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很想裴知鹤。
想听他低沉清冽的声音,想听他用温文绅士的语气叫她小姑娘。
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裴知鹤这次去的是苏黎世,她垂着头查了一下时差,他那里现在才刚过正午。
他也许刚开始吃饭,也许还在工作,总之并不好贸然打电话过去。
江乔在附近的小公园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拿着手机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给裴知鹤发消息,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如何措辞,通讯框里的字符打了又删。
来来回回好多遍,还是在迂回和唐突之间选择了后者。
江乔:【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信息发出去的一瞬间,她只是呼了一口气,就见对面的“正在输入中”亮起。
裴知鹤:【当然。】
还是他先打过来,
夜色安静如水,只剩风吹落杨树叶的轻响。
她手忙脚乱地按下接通键,裴知鹤的声音从世界另一端传来,温柔得像是在哄她:“怎么了?”
刚刚压下去的鼻酸又泛上来。
江乔抬起一只手扇了扇风,呼吸了好几下,故作轻松开口:“给妈妈过完生日,刚刚我鼓起勇气,跟她聊过了。”
裴知鹤嗯了一声,继续问道:“聊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裴知鹤出发后的一两天,一直会按京市的时间问她三餐有没有吃,也知道她今天的行程。
江乔听完他的话,吸了吸鼻子,“如果……我说不开心,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好。”
裴知鹤:“当然不会。”
他顿了一下,声调缓而慢,像是雪夜壁炉前的大提琴,低沉而温暖,“每一种情绪都是真实的你,开心也很好,不开心也很好,说点别人的坏话也没关系。”
江乔闷闷的:“那你……不会觉得有负担吗?”
平白无故接受一大堆情绪垃圾。
“不会,”裴知鹤轻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补充,“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陪你一起。”
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打定了主意想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江乔握着听筒,袒露心声:“我……我不开心。”
“我不会再去找她,也不会对她再有任何期待了。”
刚张开嘴的时候还有些负疚,但话说完,好像有什么重担也凭空消失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在母亲身边的她并不开心。
这是她第一次说出口。
电话那头很安静,给足了她空间,只有安稳有节奏的呼吸声。
裴知鹤那边还没回应,江乔莫名地有些赧然。
像是在大人面前讲述烦恼的孩子,多半只会得到两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她小声开口,“你不用安慰我。”
“不会,”裴知鹤温柔的笑音传来,“没有想安慰你,我只是替你开心。”
“小乔今天做得很棒。很勇敢,很坚定。”
“辛苦了,我的小姑娘。”
她怔了一下。
一阵剧烈的酸涩突如其来,从湿润的喉头蔓至鼻腔,让江乔压抑了一路的委屈瞬间决堤。
眼前像是起了雾,滚烫的泪水不住地向下流淌,从脸颊划过下巴,砸进小公园的沙地里。
父亲刚出意外的时候,江玉芬每天在外婆家一个人喝酒,醉酒后就抱着她彻夜痛哭。
从那时候起,她好像就被浑浑噩噩的母亲夺走了哭泣的权利。
遇见裴知鹤,和他结婚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眼泪居然这么多。
只是听听他的声音,被他温暖的手摸摸头,本来全都可以忍耐的委屈都好像变得粗粝无比,让她再也无法忍受。
不想让对方为她担心,江乔从双肩包里拿出纸巾,用力地压在脸上。
但喉间不断溢出的哽咽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连一句通顺的话都说不出来。
裴知鹤那边一直没挂电话,耐心地等她自己平静下来。
苏黎世的风声和身边的风声交织,盖过了一些她混乱的吐息,让她好不那么窘迫。
裴知鹤轻声的哼唱从晚风里传来,像唱给最心爱宝贝的摇篮曲。
是粤语。
只是江乔听过这首歌,所以就能辨得出——
他低柔的声音在唱:“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第75章 还有十秒
江乔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小公园靠街的位置有条滑梯,几个五六岁的孩子站在滑梯顶上,好奇地看着她抱着手机又哭又笑。
屏幕被她的脸颊触亮,又渐渐暗下去,反光映出她一张狼狈湿漉漉的脸,嘴咧得很滑稽。
她抬起手擦了擦,呼吸声慢慢变得平缓。
她并没有和裴知鹤说过太多家里的事,但他却仿佛知道一切。
知道一切,但并不介入,也从来不做评论。
只是站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默默倾听,给她主动向前迈出一步的安全感。
领证时都没想过的事浮现在心头。
裴知鹤太好了,好到让她觉得难以自抑的自卑。
她心里涩涩的酸软,第一次希望自己从未出生在这个家。即便只是普普通通的正常人家也好,即便还是不般配也好……
至少,她见到裴知鹤的时候可以干净又纯粹,不会因为身后家人浑浊的野心,而像现在这样抬不起头来。
她平复了气息,哑着嗓子说:“我……我好了。”
裴知鹤:“今天回家先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地址发我,我打电话让苏伯过去接你。”
江乔微愣:“不、不用麻烦了……他肯定还有别的更要紧事要忙,我自己就可以回去的,真的不用麻烦了。”
裴知鹤语气调笑:“如果乘公交车的话,不怕让别人看到你哭过?”
当然只是个借口。
只是别的孩子委屈了会要糖吃,他的小姑娘懂事惯了,好像从来没想过有这种选项,还在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
心尖像是被淋了柠檬,莫名地,就想做一次叛逆的大人。
对面的江乔果然陷入纠结:“那我可以……戴上口罩。”
裴知鹤说:“降温了,在车站等车会被吹感冒。现在打车回去,车牌拍给我。”
手机震了两下,是裴知鹤发给她的转账。
很夸张,完全可以打几年车通勤的数额,她看得呆住了。
裴知鹤又问:“看一下回家要多久?”
江乔看一眼打车界面,乖乖汇报:“三十分钟。”
直到挂了电话,回到家门口,她才隐约明白了他那个问题的用意。
门外的地垫上,是一个用银色缎带扎着蝴蝶结的漂亮蛋糕盒。
她愣了一下,俯下身翻看食盒上的送货单,再三确认没有送错之后,才把它拎进厨房。
盒子打开,柑橘巧克力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顿在原地,伸手戳进那个靛蓝色的头像:【为什么要给我买蛋糕?】
明明,今天是江玉芬的生日……不是吗?
通讯框里弹出裴知鹤的回答,是理所应当的语气:【有的小朋友刚才不是没吃到?】
【现在补上,都是她一个人的。】
一种被明晃晃偏爱的暖意充塞在心里,让她的鼻尖又开始发热。
不去管什么般配不般配的比较。
在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向裴知鹤撒娇。
他会为她撑腰,这种认知从未如此清晰,她语气都变得孩子气起来:【反正以前也没怎么吃过。】
裴知鹤回:【以后都会有的。】
这是一句许诺。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拥有了裴知鹤很多关于“以后”的许诺。
她切下一块蛋糕,和小叉子一起装在餐盘里,准备端到卧室里慢慢吃。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客厅显得太过于空阔,她不太习惯。
裴知鹤的新消息却又发过来:【去一下阳台。】
【大概还有十秒,向外看。】
江乔踩着毛茸茸拖鞋的脚步顿住,有些茫然。
看什么?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听话地顺着裴知鹤的话向阳台走。
外面是一片群青色的夜空,没有什么星星,实在是没……
嘭!
江乔的眼睛猝然睁到最大,推门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不自觉地握紧。
几百朵色彩各异的烟火同时腾空而起,盛放出一片流光溢彩的花火,瞬间将整片黑暗的夜空点亮。
不断有烟火落下,不断又有新的绽放。
像彩色的糖果罐炸开,流泻成了闪烁着银光的星幕。
临近几栋楼的阳台陆续开了灯,邻居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传来,隐约几声小孩子惊喜的尖叫。
江乔用手捂住下半张脸,仍肿痛的双眼又泛起泪意。
她在阳台站了许久,满心都只剩一个念头:
这是裴知鹤放给她一个人的烟火。
捏在手心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江乔捏了捏鼻子,抖着手指点开。
裴知鹤:【祝贺我们家小朋友,勇敢踏出人生新一步。】
江乔揉了揉眼睛,莞尔:【可今天明明是妈妈的生日。】
裴知鹤那边安静了几秒。
【那就谢谢她。】
【谢谢她,把我的小新娘安安稳稳送到这世上。】
砰砰。
如同烟花腾空炸开。
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细小的悸动,好像凝成了一颗滚烫的火种。
在她剧烈跳动的胸腔里引燃,蹿到最高之后迸发、再度被点燃,汇成更震耳欲聋的响声。
这一瞬间,从未有过的荒谬贪念在她脑子里闪过——
她后悔了。
她不止想做裴知鹤的限定时间太太,她想要他的爱。
温柔坚定,至死不渝的爱。
第76章 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裴知鹤的好,对她来说近乎残酷。
十六岁来京市时,裴知鹤向她伸出了连结她与那个陌生浮华世界的第一只手。
她只是远远地仰望过那个仿若神祗般的裴家大少爷。
只有憧憬,再无其他僭越的情绪。
可自从裴云骁生日宴会的重逢之后,一切都好像是失了控,向着偏离轨道的旷野呼啸而去。
她越来越理所应当地享受着本该属于真正的裴太太的偏爱。
也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心。
曾经被那双手温柔地揽入怀中,被他兴师动众地用一场盛大漫长的烟火哄过。
她很难想象,自己要怎样退回到那种熟悉的一无所有中去。
知足的大忌是比较,而裴知鹤的出现,让比较的基线一下子跃到了云端。
屏幕上还亮着裴知鹤刚刚的两句话,江乔喉咙发紧。她看一眼夜空里正在消散的烟雾,将阳台门闭上,靠坐在沙发边缘上。
嗡嗡声响起。
裴知鹤的视频邀约弹出,她心神一颤,急急忙忙地抬头看向阳台推拉门的玻璃。
反光的平面如一面巨大的全身镜,映出她哭得红肿的眼,原本柔顺的黑发被夜风吹乱了,她用手快速地整理了几下,可无论怎么努力,好像都无法恢复到能见人的样子。
铃声响了许久,也许马上就要自动挂断了。
她才咬了咬下唇,切换到语音通话接通。
没等对方说什么,江乔先自己说出那个紧急想出的借口:“烟花已经放完了,来……来不及给你看了。”
裴知鹤像是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语调微沉,像是有些惋惜,“我只是想看看你。”
向来绅士的裴知鹤说了句调情般的耳语,江乔像是遇见超纲考题的乖乖学生,胸口和双颊都隐隐发烫。
她仓促地别开脸,深吸一口气,“我现在,不好看的。”
她是个迟钝的性子。
战战兢兢在同一片屋檐下生活了几周,似乎从今晚的这个时间点开始,她才开始真正在意,自己在裴知鹤眼中的样子。
一想……更是觉得沮丧。
除了领证那天,她好像连妆都没怎么化过,在穿搭上更是完全没花过什么心思,怎么舒服怎么来。
陪林嘉平看病那天,护士们在茶水间的八卦又响起在耳畔,裴知鹤之前的相亲对象是芭蕾舞团的首席,清大任教的海归精英,都是艳光四射的大美人。
江乔看了一眼窗玻璃上的自己,完全蔫了。
太……平平无奇了。
司空见惯的黑长直,图案幼稚的小熊卫衣,瘦得毫无曲线的身材,扔进随便一片人堆里马上就能消失。
她今年二十二岁,可以从遇见裴知鹤开始曾经沧海。
可裴知鹤比她大了七岁,早就阅人无数了。
在读书的时候,或者出差的路上,随便遇上哪个白月光一直记在心里,也是很合理的吧。
万幸,裴知鹤无意难为她,很随和地给她台阶下:“那就明天。”
江乔感恩戴德:“……好。”
明天就明天吧。
虽然大概率也不会比今天好看太多,但也还有挣扎的时间。
她把拖鞋踢开,翻个身仰靠在沙发靠背上,悄悄松一口气。
从小养成的省电习惯,走一路关一路灯。客厅里只剩一盏落地灯还亮着,光线柔而暖。
江乔开了通话免提,昏暗的空间里除了裴知鹤的清冽声线,只剩风吹起窗帘的细碎声响。
从刚出继父家小区门,直到午夜时分,裴知鹤一直在电话那头陪着她。
聊的话题零零碎碎,从她在学校里的事,最近有没有见过导师,论文改得如何,食堂窗口的新菜好不好吃,讲到他这两天在苏黎世的见闻。
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江乔心思里仅剩的那一点点低落都被清空,疲惫取代了忧虑,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
神志尚还清醒的最后几分钟,她听见裴知鹤放缓的声音:“嗯,街上已经挂上了天使形状的灯带,要看看吗?”
明明,欧洲快要进入圣诞季的话题是她提起来的。
但江乔现在整个人都困到有些反应迟钝,已经没办法听懂对方的整句话了,顿了几秒钟,才迷迷糊糊地应下:“……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应下了什么。
只是天然地有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只要是在裴知鹤身边,她就可以全然不设防,在这个世界面前卸下所有坚硬的盔甲。
裴知鹤声音很轻地道了句晚安,耐心地等江乔回到卧室睡下,才将电话挂掉。
早上苏伯那边发了消息过来,是之前调查江乔生母和继父一家的结果。
大篇幅的文字带图片资料,洋洋洒洒十几页,他只翻开第一页,眉头就已经蹙起。