,想再活着出去难上加难。
林永鸿被关押在其中一间房间,与别人不同,眼下这锦王世子暂还是一身锦衣玉袍,面发齐整的模样。
典狱里的油灯光线不甚明亮,昏黄的廊道里,传来缓重有力的脚步声。
陆璟肆命人将林永鸿提至刑房。
刑房内有棍棒、鞭子、夹棍等刑具,那上边还沾带着血迹,普通人看了难免害怕,但林永鸿老神在在,面上一片正常。
能犯下这样残忍案件的丧心病狂之人,陆璟肆也没想着这些小刑具就可以让他缴械投降。
他沉声开口,“想来林世子对这典狱的牢房,适应得还挺快。”
林永鸿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过来,眼底毒狠尽显,“呵,还是我大意了。”
一开始女尸案由京兆府调查,再后来典狱司调查此案是秘密进行,与陆璟肆结交时,他愣是没将女尸案与典狱司联系在一起。
事已至此,他才明白,之前那些均是陆璟肆有意为之,不过他也毫不畏惧,“那又如何?”
“我是锦王的嫡长子,你能奈我何?”
皇帝都要忌惮锦王三分,更何况他一个典狱司。
陆璟肆瞧他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眸色更冷,“本王刚从宫里出来,世子不妨猜一猜,刚才在乾正殿里,锦王说了些什么?”
林永鸿微眯着眼睛,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
第19章 林永鸿与林永睿
“本王是什么意思,世子心中有数。”
林永鸿认为他是在故意诈自己,嗤笑一声,“哼,不可能。”
父亲是不可能放弃他的。
陆璟肆也不与他废话,“那世子大可多等几日,看看你还能不能从这典狱里完好无损地走出去。”
林永鸿心里直打鼓,却也不会这样就被唬住,扭着脸转过头,没再和陆璟肆对视。
陆璟肆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待走出刑房,他低声吩咐身边的承影几句,承影得命,立刻转身安排。
林永鸿自认为锦王不可能放弃他,但他信誓旦旦地等了几天,什么消息都没能等来。
反而是这典狱的环境,恶劣得他快要坚持不下去。
饭食一日比一日糟糕不说,烛火微弱,牢房越发森冷阴暗。
也不知道关押在他附近的那些人究竟是犯了什么罪,最近几日,半夜总有人被严刑拷打,哀嚎声不断,搅得他夜不能寐,血腥气越来越浓重。
时不时还有那些断腿断手、伤口发脓肿烂的犯人从他牢房前被拖行而过。
仅仅三四日过,林永鸿就已经头发散乱、双目无神、萎靡不振。
陆璟肆算着时间,再来典狱刑房时,林永鸿已经没有心思再和他大眼瞪小眼。
陆璟肆端坐于桌后,眼皮轻撩,沉声道,“怎么,林世子可考虑好了?”
林永鸿倚着墙,垂头丧气坐着,没有应话。
他心里没底,不敢说话,怕被陆璟肆抓到把柄。
但这副模样落入陆璟肆眼中,便是一个信号。
他长指搭在桌面,来回轻叩。
诡静凄冷的刑房中,只有“哒哒哒”的声音。
半晌。
陆璟肆开口,“这次回京述职,锦王只带了你回来,你心中当是窃喜的吧。”
锦王育有两个嫡子,嫡长子林永鸿,嫡次子林永睿,但这两个儿子并非同一个妻子所生。
林永鸿母亲在生他时难产去世,一年后锦王迎娶了林永睿的母亲,再一年,林永睿出生。
对外,林永鸿和这继母、继弟的关系不错,但实际上…
林永鸿自小不学无术,沉湎酒色,而林永睿则一派清明,怀才抱德。
暂且不管林永睿这些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他本身如此。
至少现在在封地,明显林永睿更得人心,更为锦王所器重。
此次进京,锦王带了林永鸿来,而林永睿则留在封地代管一切事务。
林永鸿心中不可能不忌惮林永睿。
他如今深陷典狱,只能靠着锦王施救,可锦王没了他,还有林永睿这个儿子。
刑房内,长指轻叩的“哒哒哒”声骤然停下。
陆璟肆的声音沉冷却清晰,“你说,锦王是更满意你?还是更满意林永睿?”
“你可以继续等,但也当想清楚,你等不等得起。”
此话一落,林永鸿彻底慌了神。
原因无他。
陆璟肆这一字字一句句,皆戳中他的要害。
“不可能,父亲不会放弃我的。”
“那你倒是说说,这几日,你等来了什么结果。”
陆璟肆的声音冰冷似寒箭,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心理防线。
按常理,犯人一旦进了典狱,亲属好友便没有任何机会探视。
但女尸案最终结果未出,且林永鸿毕竟身份特殊,若是锦王真向圣上请求,皇帝都得卖他几分面子。
但这几日,锦王别说探视了,便是连派人递个消息都没有。
林永鸿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塌,再找不出任何自欺欺人的借口,只一个劲地摇头重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嗬,”陆璟肆冷笑一声,“林永鸿,若是你从实招来,本王免你忍受极刑之苦,但若你还要负隅顽抗,那这典狱内,有的是各种手段奉陪到底。”
没了锦王的庇护,那他便是在这典狱里缺胳膊少腿,也只能继续苟延残喘。
这几日那些从他牢房前被拖行而过的血肉模糊的犯人身影一遍遍在林永鸿脑海里回闪,他再也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说…我说…”
**
陆璟肆最近几日早出晚归,苏珞浅已经习以为常。
自那日两人在府门相遇之后,她心神倒是稍稍定下来些。
如今坊间关于女尸案的讨论甚嚣尘上,林永鸿既已被抓,便是冲着这百姓舆情,他也很难被完好放出来。
苏珞浅心知这是陆璟肆的计策之一,告诫自己不能在这时候拖他后腿。
夏日天气不定,前一秒还艳阳高照,下一秒便是惊雷大雨。
而在这大雨中,有一小厮奔上承安王府大门前的台阶,与王府仆从低声说着什么,有人进去通报。
片刻后,那小厮被请进门,来到主厅,“小的拜见承安王妃。”
苏珞浅一身水色锻裙,身形纤细婀娜,坐于上位。
那小厮继续道,“府中二小姐及笄将至,国公爷为二小姐备下及笄宴,特此礼帖,恭请王妃两日后过府参宴。”
话落,他从怀中掏出用红布包着的礼帖,泽兰打开接过,呈给苏珞浅。
苏珞浅葱指轻捏着那礼帖,垂眸看了几眼,“多谢国公府相邀,两日后必当携礼前往。”
待那小厮离开,泽兰疑惑道,“这国公府的二小姐,咱们好像和她没什么来往?”
苏珞浅倒是并不觉得意外,“人情世故,礼数规矩,以后这种事还有很多。”
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只要在裕京一天,只要她还当这承安王妃一天,这些事便不可能少。
幸好之前,她曾大致了解过这裕京里叫得上名号的贵女命妇,虽说不能做到百分百清楚,但好歹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要说这许国公府,和承安王府同在安康大街上,隔得并不是很远。
刚才小厮所说的二小姐,名为许茵,乃是许国公的平妻许柳氏所出。
而那位大小姐,名为许嘉,则是许国公的正妻许王氏所生。
许嘉及笄已有两年,不过尚未婚配。
此番许茵的及笄礼上,应当少不了有抱着相看两姐妹心思而来的夫人。
不过这许国公,除了爵位之外,并无职位,是以他最近在找门路想为嫡子在朝中谋个好差事。
这个及笄礼,应当会十分热闹。
苏珞浅微一思忖,轻声道,“泽兰,去库房挑套翡翠头面,届时带过去。”
第20章 假山私会
一场夏雨之后,天再度放晴。
两日后,及笄礼,许国公府后院。
苏珞浅一身雪青色缎裙,当真是螓首蛾眉,面容娇媚,柳腰花态。
在国公府丫鬟的引领下,来到府内后院园子。
今日及笄礼,许国公请了戏班过来,此时园子里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衬着那夏日繁花和碧洗的天气,倒是显出几分热闹和谐的气氛。
这里已经有不少女眷聚首,三三两两的夫人贵女们相携,有的相谈甚欢,有的认真听曲儿。
园子里有人认出苏珞浅,低声议论道,“这倒是承安王妃首回来参加这种宴席,国公府面子真大。”
“早先没见过人,却也听闻过这王妃的倾城之色,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一个商贾之女,还不是借着承安王的荣光才有了今日,飞上枝头之前先想一想自己是乌鸦还是凤凰。”
“嘘…你小点声,她现在好歹已经是王妃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婚事是承安王亲自求的,若是得罪了王爷,可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人愤愤不明,嘟囔道,“瞧她这狐媚样子,谁知道私底下使了什么手段才勾得承安王如此。”
园子里戏曲声不断,这几声议论倒是被盖过些,但苏珞浅离她们近,断断续续听到一些。
不过她不甚在意。
反正她们再看不惯,也拿她无可奈何。
倒是许国公的正妻许王氏,在后院招呼女眷,见她独自立于一旁,连忙将她请到桌旁坐下。
不说苏珞浅的出身如何,既她已嫁给承安王妃,那便是他们国公府需要奉为座上宾的贵客。
苏珞浅轻笑着微微颔首,从善如流地坐在桌旁,一边和许王氏闲聊,一边抬眸随意巡视过园子里的环境。
听闻太子妃今日也会来,倒是现下还没见到她的人。
许王氏见她目光流转,笑着问道,“这府内后园子里百卉含英,正是赏花的好时候,王妃可有兴致?”
苏珞浅听不来戏曲,此时听许王氏这样说,应道,“那便多谢夫人。”
许王氏是个会瞧人眼色的,否则也坐不稳这正妻之位,见苏珞浅饶有兴致,带着她往园子深处走去。
一边走,一边同她聊花卉花期,两人之间倒也没什么冷场。
待行至一处假山流水后头,忽的有个丫鬟从外急急奔走而来,在许王氏耳边低语几句。
明显是别处需要许王氏招呼。
苏珞浅友善笑笑,“今日府内必定事多繁杂,夫人可放心去,我在这儿随意看看,待会儿原路返回即可。”
许王氏见她如此好说话,颔首行了个礼后,便带着丫鬟离开。
此处静谧少人,倒是景色不错。
在别人家后院,苏珞浅也不好再胡乱走动,在这里停留片刻,便想带着泽兰回到刚才女眷们听曲儿的园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