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不是刀尖。
“呃啊——”
仅是刀柄的触碰,也足以令龚奇惨叫出声。
陆璟肆稍稍收回手,“陈旺,裕京人士,三十有五。”
“龚老板,你不认识他吗?”
前几日从乾正殿出来,陆璟肆和齐子安的谈话给后者提了个醒。
在回到京兆府之后,他立刻召集仵作再度验尸。
这回有了个重大的发现。
男尸无头,但右手却有六个手指头,且男尸左脚小腿骨断裂,这伤是在生前形成的。
这些信息一添加,想要从户籍处找出来对应的男子,那便容易许多了。
听到陆璟肆的话,龚奇惊惶抬头,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下意识开口,“…你…你怎么知道…”
然而他刚一开口,便倏觉自己落入对方的圈套。
可已经来不及。
在他对面的男人已经站起身,高大冷厉,冰霜似的目光比这典狱还要令人感到森寒。
龚奇脸上冷汗连连,满脑子只有两个字——
“完了…”
“完了…”
他颓然地跌坐在刑房中冰冷的地砖上,喃喃自语道,“我说…我都说…”
第215章 怕你嫌弃我
那具男尸生前是裕京人士,名陈旺,因右手长有六个手指头,且面上有胎记,自幼被邻里当成怪物排挤。
但也正是因为他这六指和胎记,即使京兆府时隔多年再去调查走访时,邻里仍旧对他有印象。
陈旺家中父母皆是普通的菜农,早在陈旺双十之龄时,便被他气死。
陈旺自小惯会偷鸡摸狗,邻里厌恶他,父母因此由最开始劝说,变成后来的恶语相向。
他与父母的关系变差,又深觉没钱就会被人瞧不起,因为便找了个自认为来钱快风险低的行当——
市井奸人。
这个以残害强拐良家妇女的勾当很快让他赚到黑心钱。
而龚奇,是他诸多“生意伙伴”之中,联系最多的。
当时城西的这家勾栏院开张没多久,生意一般,陈旺勾着狐朋狗友来捧场,一来二去,勾栏院的名头才传了出去。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陈旺始终觉得勾栏院如今生意大好,有他的一份功劳。
二人分赃不均,时有大吵。
再后来,陈旺无意间在后院之中发现好几具死去的女子尸体,便利用此事去威胁龚奇。
龚奇一怒之下,与之扭打起来。
陈旺腿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最终,陈旺被一刀刺中,失血过多而亡。
龚奇便将他的头颅砍下来,与石头一同放在木盒之内,沉下水井。
尸身则同那些女尸埋在一起。
要说龚奇,若是仔细问他那一具具女尸姓甚名谁,他或许还真的答不上。
每个女子被强拐来时,无人会在意她们的名字和身份。
入了勾栏院,便是一生的凄惨。
是以之前京兆府百般询问龚奇那些女尸的信息,他打着马虎眼,说是说谎,亦不能算说谎。
但这具男尸如此特别,龚奇必定记得清楚。
这便是这个案子的突破口。
也正是因为陈旺死了,之后龚奇才会和冯谷合作。
龚奇一直以为他让陈旺身首异处,没有任何人能发现。
勾栏院后院的那口水井,可是一直都在使用着的,谁能想到,里边竟然藏了个头骨。
之前京兆府的人询问过几次勾栏院的人,但皆未能抓到重点。
直到陆璟肆亲自去了一趟,回来又仔细盘问了勾栏院的几个做工的杂役,才觉察出不对劲。
勾栏院的其他人基本每日都会从那口水井中打水饮用,但龚奇的用水却从不是。
他的用水,都是从外头运来的。
如此大费周章,必定有鬼。
后来,陆璟肆带人从水井中捞出一个木盒。
那个木盒正正方方,外观普通,但却很有重量,且还有蜜蜡密封着。
待打开时,连见惯诸多恶案现场的齐子安都忍不住反胃,差点干呕。
里头赫然是个人头。
由此,八尸案当中的那具男尸的头颅,终于找了回来。
龚奇将他所知道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出来。
画了押后,他被司卒押回了牢房。
幽森的过道中,陆璟肆缓步而前,承影跟在他身后。
男人嗓音低沉,“将龚奇的口供送一份去京兆府给齐大人。”
“是。”
承影点头应道,随即又开口,“王爷,您袖子上…”
陆璟肆被他提醒,这才发现自己官袍上沾了点点血污。
两人一同出了牢房,外头不知何时下了雨,淅淅沥沥,湿了一整片地面。
已近傍晚,天色昏沉。
陆璟肆接过承影递过来的巾帕,随意擦了擦,直接出了典狱司的大门。
春雨绵绵,伴随着偶来的几声春雷,到处都是湿濡濡的。
王府的马车就候在大门侧边,陆璟肆微一弯腰,直接上了车。
车轮辚辚向前,马蹄声和着雨水溅起的声音,一阵一阵。
待至回到王府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福临连忙过来撑伞,车帘一掀,陆璟肆第一句话便是,“王妃呢?”
福临回道,“王妃在侧屋陪世子和小姐。”
陆璟肆微微颔首,径直入了廊道,“备水,沐浴。”
福临凑近了,这才瞧见他官袍袖口上不太起眼的点点血渍。
天色暗了下来,雨仍旧未歇。
侧屋里的烛火通明,不时传来女子和孩童的笑声。
苏珞浅今日去了舒云斋一趟,那儿正在重新装修,她身上难免沾了尘土,午后又下起了雨,因此她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换衣沐浴。
现下一身素青色简单衣裙,黑发披在肩头,手中摇着玩具,让清樾和小星星过来她怀里。
两个小家伙“咯咯咯”笑着,小手小脚在绒毯上爬行,咧着嘴往娘亲怀里钻。
苏珞浅一手拿着玩具,另一只手勉强接住两个圆嘟嘟的小娃娃,眼角眉梢皆是暖融融的笑意,“清樾真棒!小星星也好棒!”
小星星没听懂,只知道娘亲在笑。
她便也跟着笑,那双亮晶晶的圆眼之中映着点点闪烁的光芒。
苏珞浅将两个小娃娃重新抱回绒毯上,自己挪了挪位置,再度朝他们招手,“清樾,小星星,娘亲在这儿,到娘亲这儿来。”
两个小朋友已经出生十个月,现下正是好动学爬的时候。
一大两小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往娘亲怀里去”的游戏。
如今天气逐渐变暖,小娃娃们穿的自然没有寒冬时厚,然而小星星像个欢脱的小炮弹一般,手脚并用飞快爬过来,猛地一下扎进苏珞浅怀里,苏珞浅还真是被她这一下冲得直往后倒。
她连忙一手护住小星星,一手往后撑。
只不过她手刚往后探出去,就触到一道温热的体温,紧接着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下意识回头,看到的便是男人喉间凌厉的凸起。
她愣了愣,便听到陆璟肆的声音,“轻点,不可以撞你娘亲。”
他长指轻捏小星星肉嘟嘟的小脸蛋,直接从苏珞浅怀里把她抱起来。
小星星不懂爹爹说的是什么,只知道自己陡然升高,甚是好玩,挥着小手笑得更欢。
苏珞浅将清樾抱到怀里,仰头看这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的父女俩。
轻媚精致的眉眼中带着盈盈的笑。
陆璟肆注意到她的视线,弯下腰在她唇上亲了亲。
苏珞浅耳尖微红,瞪了他一眼,“孩子们还在呢。”
陆璟肆却觉得理所当然,“得让他们知道,这个家里,爹爹最喜欢的是娘亲。”
苏珞浅只觉得他这是歪理,拍开他欲揽过来的手。
她侧眸看过去,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衣裳,“沐浴过了?”
陆璟肆微微颔首,没在孩子们面前直说,只道,“怕你嫌弃我。”
苏珞浅抿着唇,眼底的笑却丝毫做不得假,“油嘴滑舌。”
陆璟肆怀里抱着小星星,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袍袖揉着玩,目光却一瞬不瞬落在苏珞浅脸上。
生了孩子之后,苏珞浅的身姿不减,甚至比起之前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
那张小脸精致依旧,肌肤嫩白得仿似在烛火中散着柔光。
陆璟肆本就是个食髓知味的,如今就这么看着她,心头渐热。
但苏珞浅认真逗着清樾和小星星玩,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
任由男人的目光再怎么灼热缱绻,她都装作看不到。
陆璟肆倒也并不着急,暂时收起心思,和她一起,陪两个小娃娃玩耍。
第217章 罚你主动
直待戌时过半,两个小娃娃各自在爹爹和娘亲的怀抱中沉沉睡去,苏珞浅和陆璟肆才将他们放到床上。
小奶娃睡着了也是可爱的小奶娃。
苏珞浅坐在床边,满心满眼全是他们两人,眼底充满爱意的笑几乎快要溢出。
陆璟肆朝候在外边的奶娘和嬷嬷招手,几人连忙入内。
他揽着苏珞浅的肩膀站起身,“这里交给她们。”
苏珞浅点点头,二人出了侧屋房门。
刚入廊道,她就被他打横抱起。
陆璟肆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侧,低声道,“现在,该分一些时间给四哥了吧?”
苏珞浅想起适才他那热烈却又硬生生压下去的眼神,抿着唇笑。
他抱着她,步子迈得又大又稳。
她在他怀里稍稍仰起脑袋,鬼使神差地在他喉结上落下一吻。
很轻,却足以令陆璟肆浑身一震。
那处刚被她吻过的突起难以控制地滚了滚,男人眸色骤暗,眼底酝酿着风浪,“今夜这么主动?”
苏珞浅轻声道,“魏状师今日派人来传信,说是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其实要说消息,陆璟肆这里才是最新的第一手消息。
不过他最近忙,苏珞浅也从未特意在他这儿询问过,而魏峥秉持着银货两讫、收了钱便得做好的原则,不定时会向苏珞浅汇报进度。
但他终究不是官府的人,这消息自是比不得陆璟肆快。
今日送给苏珞浅的消息,仅仅只有模糊的一句“龚奇招了”。
但龚奇招了多少,招的是八尸案还是戚赵氏女儿的案子,皆还未知。
听到苏珞浅的话,陆璟肆漆黑眉眼里蕴起点点的笑意。
他推开正屋的门,将人放到美人榻上,倾身压过来,“打算用美人计探消息?”
苏珞浅心道,我不用美人计也能探得到消息,且案子的事,她迟早会知道。
但既然陆璟肆这么说,她玩心骤起。
苏珞浅主动抬手攀上他的肩膀,卷翘的眼睫微抬,杏眸里流转着潋滟的媚色,吐气如兰,“不知这一招,对王爷有没有用?”
她靠得并不是很近,但正是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让陆璟肆生出一股极度想要将她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渴望。
然而苏珞浅未如他的愿,在男人抬手的那一瞬间,她往后躲了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陆璟肆拉住她的手,粗粝指腹揉捏着她细软的手指,眼底染上深刻的慾色,“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
即使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会奉上我的所有。
听到他的话,苏珞浅“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即又想到现下两人的状态,立刻敛住笑意,微板着脸道,“我还以为承安王应该是美色当前也依旧面色不改、不受半点蛊惑之人呢。”
陆璟肆垂眸看她,如墨的眼眸中藏着浓烈的情愫。
他拉过她的手,搭在自己腰间,“嗒”的一声,腰封被解开。
锦袍布料一下子散开,紧劲的腰腹肌理就蕴藏在那之下。
陆璟肆握着她的手继续往里巡进。
外头的雨势转小,但仍有淅淅沥沥的声音传来。
而正屋内,烛火摇晃。
薄衫之下的蓬勃肌理被一寸寸抚过,带起丝丝麻麻的痒。
陆璟肆呼吸骤沉,克制不住地想要离她更近。
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长臂勾住她的后腰,将人往自己怀里送,让她感受那最真切的渴望。
苏珞浅整个人被他按住,待反应过来自己掌心下的炽热时,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不过她尚存几分理智,闷着声开口,“既如此,你和我说说那龚奇都招了些什么吧。”
陆璟肆的吻落在她耳边,带起一串湿热,“待会儿再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
苏珞浅哪儿会不知他想要作甚,忍住笑仰头望他,杏眸里写满了认真。
“他招的是戚赵氏女儿的案子吗?”
她话都问得这么直白了,陆璟肆只能正了正嗓音,回答道,“招了,都说了。”
“八尸案和戚赵氏女儿的案子,他全都招了。”
闻言,苏珞浅眸色一亮,她直起身抱着他,在他侧脸亲了亲,“陆大人不愧是陆大人。”
虽然她心中自是希望这案子能早日水落石出,但毕竟涉及到好几年前的事,她还以为估计没那么快。
没想到...
“典狱司的陆大人行事雷厉风行,手段高明,实在令人佩服。”
她听到这案子能早日真相大白,心底抑制不住的欢喜,嘴上便连着夸了他几句。
但其实两人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苏珞浅见过太多次他运筹帷幄的模样。
可唯独,典狱司的陆大人在审犯人时是什么模样,她估计这辈子也没机会见到。
陆璟肆眸色幽幽地盯着她看,“知道我在审犯人时是什么样子吗?”
那副模样,估计她看到了会在夜半睡梦中吓出惊厥。
苏珞浅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若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或许真会被吓到。
但从扬州到裕京,从之前的林永鸿到现如今的龚奇,甚至在他们尚未发现的种种阴暗面中,那些恶人是如何草菅人命,贪官是如何尸位素餐...
一想到这些,苏珞浅便觉得,再残酷的手段与之相比,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她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如论是什么模样,我都知道那是你,便好了。”
无论你的哪一面,我都会喜欢。
苏珞浅的声音很轻,然而在这绵绵的雨夜之中,抚慰了他自战场尸身血海踏来,如今不断直面人性最险恶一面的麻木与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